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忧草家园

 找回密码
 注册
查看: 2030|回复: 6
打印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小说] 李秋雨

[复制链接]
跳转到指定楼层
楼主
发表于 2023-1-12 18:32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一九七七年回复高考,我接到了通知书,我被某医学院录取了。在要离开河溪村头天晚上,我提着瓶酒,还带着我从家里拿来的烧鸡,去和李二娃老爹告别。更重要的是我想见到一个人。李二娃老爹,要说起来,算是我师傅,我就是从他那里得到了很多医学知识。

   李二娃老爹家在村子南头一片菜地里。菜地在往南,就是一条清晰的河流。我所下乡来到的这个村落,就叫河溪村。一条河流将一个村子劈成了两半。如果你来到这一带问河溪村,你必须带上河溪南村和北村,不然,被问路的人就会回答你,你要找的是南村还是北村?南村和北村中间连接的,是一座木桥。我曾经和李二娃老爹的闺女李秋雨站在这座桥上,眺望这流动的河水,想象着河水流去的地方。我所居住的河溪村,是南村。

   河溪村是我祖籍。

   我父亲当年就是从这个村落走的,一走就是几十年。我父亲再也没有回过这个村子,不是父亲不想回来看看,而是我祖籍家,早就没有任何亲人了。对这段往事,父亲始终不愿意提及。而这次知识青年下乡选择去向,父亲竟然让我无论如何要回到河溪村。父命不可违,对我来说,倒是无所谓,反正都是到农村。就这样,在三年前的那个上午,我带着市里知青办开的介绍信,来到了河溪村。

   我问过父亲,是不是祖籍留有什么秘密不可言?父亲淡淡地一笑说,哪来的什么秘密。家里人在三九年,都被鬼子兵给杀害了。当年,我父亲和村里一帮青年都逃了出来,当年,逃出来的,就有李二娃。区别就在参加了什么军。我父亲当了八路军,而李二娃在逃到半路上和村里年轻人走散,被国军给抓了壮丁。李二娃祖传的中医,在那一带,他家是有名的土郎中。李二娃继承了祖上的中医。到了部队上,知道他会医,看病是一把好手,被长官看中,当了贴身医护。

   我来老家之前,父亲告诉我,我到了村上,如果李二娃还活着,让我替他感谢李二娃。父亲对我说,李二娃还算是他的救命恩人。恩人什么时候都不能忘。我很清楚这点,如果没有我父亲,怎么可能有我这条命?很具体的事情经过,父亲没对我说。在我想象中,既然李二娃救过我父亲,那李二娃当然就是部队上的人了。父亲说,李二娃对中医很精通,这也就是告诉我,李二娃是部队上的军医。

   那次我是先到的公社,公社一个电话打到了村委会。等我走到村子口时,已经有人在那里等着了。接待我的是村书记。村书记是年轻人。在我印象里,超不过三十五岁,看样子很精干,后来我知道,村书记曾经当过兵。是从部队复员回来的。村书记对我很热情,书记说,已经接到了公社电话,说是一个老革命的儿子要来安家,我们知道了是你父亲,都很高兴。我们这个村子啊,出去搞革命的人,没几个活着了。安置好住所,我想起了父亲交代的事,我问书记,说村上有个李二娃?书记说,有啊。我又问,现在还在?书记说,活的好好的。你怎么提到他?你认识他?我说,我不认识,我听父亲说,这个李二娃曾经在战场上救过我父亲的命,算是救命恩人吧。

书记蹲在椅子上,吸着旱烟锅,说他怎么能和你父亲比。我说,他不是也在我们部队上待过?不过是早就回来了吧。书记说,他当年可不是当的八路军,而是国民党的部队。他能救了你父亲,也算是将功折罪了。李二娃现在被定成了坏分子,是改造对象。不过,他有医术,我们这里就少这样的人。

   后来经过我和李二娃接触,发现这个人的确是有很的医术,为人也不错。就是因为曾经有过当国军的历史,在文革时期,被定为了坏分子。其实,村里人并没有把他当坏分子看待。如果当成了坏分子,谁还敢让他看病?村里人说,没把他定为反革命分子就不错了。坏分子在村里人看来怎么说都可以,可反革命分子就不一样。那可是立场问题。书记也是怎么说的,书记说,坏分子太广泛了,二流子也算是坏分子。就算是村里那些好吃懒做的人,准确地说,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定个坏分子也可以嘛。

