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菱是甄士隐唯一的女儿甄英莲,三岁时就被拐卖,受尽了苦难,好容易遇到一位冯渊公子,有钱有颜,心地良善,想买下她,真心实意地过日子。眼看苦尽甘来,谁知呆霸王薛蟠横插一脚,为抢香菱打死了冯渊,而香菱也跟着薛家进了贾府,一年后成为了薛蟠的小妾。香菱的人生,简直是没有最惨,只有更惨。
虽然香菱自己已经记不得家乡和父母,但其坎坷凄凉的命运还是令无数读者唏嘘不已。就连贾琏这样的大猪蹄子,也直说薛蟠玷污了香菱。而精明如周瑞家的,也拉着香菱问长问短,言语间透露着同情。香菱有着秦可卿的品格,却落得如此的遭遇,真是命运无常啊。
虽然旁人都为香菱叹息,但香菱本人,却单纯而知足,好像那些黑暗的过往,一点儿也没影响到她,也并不曾伤害到她。
《红楼梦》里,有两个女孩都活得很乐观,甚至有些没肝没肺。一个是从小失去父母,却大大咧咧,如男儿般豪气的史湘云,纵使常年在史家与贾家来来回回,她也总是那般开心。另一个,就是最苦命的香菱。因为一场祸事,本是书香之家的小姐,甄英莲却变成了无姓的香菱,没有自由,没有前程,所有的光明美好,她本来可以拥有的,却全都与她擦肩而过,一丝也不剩。
每每看到香菱出场,既为她唏嘘,却又有些安慰。虽然香菱的人生太多磨难,可她却是贾府里最爱笑的女孩之一。好像,曾经的那些不幸,真的都过去了,并不影响她长成一个美丽雅重的姑娘,更不曾让她移了本性。
她的本性是什么呢?是如她的父亲甄士隐一样,既平和淡然,又知足常乐啊。哪怕见惯了人性最丑陋的一面,哪怕历经凶险,可出现在我们视野里的香菱,却如一朵小小的菱花,洁净清香,让人怜,让人爱,更让人感慨。
香菱有多爱笑呢?可能除了史湘云,还难得找到和她一样“缺心眼”的人。香菱总是笑着的,一副天真情态。怪不得黛玉都亲昵地称她为“傻丫头”。香菱见了人,不是嘻嘻地笑,便是笑着说话,没有一点忧愁,也没有一点烦恼的模样。
倒从来也不是强颜欢笑,她对于自己的现状,应该也是知足的吧。处境好与不好不是自己能决定的,可香菱就是乐呵呵的,看起来现世安稳,她也好像没什么好抱怨的。但换一个角度,就算她心中有委屈,又能对谁倾诉呢?谁又能给予她理解和支持呢?
可能,在那几年被拐子虐待,暗无天日的日子里,香菱经历了让人难以想象的恐惧与不安。就是流眼泪,也是一种奢侈,她不敢哭,怕拐子打骂得更厉害。后来虽然被薛蟠强抢到手,但薛家好歹是讲究礼仪的大家族,对下人都不算刻薄。而薛家除了薛蟠这个呆霸王,薛姨妈与宝钗也算是和气的人。香菱已是没有选择,有这样的境况,比起当日种种,也算是幸运。
薛蟠虽然抢来了香菱,可没过几天,也厌了,丢在了脑后。香菱倒也不将此放在心上,平日里仍然欢欢喜喜的。好像没有什么,能夺走她的快乐和单纯。
虽然薛姨妈的和善并没有给香菱几分,还时常嘴碎,唠叨他们不会过日子。这个“他们”,其实多半指的是香菱。毕竟薛宝钗是出名的节俭,而薛蟠不杀人放火就谢天谢地了,糟蹋再多的东西,也不算糟蹋。香菱只是一个小妾,自然就容易撞到枪口上。可想而知,香菱日常也会受些零碎气,只是别人都不知道罢了。
也就难怪,当香菱的石榴红裙不小心被泥水污了,她担心又害怕,贾宝玉正好遇见,说出的一番话,倒是说在了香菱心坎上。香菱倒喜欢起来了,也就告诉宝玉自己的难处,没有一样的裙子可以换。香菱为什么很快喜欢起来?正是因为宝玉说中了她的心事啊,宝玉应该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如此关心她的人。而且,宝玉还替她向袭人要了一模一样的石榴裙,帮她解决了燃眉之急。香菱自然又高兴了,她不懂得远愁近虑,只要生活过得去,她就不介怀不纠结。
