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忧草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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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人生易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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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4-9 22:04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古诗十九首》
三月末,也是周末,与父亲回老家给爷爷上坟。记得一篇文章说,人本能地选择性遗忘,有利于对自身心理健康的保护。久住城市,曾在乡村经历过的苦难,随时间流逝淡化,甚至变得美好起来。
老家的房子久不住人,屋里屋外积满尘土,每次回来一两天,父亲住大爹家,而我则住堂兄家,偶尔也会去小姑妈家。听说我们回来,大爹没去打麻将,在家等着。他是急性子,在屋里坐不住,不停到外面看。当我们从南门进到院子里,他刚好从东门进来。大妈76岁,四年前因喉癌动了手术,还患有高血糖、高血压、眩晕症等病。她坐在沙发上,低着头,偶尔说上一两句。看她脸庞消瘦,不停地拿纸巾擦脸,精神状态不太好。据堂兄说,从去年开始,不再出门,整天在屋里坐着。她还能走路,只是不愿意出去,估计有点抑郁。年轻时,大爹不做家务,不进厨房,现在不但做饭、洗锅、做家务,还伺候大妈。为了学做饭,他买来菜谱,现学现做,厨艺挺高很快,行动也非常利索。大妈很细心,自己研究哪个药更有效,不断总结经验。她对吃的用的东西很讲究,要求大爹买东西,去她信任的街上大超市,回来还要查验小票,防止老头偷懒,跑别的商店糊弄。
久不回来,几个年龄大、尚在世的长辈都要看望。从大爹家出来,去四姨妈家。她在田营二队,与我们洼路四队相邻。小时很熟悉、觉得宽阔的路,如今不但变得狭窄,也变得陌生、难以辨认。乡间小路虽然硬化成水泥路面,由于路面窄,会车很难。
车到四姨妈家门口,看到81岁的四姨父戴着一顶帽子,坐在路边、靠墙根下的一组破旧、肮脏的布沙发上,头向后仰,眼睛闭着。下了车,父亲到跟前喊:田姐夫!他才醒过来,大声说:哎哟,你来了!父亲嘴里应着,将他扶起来,边说边进大门。姨妈在后院养了两只狗,一只大,一只小。两只畜牲扑着咬着,很凶恶,好在被铁链子拴住。上房是砖混结构,里外套盖,比较时尚,对面的厢房前两年新翻盖。房子虽然是新的,但水泥打平的院子里落满枯树叶、树枝等碎屑,给人衰败、萧瑟的感觉。
进到屋里,沙发、土炕上的铺盖、家具都黑乎乎的,脏、乱、破,不知多久没换洗过。78岁的姨妈从里屋出来,神色憔悴,说精神不好,刚睡了会。四姨爹前几年因脑梗,智力受到影响,说话舌头打绊,吐字不清。过一会儿,就问父亲“5号是清明,回来上坟了?”前后问了好几次。
问起母亲,四姨妈流着泪,“去年我做了手术,身体也不好,现在年纪大了,也走不动。不知道人咋样,这两年都没见个人来说,梦见过好多次。现在一娘生的,也就剩下我们三个了,可能是人家不想姊妹么!”
父亲赶忙说,“她现在还是浑身疼,自己连衣服都穿不上,要我帮忙,只能勉强去上个厕所。”
四姨妈说,自己腿疼,走远路不行,骑自行车还行,去年还骑。做了手术后,表姐表弟担心年龄大了,怕出事,不让再骑。我把春节用手机拍的全家照片,给姨妈看。她仔细地端详着母亲,说脸看着比前两年胖了。看完又给姨父看。临离开时,我提议给姨妈和姨爹拍个合影,回去给母亲看,让她也放心。姨妈很开心,我拍好后,她把手机要过去看了看,才放心地点头。
小姑妈家,多年未变。过去宽阔的小河,几乎消瘦成一条小溪流,清浅的河水缓缓流淌着,但水色有点怪,感觉不舒服。河西边低,全部是农田,而东边高,是村庄。院子里,一棵苹果树几乎占满所有空间,已开始吐芽。这房子盖好有三十多年了,院子比新硬化的路面低,而屋里的地又比院子低,屋内光线昏暗,虽然架着火炉,感觉有点潮湿。我们进到屋,小姑妈正坐在沙发上剥葱。她看到我们很高兴,立马起身,拿起盆子,说去冰箱拿肉。父亲赶忙劝阻,不吃饭,我们还有事,坐会就走。姑妈迟疑了一下说,那就给你带点枣子吧!等了你一冬,一直给你姐夫说,这些专门挑出来的、没有虫的枣子留着,等你来拿回去尝尝。
小姑妈有心脏病,住过几次医院。给父亲说,近来又感觉心疼。父亲问都吃的啥药,她拿出一个皮包,打开里面全是药,又拉开柜子,也放满了药。当她说,消心疼每天吃一顿时,父亲说,不是早给你说过,你要按规定吃,这药每天得吃三次。因为她不识字,说明书看不懂。即便告诉她如何吃,过几天也就忘了。她说,你姐夫今年也病了,吃好多药,窗台上放的都是他的药。我抬头,窗台上整齐码着不少纸盒子。
大表哥多年前就在城里居住、做生意,二表弟这两年也进了城,两家院子都空锁着。表姐正好在姑妈家,她在城里宾馆打工。她上班时住在宾馆宿舍里,休息日住娘家。她说,现在除了无法出去的老人,年轻人基本上都进城打工,买楼房住,乡下的房子常年空锁着。因种地赔钱,有的人转不出去,干脆撂荒。