我问书记,李二娃算是赤脚医生了。书记说,他可不能算是赤脚医生。赤脚医生是我们一条战线上的人。他是需要改造的坏分子。

因为父亲有言在先,我也没把李二娃看成是坏分子。过了两天,我乘着吃过晚饭,在村里的小卖铺买了两瓶罐头、两瓶酒,提着往李二娃家走去。村里路上很稀落的有两盏路灯,路灯昏黄。在往李二娃家走去时,能听到狗吠声。那是村里人看家的狗子。家畜都已经入窝,没有了白天喧闹的气氛。这天空中的月亮倒是明晃晃挂在头顶。望了望头顶月亮,我估摸着,应该是阴历十五吧。空气清新,带着点潮气。前面,隐隐可以看到一座房屋,从房屋内,射出一丝昏黄的光,那里,就是李二娃家了。

这是一片菜地。一条不宽的小路从房屋方向延伸过来。其实,李二娃家我来了之后就知道了。我和村民上工时,都要路过这个地方。李二娃我也见到过。他个子不算很高,面容褐色,不过看上去很健康。村里人说,那是他经常吃草药吃出来的。李二娃家住的还是茅草屋,墙是土夯成的,有两三间。外面一个小院子,用酸枣枝插成一圈,所谓的门,也是酸枣枝编织的。不过这东西很管用,酸枣枝上,不满了尖利的刺。比那些土墙夯的小院好,人无法爬过去。其实,李二娃家也没人要翻过去,他们家一点都不富裕。倒是李二娃家的闺女李秋雨,长得水灵。后来我听说,村上小伙子有些人打过李秋雨主意。可惜,在那个年代,成分好的村民家儿子,没有人敢正大光明娶李二娃家闺女的。那样会影响到自己后代。

那天晚上,我就这样提着东西来到了李二娃家小院子门口。

小院子里有一条狗,看到生人的我,这条狗从墙角处窜过来,站在门口对着我狂吠。我往后退了退,其实,这条狗并不会冲过来,酸枣枝上都是刺,它不傻。

李二娃听到狗叫,从里屋出来了,他对着狂吠的狗骂了一声,那条狗乖乖地摇着尾巴走到墙角又卧了下去,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一个姑娘从另一个房屋里出来了,她站在门口望着父亲走的方向。姑娘靠在门框上,一缕昏黄的灯光从那间破旧的屋子照射出来。我只能在暗中看到她的模糊影子。李秋雨样子我在白天上工时早就看到过了。李秋雨长的不白皙,皮肤略微发点黑,眼睛大,小嘴,虽然皮肤黑,可是比这里那些村姑要细腻的多。她是属于那种很耐看的女子。头一两天,我在去田里小道上碰到过李秋雨,我是走在她身后的。我有些沾沾自喜地欣赏着她的背影。我甚至想,这样的一个姑娘怎么就生在了农村?她可是比我们学校有很多女生身材好多了。我正在欣赏着,没想到一脚踩在田埂边上青草上,脚下一滑,我摔倒在了地里。李秋雨听到了响声,扭过头,嬉笑着望着我,那时候的,感觉自己好狼狈、好尴尬。

那会儿,我坐在地上,期盼着她能走到我面前问问我怎么回事。可惜,这个姑娘转身继续往前走去了。我多少有些失望。自己爬起来,拍拍了身上沾着的泥土。书记从我身后走过来,笑着看着我,那笑意里有内容。

我自嘲地说,脚下一滑。书记说,看别的,没留神。书记说完眼睛往前瞅过去。

李二娃的话打断了我短暂回忆。谁呀,这么晚了。李二娃问。我说,是我,刚来这里下乡的张晓虎,我来看看你。李二娃说,来看我?我说,是啊,我父亲张功干,是我父亲让我来看你的。

李二娃听我这么说,这才拉开了那扇带着刺的门让我进到院子里。李二娃领着进到了他家正堂屋。屋子里充满了中草药的味道,我左右看了看,他家和很多村民家里摆设没有多大区别,唯一不同的是正堂没有悬挂毛主席像。有关这件事,我在后来问过书记,书记告诉我说,一个坏分子怎么能挂我们领袖像?他不配。进了屋,我往身后看了一眼,看到李秋雨倚在门框上正在看着我。他可能也注意到了我看到了她,她低头一笑,转身走了。我在想,她兴许又想起了我那天摔倒的狼狈样子了。

坐定,李二娃问我,狗子身体还好?我听他这么说,愣了。李二娃好像明白了什么,接着说,哦,狗子是你父亲小名。我们是一同光屁股长大的。我笑着说,没想到我父亲还有这么个小名啊。父亲可是从来没对我说起过。李二娃说,这都是我们农村叫法,不像你们城市,生下来就有名字,即使是小名也不像我们这里,叫的难听。