生活里的那些烦恼,并没有让香菱变得消沉,她还是那个有点儿呆傻的姑娘。可能她做梦也想不到,有一天,她还可以跟着林黛玉学写诗。这是香菱生命里,最快乐的一段时光,香菱的笑,简直没有停过。而大观园里的女儿们,还有贾宝玉,都被香菱感染了,香菱学诗,几乎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因为有了香菱,众人的欢笑也多了好些。
香菱是这样爱笑的姑娘,她从无身世之感,也不怨恨任何人,更不曾怀疑这凉薄的世界。若说她将人性想得太好,可她明明受到过最多的伤害呀!即使她有很多恨,也是情理之中的呀。香菱让人想起一句话:世界以痛吻我,我却报之以歌。
就算是薛蟠要迎娶正妻了,香菱还是欢喜得很。当她拍手笑嘻嘻地告诉宝玉,薛蟠将有大喜,宝玉都为她担忧,可香菱却反而误会宝玉的好意。真是个傻姑娘啊。香菱在夏金桂面前,也总是笑道,“笑道”两字,可以让人想象香菱胸无城府,对人不设防的样子。只是这一次,她面对的是悍妇夏金桂,无论她怎样做小伏低,怎样陪笑,夏金桂也是不会放过她的。很快,香菱就要笑不出来了。夏金桂不会让她有一天好日子过。
接下来,已是夏金桂眼中钉的香菱,遭遇到身心的双重折磨,甚至还被诬陷诅咒夏金桂。薛蟠是个喜新厌旧之人,为了讨好夏金桂,得到她的陪嫁宝蟾,薛蟠将香菱视作弃履一般,甚至不问青红皂白,追着香菱就打。而薛姨妈六神无主,薛家一团乱麻,又不能拿儿子媳妇怎样,就要叫人发卖了香菱,只有香菱,是可以不需要顾及尊严,甚至不用去管她的死活的。
薛姨妈被宝钗劝进去了,还想着叫人来卖香菱,倒好像卖了香菱,就能出了一口气,薛家从此也太平了。香菱听闻如此,早已跑到薛姨妈面前,痛哭哀求,不愿回去,只愿跟姑娘。是啊,被拐的那一段痛苦记忆,是永远好不了的伤疤,如果再走从前的路,真是生不如死。香菱从来也没有忘掉,那段可怕的经历啊,个中滋味,只有香菱自己最清楚,薛姨妈的那些话,简直是拿刀在剜香菱的心啊。
从此以后,香菱再也没有了笑容。她只剩下伤心,无望。在跟了薛蟠后,生活里有再多不如意,她都没有垮掉,仍是成天乐呵着。只有在薛蟠被打后,她哭肿了眼睛,她是真的将薛蟠当作了夫君。可在薛蟠眼里,她算什么?什么也不是。可以任意打骂,可以弃之不要,还嫌她碍眼,就像一块废弃的抹布而已。
香菱也觉得,自己再也没有任何盼头了吧。跟了宝钗,她再也没有前路了。虽然远离了那对奇葩的夫妻,躲了是非,却又忍不住对月伤悲,挑灯自叹。心情抑郁加上本身有病,身体也每况愈下,羸弱不堪,连请医问药都不见效。心死了,有什么可以医呢?这一段时间里,不知香菱流了多少泪,可她绝望的眼泪,又有谁懂得呢?
香菱没有依靠,没有亲情,没有爱情,连静静的过日子,也不能够。她的存在,就是别人眼里的错误,而她的人生,总是身不由己,这短暂的旅途,从来不因为她的乐观,隐忍而更顺畅一些。
她一直笑着,笑着,命运的手,却狠狠地将她推进了死胡同。终于有一天,她的笑容被干干净净收走了,她像林黛玉一般,却比黛玉更绝望,眼泪流干了,病弱之躯如秋后枯谢的菱花菱叶,她也油尽灯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