趁他们聊天功夫,我走出院子,到后面小河桥上、巷子里转了转。空气里弥漫着新鲜的、湿润的土壤味道,远处空旷的农田被磨得平整,还有人在地里忙碌。柳树开始吐芽,柔软的枝条、嫩绿的颜色,预示着新纪元真正开始。而杨树还在沉睡,一脸呆滞。往常喜鹊和麻雀是最常见的鸟,如今,有几只画眉在路上,不知什么原因,城里乡下,这种鸟突然多起来。
三舅租住大表哥的房子,进到小商店,舅舅和舅妈坐在小凳子上,三舅旁边一条空凳子上躺着一只白色的猫,脖子上拴着绳子。表姐则在站柜台后,屋里货架、货柜、甚至地上摆满各类商品,空间显得很小。看到我们,三舅把猫赶走,凳子给父亲腾出来。
三舅已八十一岁,去年住院,心脏放了支架。三舅妈右眼干瘪,陷进脸颊,左眼虽然能睁开,但已失明。她说话声音洪亮,中气很足。说到商店生意也不行,父亲开玩笑说,都这么大年纪了,还开啥店,不如盘给人算了,享几年清福。三舅则说,开商店不是为了赚钱,图个热闹,来个人买东西,聊聊天,也不寂寞。期间,大表哥进来,聊了几句,说是在青海种枸杞,亏掉一百万,现在只能把租来的田放弃止损。说还有更惨的,因枸杞田占用了草原,当地政府要恢复生态,强行将农田推平、房屋拆毁,牵扯到的人血本无归。出来后,父亲说他和三舅一样,一幅苦弥士样子。
第二天,天气晴好,无风亦无云。堂兄和我、侄子到蒿籽面馆吃手工长面,每人要了一大碗肉臊子面。刚吃完,大爹打来电话,说饭已做好,快来吃饭,此时才八点刚过。米饭和菜很多,我和堂兄每人加了半碗米饭,而侄子竟然粒米不进,我有点佩服。
吃完饭,稍做休息,起身向北,过黄河、进山。
爷爷的坟在碱沟山深处,有二十六、七公里远。刚迁到那儿时,周围还没有坟茔,如今,这里四处山坡上基本上被坟头占满,近几年又陆续建起风力发电厂。
三十多年过去,光阴淡化了悲伤,就像走亲戚那样,大爹和堂兄回忆起五爷爷的经历。在民国,家里老大可以不当兵,其他年轻子弟必须当兵。五爷爷在马鸿逵部队,曾经到前套打过日本人。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农村刚有电视,看到电视剧里的抗战片,他笑道,哪有这样打仗的,还站着打枪!他说,当时日本人的武器装备确实先进,我方很落后。战斗打响后,敌人的火力非常猛,他们被打得连头都抬不起来。他有个关系好的战友,身上装着八块大洋,准备打完仗送回家。战斗中,不知咋回事,突然跪起身子,当场被爆了脑袋。当时堂兄还问,你为何不把他身上的钱取出来给送回去?五爷爷说,你要命还是要钱?那时连命都顾不得了,谁还想那些事。当时的宣传也有问题,把日本鬼子神话,不只军人、甚至老百姓都从内心深处产生了恐惧,曾发生过一件令人哭笑不得的事情,一个鬼子闯入石嘴山,全城无人敢出门,清了街。真正和敌人迎面相遇,鬼子也并非是无敌的,他们班七个人曾经俘虏过两个日本侦察兵。
老人很倔的。五爷爷和小姑爷爷同在一个部队,一次小姑爷爷回家探亲,他将攒下的三块大洋托妹夫带回去给岳母。后来,五爷爷回到家问老妈银元的事,结果说没见到。等小姑爷爷来村里,被他挡在路上好一顿臭骂。从那以后,小姑爷爷再没踏上过洼路村。五爷爷至死都不肯原谅大爷爷。当年我爷爷和他都丧了妻,我爷爷带着大姑妈、小姑妈和父亲,而他带着大爹,老太太已七十多岁。大爷爷当时是队长,也强势,怕拖累,决定分家另过。他举家搬到河湾,如此倒也罢了,竟然将粮食全部带走,没给老母亲、两个弟弟留一粒粮。事后,还对别人说,不分没办法,光指头沾盐,能把人拖累死。有好事者,把话又传到五爷爷这里。从那以后,五爷爷再不理睬大爷爷,即使老了,大爷爷来家里,他也不理不睬,任其停留。五爷爷气的是,你不管两个鳏夫弟弟,七十多岁的老妈总得顾吧?他常嘲笑大爷爷耳根子软,只听婆姨的话。大爷爷去世,五爷爷也病得很重,埋葬的那天,棺材从家门口路过,有人劝他看上一眼,他都不肯。后来有人再三劝,他才勉强同意,被人搀扶着,出去看了看。其实在我印象中,大爷爷和大奶奶很慈祥的,或许人上年纪,对小辈不再严厉了吧。
五爷爷不识字,但一辈子活得很霸气。堂兄回忆说,当时生产队有瓜田,每到夏天,麦子打完场后,五队有几个调皮的孩子就来偷瓜,谁也抓不住。后来五爷爷组织了几个人,将带头的抓住,吊起来打,还把衣服扒光,让蚊子咬。其家长虽然也厉害,但惧怕五爷爷,不敢来要人。我有印象的是,当时刚包产到户不久,有次堂兄和我一起到野外给猪挑草,他鼓动我偷割了些同村某家的糜子,结果被发现,我们跑了。那家人到大爹家找五爷爷论理,被骂哭了。犹记得我唯一一次逃学经历,上小学时,我和堂兄同班,二年级某天,我将书包藏在伙房被子下面,和他去了南营房,五爷爷在那给部队看库房。那时,农村卫生条件差,小孩子一冬不洗脚,我脚裸上积了厚厚一层垢腻。春天来了,感觉痒,用手一抠,往下掉,有个当兵的看到,奇怪地问。五爷爷笑着搪塞过去。具体说了啥,没记住,只是当时的情景无法忘却。
七绕八拐,终于到达坟地。侄子万洲开车,没有在山路上停,而是直接开到坟地跟前。堂兄玩笑道,你咋从人家墙头翻进来了,老太爷肯定骂你。所谓院墙,无非是用小石头围成一圈,划定了个范围。父亲先在爷爷坟头上压一张白纸,然后摆上水果、食品、烟酒等。山里风很小,但点火还是费老大劲。各自给老人家烧完纸,又相互给磕了头,然后在老人家院子里放了鞭炮。
祭典结束,大爹指着西北方向,说那是铁牛山,估计山上的铁牛已被人弄走。在那座山上,某老板为了挖铁矿,曾投入几百万,不但一个儿子在那丧命,还几近破产。在绝望地打算离开时,被一个冒失鬼挖出铁矿石,翻了身。举目远眺,荒芜的山峦连绵起伏。我暗自感叹,天下熙攘,皆为利往,劳碌的人们,无法阻止生命渐老。
2019-4-5
       