李二娃从破旧桌上拿起旱烟袋对我说,你看,我这里也没有纸烟,你能不能吸这种旱烟?我说,能啊,我这几天在地里已经学会了。李二娃从一个荷包中捏出一撮烟丝填在烟锅里递给我。我吸了几口,说,老爹,你这烟丝和他们的烟丝不一样。李二娃说,当然了,我这里面添加了一些草药成分,吸起来就不一样了。

我把酒瓶打开,说老爹,找个碗什么的,来,我代表我父亲敬你一碗。李二娃神情有些为难地说,你看,我这里也没有什么下酒菜。秋雨,你拿两个鸡蛋给你这个哥哥炒炒。我忙对李二娃说,老爹,不用,你这有咸菜没有?李二娃说,我们农村就不缺这东西。我说好啊,芥菜丝就行。

我给李二娃倒了半碗酒,自己倒了点,我端起碗对李二娃说,老爹,我父亲说,当年你救过他的命。我父亲不能来,让我代替他,敬你,老爹,我先干为敬。

我父亲有酒量,我在小时候总是听父亲炫耀自己酒量大。父亲告诉我说,当年,他在打仗时,身边人都要给他带上一壶酒。打到兴头上,打开酒瓶,猛地喝上一口,骂一声娘。酒壶一丢,奶奶的上。在小时候,我也是最害怕父亲嘴里那声奶奶的,听到这话,我就知道,我离挨打不远了。

父亲把他的酒量基因传给了我。半碗酒下肚,我一点问题都没有,我是怕李二娃酒量不行,我是来看望他的,真的要把李二娃给喝醉了,我也过意不去,总不能让这个老人丢脸吧。我喝完后对李二娃说,老爹,你随意。没想到,我身旁有人说话了。是李秋雨的声音。她站在一旁说,我爹喝酒你不一定是对手。别把你喝趴下。虽然你一会回去的路不是小道,可也不好走。说完,李秋雨偷偷地笑了笑。

我偷着想,这姑娘还挺皮。李二娃摆了摆手对闺女说,你休息去吧,这没你事。

李秋雨手搅着辩稍出了门。

酒喝热了,李二娃给我讲述了当年的那些事。在讲到淮海战役时,李二娃还是习惯的称呼为徐蚌会战。我知道,那是国民党军队对这次战役的称呼。淮海战役打到了最热乎时,整个部队编制都乱了。有关这点,我还是听父亲说起来的。父亲在我小时候,时常给我讲起他战斗故事。虽然我那时候小,可听得我也是两眼放射绿光。父亲笑着说我,你要是在那个年代,也准是个狼崽子。父亲锁骨那个地方有枪伤,褐色的疤痕,当父亲洗澡时,就那块疤痕触目惊心。我看着有些害怕。

当年淮海战役打到了关节时刻,父亲带着自己部队一路打过去,在战场上,一颗子弹将我父亲打趴下了。父亲说,他当时差点挂掉。我问父亲什么是挂掉?父亲拍着我额头说,就是死掉了。

当时,民工抬着我父亲就往回跑。就在这个时候,遇到了李二娃。李二娃说,当时他是被解放军的大炮给打晕菜 了,他已经和整个部队脱离,自顾自地吓跑。还好,他当时胳膊上带着白袖标,袖标上印着红十字。也就是这红十字算是救了他一命。因为他穿的是国民党部队军服。李二娃抱着个药箱,稀里糊涂就跑到了解放军这边。解放军看他是个医护兵,说这小子能救我们伤员。一个军人用枪指着李二娃脑门狠狠地说,你如果让我们伤员牺牲了,我先拧下你脑袋。

李二娃说,他当时翻着白眼盯着还在冒白烟的枪管,哆哆嗦嗦地直点头。就在这时候,民工抬着我父亲来到了他面前,一个当兵的拽着他衣领到乐担架旁,李二娃认出了我父亲,他抱着我父亲喊着,狗子,狗子。

一个当兵的听李二娃喊这话,上去就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脚,骂道,你小子骂谁狗子?找死。那个当兵的拉开了枪栓。李二娃忙说,他和我是一个村子的,小名叫狗子。当兵的用枪管在李二娃脑袋上敲了两下说,这是我们营长,不是狗子。你要是在喊狗子我毙了你。

