本帖最后由 雪夜听风 于 2023-3-12 11:21 编辑
在分局,吃饭一度成为不大不小的问题。
这话得分两头说。
除了两个局头儿,年过四十岁外,几乎都是二十出头、三十岁不到的小伙子和姑娘。局头和那两、三位姑娘人勤快,愿意花时间自己煮饭。小伙子们人懒,嘴又馋。孙副局长头脑灵活,就动员自己的侄儿小虹,把分局毗邻河边的一间套房稍加改造,就成了私人承包的食堂。
孙副局长的如意算盘打得挺精。在会上说,大家都忙,没时间煮饭,尤其是小伙子们,没白天黑夜地出警,回来连一口热饭都吃不上。
起初,小伙子们还自觉,吃饭交钱,天经地义。后来,法医老纪嫌麻烦,就对小虹说,先记帐,月底结清。其他小伙子见状,也都纷纷效仿。久而久之,就把小虹的食堂吃垮了。
孙副局长外号叫皮裤。
仿佛他对皮制的衣裤情有独钟,每到冬天,皮衣皮裤皮帽子,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他又是市局治安科出来的人,每次将自己武装到了牙齿,手枪、微型冲锋枪、贝雷帽、迷彩服,把自己弄得像个经验丰富的特种兵似。分局的小伙子们尽管年轻,彼此之间却喜欢以老张、老王地自居,瞎叫着。刑警队副队长老何,每次看见孙副局长这身打扮,没大没小地戏虐说,孙头儿,你恐怕连内裤都是皮子的吧,要不要把皮子挎了,检查一下。
即使是在夏天,孙副局长也会穿着一件薄皮裤,长筒的马靴,走起路来,嘁里喀嚓的。
在旅游区生活,物价贵。小伙子们又没个计划,好吃嘴馋。一个月工资发下来,不到半个月,抽烟喝酒,下馆子,彼此请吃饭。整得衣兜里比脸都干净。
小虹收不到欠帐,也就没钱去采购鱼肉鸡鸭等好食材。每天都是老三样,土豆丝,莲花白,可怜的肉少菜多的炒肉片,时间长了,吃的人诅咒。
什么人带出什么兵,什么人也带出什么犬。
刑警队副队长老何在调分局来之前,曾是市局的一名警犬训导员。他训练的警犬,跟他的习性几乎一模一样。大热天的,老何睡在市局院子一角的洗衣台上,睡姿难看,老何侧身酣眠,一条腿弯曲叠着。他喂养的警犬,却睡在洗衣台底下的荫凉处,一条腿也弯曲叠着,睡姿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老何性子急,犬也性子急。
老何嘴馋,是分局出了名的邋遢鬼。但他却对旅游镇什么地方有啥好吃餐馆的门清。说到吃,他浑身都是劲。
分局跟管理局虽说是两个单位,但却是在一个锅里吃饭。
管理局也有一个职工食堂,叫水上餐厅。
在小虹的私人食堂被吃垮后,去管理局食堂搭伙,就成为解决小伙子们吃饭问题的一个选项。然而,管理局的水上餐厅,却是要先到后勤科去买饭菜票,人家可不惯分局的人赊账这毛病。
水上餐厅一日三餐,都有一套规定。早餐,午餐和晚餐定时,过了钟点,就没得饭吃。况且,你还得跟水上餐厅掌勺的大师傅黄万四搞好关系,在见面时经常要装孙子似散一枝香烟,巴结讨好他。黄万四在打菜的时候,手才不会抖。不过,黄万四跟小虹面临的困难也差不多,旅游镇附近的农村,因海拔较高,不太出产蔬菜,像豇豆、茄子之类的蔬菜,都还得从内地运来。价格也就自然不便宜。黄万四的拿手菜也就那三样,青椒炒肉丝,炒土豆片,莲花白。管理局的人把其叫“老三篇。”
黄万四过去是森工局的人,八十年代初叶管理局成立时,他通过关系调到了管理局,成为一名厨师。他的老家在下川东。说着一口方言味挺重的话,动不动就是,那个灾舅子哄你。因此,管理局的年轻人也没大没小,给他起了个外号,叫灾舅子。
水上餐厅还承担着少量接待任务。
有一次,老何在水上餐厅负责接待了一批来自大西北的同行。
灾舅子那天心情郁闷,炒菜的节奏比平常慢了一拍,盐也多放了一点。搞得一盘菜,很快叫客人吃光了,一大桌子的人,都在等菜。这让老何觉得挺没面子,他又不能离开席桌,亲自跑进厨房催促。于是,就打发部下小张去厨房里催菜,搞得黄万四这个灾舅子也挺不高兴,越加地手忙脚乱。
更要命的是,客人领队是个头发都花白的老头,这老头太能喝了,就跟红尘一僧似的。一上桌,他就对老何他们几个说,我喝两杯,你们喝一杯,咋样?