评分

参与人数 2草币 +140 收起 理由
水清木青 + 80 赞一个!
安然 + 60 赞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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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发表于 2019-4-9 23:28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安然 于 2019-4-9 23:31 编辑

真是岁月流逝,人生易老,让人感触很多,日子慢慢远去,人渐渐老了,很多只能存留在记忆中。感谢淡竹带来的精彩文字,问好春安!
板凳
发表于 2019-4-9 23:59 | 只看该作者
老辈人闹矛盾,大多是因穷所致。
地板
发表于 2019-4-10 00:01 | 只看该作者
人生易老,只有忘掉不快乐的才能快乐起来。
4
发表于 2019-4-10 09:22 | 只看该作者
时光匆匆,撵着人们前行,谁又能奈何。
5
发表于 2019-4-10 19:57 | 只看该作者
人生易老天难老,琐碎的日子经过岁月的沉淀一如一串串珍珠般晶莹美丽
6
 楼主| 发表于 2019-4-10 21:50 | 只看该作者
安然 发表于 2019-4-9 23:28
真是岁月流逝,人生易老,让人感触很多,日子慢慢远去,人渐渐老了,很多只能存留在记忆中。感谢淡竹带来的 ...

谢谢安然。是啊,那些往事,有时候感觉就在昨天
7
 楼主| 发表于 2019-4-10 21:51 | 只看该作者
水清木青 发表于 2019-4-9 23:59
老辈人闹矛盾,大多是因穷所致。

哎,有时候,其实富了,矛盾更加尖锐
8
 楼主| 发表于 2019-4-10 21:51 | 只看该作者
水清木青 发表于 2019-4-10 00:01
人生易老,只有忘掉不快乐的才能快乐起来。

或许人正是用这样的方式,向前进的
9
 楼主| 发表于 2019-4-10 21:52 | 只看该作者
崔三爷 发表于 2019-4-10 09:22
时光匆匆,撵着人们前行,谁又能奈何。

是啊,自然规律,人是无法阻止的。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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