至于细节李二娃没多说,但我想象,一定是用了什么盘尼西林这类药物,那时候,战斗打的正激烈,后方医院又很远,这东西能救命。父亲曾经说过,淮海战役是三大战役中打的最为惨烈的一次战役,那时候,我们很多伤员都因为不能得到及时治疗而牺牲了。父亲说,那时候,营连以下干部在一场战斗下来都能换几波。父亲命大,戎马生涯一生,我也就看到过他身上那一处伤口。

李二娃抿了一口酒。他轻轻放下杯子,仰着头让着天空中那轮明亮的月亮,我也随着他的目光看去。此时,一片云层挡住了月亮,只有朦胧的光从云层间照射下来。李二娃叹了口气说,如果要不是当年他想家,也参加了解放军了。当年,解放军是让他留下来的。可他左想右想,还是决定回老家。去留自由,解放军不会为难李二娃,李二娃领了几块大洋,就这么走了。等我父亲伤好回到部队问起这么个人,谁也不知道,父亲知道李二娃没有留下来,仅仅是骂了一句。

历史没有假设,不能说如果这样如果那样。既成事实谁也改变不了。往事回忆起来,也就是李二娃最大的遗憾了。那年,文革开始不久,批斗运动开始,李二娃自然少不了要戴高帽。此时,他倒是想起了我父亲。他对那些揪斗人说,自己曾经救过解放军一个大官。其实我父亲在战争那时不是大官,可就是这样一句话,让他少去了不少皮肉之苦。果然,公社派人到部队找我父亲了解情况。在我印象中,家中的确是来过一些带着红卫兵袖标的人。那时候我们住在部队大院里,门外有站岗哨兵。部队是什么地方,禁区,不是谁想进就能进的。我父亲听门岗说有人找,还是老家来人,让警卫员到门口,领着这些人到了家里。我记得清楚,来人在我家那栋小独院内,警卫员虎视眈眈地盯着这些来人。大有敢动首长,即刻击毙的意思。

父亲看了介绍信,这才知道是来了解李二娃的事,父亲很严肃对那些人说,李二娃可算是有功之人,在淮海战役间,救治过不少解放伤员,这个我可以作证,我就是他救下来的。来人相互看看,一个领头的说,首长,你看,这个李二娃应该定什么性质?我们给他定的是反革命分子。父亲说,定反革命分子我认为不合适,他毕竟救过我们解放军伤员。不过嘛,这些事你们地方去决定,我们军人不能参与进去,我仅仅提个建议罢了。换句话说,李二娃当年要是不走,现在也是个解放军。

我问李二娃后来,那些人回来整他没有?李二娃说,有你父亲证明,他们回来也没怎么为难我。李二娃又说,再说那些人谁不会有个头疼脑热的?不还得找我看病?俗话说,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把我搞惨了,谁生病,我不让他死也要让他生不如死。

听了李二娃这些话,我也不由的打了个寒颤。

一瓶酒喝完,本来另外一瓶酒我是想留下来让李二娃自个喝的,李二娃说,咱爷俩喝的正高兴,大侄子给我带的酒,岂有不喝完的道理。

两瓶酒喝完,我起身要离开了。在要走时,我还往李秋雨住的那间房屋偷偷看了一眼。门开了一条缝隙,有个黑影就在缝隙间。李二娃送我到门外。的确有些多了,一个人一瓶的量,我趔趄着往自己住处走去。

走到一半路程,迎面碰到了在村子里巡视的书记,他带着一队民兵走到我面前,看是我,书记问我,张晓虎,怎么这会还在外面?我说,我是去看李二娃了。书记诧异地问,你去看他了?我说,是啊,我和他还喝了二两。这不,喝多了。书记显然有些不高兴,他对我说,李二娃可是个坏分子。我摇摇晃晃地说,去吧,他当年救过我家老爷子的命。你们说他是坏分子,我可不认。

我住在大队部那个院子,原来是个会议室,因为我没地方居住,所以,来之后,大队给我腾出了一间屋子。由于喝多了,第二天我也没上工,大队敲钟也没听到。我正睡得香,书记敲门,据他进来说,他已经敲了有一会功夫了。书记说我,睡的真死。

我摇摇头说,现在我还头疼。小卖铺卖的不是什么好酒。书记蹲在地上,又开始吸他的旱烟袋了。一股浓烈烟味让我眼花缭乱。我把门打开,让烟味往外跑跑。书记说,我想和你谈谈。我说,书记,你现在是我领导,有什么指示?书记忙说,指示不敢,我就是想告诉你,你也算是老革命的儿子,总不能不站稳立场吧。那个李二娃可是定为坏分子的。你和他喝酒不合适,这让贫下中农们怎么看?