老何亦是血气方刚之人,哪里就叫客人把风头占了。他说,没道理,您喝几杯,我们就陪几杯,虽说您官大,但要论喝酒,我可不虚您。
谁知,老头越喝脸色就越红光满面,神采奕奕。而我们的老何越喝脸色却越青,强撑硬汉。他知道喝不过老头,硬刚下去,肯定没好果子吃。于是,就找个借口,骂骂咧咧地亲自跑到厨房里,一边催促上菜,一边动员灾舅子出面,去陪几杯。
“我就不信,车轮战还斗不过这死老头了。”
黄万四平常也是一个喝酒的高手,他听说后,不服,也跑进了水上餐厅。几杯酒过后,黄万四看出老头不是等闲之辈,多年的厨师生涯,黄万四这点眼力还是有的。他悄悄地对老何说,你们还是投降吧,谨防全军覆没了。
“ 屁话,我就不相信。”
“小伙子,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哟。”
听到黄万四这话,老何气不打一处来。骂道,“那你个灾舅子,还不快去炒菜,球用都没有。”
“ 唉,是你球都没有用,批歪怪尿桶。”
最后,老头才亮明身份,原来他在转业前是西北某军区的后勤管理局长出身,一顿饭喝三斤白酒都不在话下。老何总算见识了什么叫山外有山,天外有天。老头喝了差不多一斤半白酒,屁事没有。而老何和他的手下,回到了寝室,吐得翻江倒海,连胃里的血,胆里的汁都吐出来了。
从此,老何跟水上餐厅的黄万四结了个不大不小的梁子。
老何又是一个小心眼的男人,睚眦必报。
到了夜晚,管理局的男人分为三类人,酒鬼、赌鬼和色鬼。
黄万四喜欢打麻将,这给了老何机会。他派人暗中监视,最终找到黄万四跟一帮人,正在管理局职工宿舍里打麻将。老何找到了我说,老白,把制服穿上。
干嘛?
走,抓赌去。见老何满有把握的样子,我心想,是谁在聚众赌博呢。老何的面子,我又不得不给。边换上制服,边问他,去抓谁呀?
大灰狼多吉听到室外说话的声音,也跟着换上了制服出门,兴奋地搓着手说,我知道,你们是去抓那个灾舅子吧,早就看他不顺眼了。
你去干嘛?
老何颇有些瞧不起对大灰狼说道。
去抓人啊,多一个人,就多一个帮手嘛。
又不是去打狼。
抓赌的过程并不复杂。
站在三楼过道内,透过一处窗口,我们看见黄万四正跟后勤科的周胖子那几个人,围坐在二楼的一张饭桌前,边说边笑,摸着麻将。桌面上,还搁着伍元、拾元不等的纸币。老何见状,带人去了二楼,一脚踹开了门,都不许动。说着,他一把将牌桌上的纸币,连同麻将,将就铺着的床单一卷,指着黄万四等四个人说,你们几个,把桌椅扛着,去分局录口供。
到了分局,我悄悄劝老何,批评教育一番,就算了。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再说,得罪了大师傅,二天吃饭,就更恼火了。
锤子,一码归一码。
老何愤懑地骂道,大不了,天天吃方便面。
老何也真是叫绝,他跟派出所李所长商量,既没罚款,也没有拘留。而是先叫他们四个人承认错误,答应写出书面的检讨,并于次日中午前,张贴在水上餐厅的大堂墙壁上,供职工学习参观。此事,连分局长也惊动了,他也劝老何,得饶人处且饶人,老何不依。分局长最后无奈地说,厨房里的大师傅,就那么好得罪的吗?
没隔几天,后勤科的周胖子跑到分局,急得直搓手,说老何把他家里的桌椅当成赌博工具给暂时扣押了,害得他家吃饭,都没了桌椅,只能站着吃饭。并且,周胖子说,老何呀,面子你也找回来了,我们的检讨书也张贴出去了,但是,做人也不要把事情搞得太绝了嘛。
果然,报复很快就来。分局的小伙子去食堂打饭,稍迟到一点,就打不到饭。
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老何只能跑到小卖部,抱回几箱快餐面,天天像大灰狼多吉一样,就着电炉,自己煮面吃。
直到开春,我们在巡逻途中,碰见一个黑影,坐在黑河桥头上,背对着公路,我们都以为那是三舍村的酒鬼曲碌尕呢。司机停下这辆破旧的北京吉普,原地倒车调整了方向,将车灯照亮桥头。
天呀,这哪里是曲碌尕那个酒鬼,分明是一头幼年的小熊。弓腰驼背的,像是穿着一件黑色的破毛衣,远远地望去,黑夜里可不就像喝醉酒的人,待在飘飞着雪花的桥头一样。
车内的老何、小伙子们却兴奋了起来,纷纷从腰间抽出手枪,性子急的人,还直接上了膛说,好久没吃肉了,这下有老熊肉吃了。
我大声制止着他们,通过灯光,分明看见这是一头受了伤的幼熊,骂道,你们几个虾子,那么馋呀,谁敢开枪,老子跟他没完。人不经念。一会儿的功夫,曲碌尕却握着一只酒瓶,一摇一晃地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来到了桥边见状说道,逮住它,养大了好抽熊胆卖钱。
哎,老白,小伙子们是开玩笑的,那么认真干嘛。
老何见我不高兴,就叫大家把枪收起来。
你咋不抽你的胆去卖呢。
最后,我扭过脸愤怒地骂着曲碌尕说。
曲碌尕也不生气,只要有酒喝,他才管你生气,不生气呢。曲碌尕拎着酒瓶,走到幼熊刚才坐着的位置躺下,无可救药地说,还热和着呢。
这头幼熊,见到这么多人围住了自己,站起身,发出几声凄凉的叫声,一摇一晃溜达着走过木桥,往雪色中的森林姗姗而去。
这时,小张却指着黑河桥对面一处山岩说,那里有鸡活动,白天我看见的。
什么鸡?
放生鸡呀。
转眼就到了夏天,一个外地的包工头,请老何他们吃了一顿西瓜鸡,让老何觉得美味无比。他们也买来了一只大西瓜,照着那个包工头所教的秘方,先是将这只大西瓜切开,把里面的瓤掏空,把剁好的鸡肉、佐料、中药材等搁进去。然后,找来几根竹签,又将象顶锅盖似的这块切掉的西瓜皮给封住,成天在单身汉寝室里,用电炉炖西瓜鸡吃,喝酒猜拳弄得乌烟瘴气的。
他们先还好,就是去县城菜市场去买鸡。时间一长,一来嫌回来跑几十公里的路麻烦,二来每月就那么点薪金,钱也不经用。可嘴又馋,经不住西瓜鸡的美味诱惑。反正,山岩间敞走的放生鸡,又是没人管和没人要的“野鸡”,成天吃着森林里的昆虫,喝着山泉水,养得又肥又大。
于是,他们就有了想法,打起去捉放生鸡的主意。
大灰狼多吉其实嘴也挺馋,但他却从来都不去吃西瓜鸡。他带着某种神秘的口吻对我说,我劝你也不要吃。看着吧,那是人家寨子里的人,家中发生了不好的事,念过经后,才把鸡呀、羊呀,用来放生的,意思是把霉运给带走。
老何他们却不顾及,在那段时间,日子过得挺滋润,天天炖西瓜鸡吃。吃的红光满面,神采奕奕,嘴都能冒出油了。
直到有一天,同时,有三个人缺勤请假。
而我却蒙在鼓里,我的职责之一,就是每天负责分局出勤的状况。我就找到了多吉,问多吉,这几天咋没看见老何他们了,去执行什么秘密任务去了。
鬼任务。
多吉幸灾乐祸地回答道。
原来,老何和队里的三个人,突然患了急性肾盂肾炎,连夜送到县城医院里住院去了。
活该!
叫他们嘴馋好吃。
并且,三个人还是同幢楼,同一个单元上下住的人,他们天天在一楼的小张寝室内炖鸡。
刑警队的老何,小张,和巡警队的大个子蒲尔巴。
2022年1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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