我上前从书记手里夺过烟袋,书记被我这突然动作搞愣了,他望着我,我把烟袋叼在嘴上,猛地吸了几口说,书记,你可别这么说。我和那些牛鬼蛇神套近乎了吗?我父亲都认为李二娃是救命恩人,难不成我父亲也是立场没站好?

书记站起身往外走,走到了门口,他转过身对我说,你呀,你要是我们村民,看我怎么摆治你。

书记走后我转身哼了声低声说,我要是村民,还轮到你当书记。我把被子栾成团丢在炕头。就在这时候,一个影子挡住了从门口闪来的亮。我还没扭头看谁呢,一个女子声音穿到了我耳朵,是李秋雨。

李秋雨手里提着一个沙罐,她把沙罐放在桌上对我说,我爹知道你喝多了,他一早就给你熬了些草药,这种草药是解酒的,你喝了就没事了。

我说,我先谢谢老爹。你看,我也是才睡醒,屋子都没收拾。李秋雨将沙罐里的液体倒在杯子里放在桌上对我说,晓虎哥,你喝药。

她走到我面前,伸手从我手中拿过被子。我赶紧从她手里夺过被子说,我自己来吧,不瞒你,我昨天晚上没洗脚,被子都是臭的。李秋雨抿嘴笑着说,你们男人有几个天天洗脚的。我爹的被子还没你的好闻呢。

我眼睛望过去,李秋雨先红了脸。她低下头仔细给我收拾这床上的东西。李秋雨要走,我说送送她,被她挡了回来,她对我说,别送了让村里人看到不好。

我正坐在屋里慢慢喝着李秋雨带来的中药,就听到了外面有说话的声音,一个男人在说,秋雨,来看那个知青了。不会是昨天晚上就在他这里过夜的吧。紧接着,那个男人又说,你别走啊。你还想和人家好,做梦吧,你是什么人,人家是什么人。你还是和我好吧。

我听到李秋雨喊了声,你放开我。

我赶忙走出去,就看到这个村子里一个男人拦着李秋雨的路。我走过去站在了这个男人面前。他是这个村子出了名的无赖。他用手扭着鼻子,甩了一把鼻涕,在鞋子上摸了摸,嬉皮笑脸地盯着李秋雨。我对这个男的说,你想干啥。这个男人说,你睡了她,我也想睡她。我的气一下冲上了脑门,上前一把揪住这个男人头发,狠狠地将他摔在了地上,又狠狠地在他身上跺了几脚。我对他说,你给我滚,你以后要是再欺负李秋雨,看我整死你。这时,一个中年妇女走上来,拉着李秋雨说,秋雨,你先走吧,别和这个无赖一样。妇女又拉着我走到了一旁说,他是个无赖,搞不好他会缠着你的。

果然到了晚上,我正准备睡觉,一块瓦块从窗口砸了进来,我意识到这是那个无赖干的,等我很迅速地跑到外面,只看到一个影子消失在了前面黑暗中。想了想,我没有进屋,而是躲在暗处等着,我猜想,这家伙还会回来丢东西。等了有一袋烟功夫,那个影子俏俏又摸到了我窗前,正在他准备丢东西时,我冲上去,一声气没坑,拽住他就照身上猛打。看到他躺在地上半天没动,我这才往远处走去,我没有马上回去,而是在村子里转了一会,等我回来,发现那个无赖已经走了。第二天我扛着锄头上工,走到书记家前,看到那个无赖蹲在书记家门口,书记站在一旁。走过去,书记叫住了我,说你昨天晚上把他打了?你看他被你打的鼻青脸肿的。

我把锄头狠狠墩在地上说,我昨天晚上在家睡觉,怎么可能是我打的他?书记,我打他干什么。我又看着蹲在地上的无赖说,你说,是我打的你?我没事干了打你?说呀。书记也问,你说吧,他为什么要打你?无赖吞吞吐吐半天,猛地说,就是他打的我,我是在他窗外被打的。

书记接着问,你在人家窗外干什么?

无赖扭了一把鼻涕摸在袖子上,他歪着头没说话。我看着这个人气不打一处来,我把锄头砸在他脚旁边恨声很气地说,我告诉你,你要是诬陷我,我一锄头砸死你,信不信?村里人怕你,我可不怕你。你要是惹着我,我比人家打你更重。我拿起锄头时,故意用锄头在他膝盖上狠狠地碰了下,把锄头甩在肩上头也不回我就走了。

正在干活,书记来到我面前低声对我说,昨天晚上是你打的他吧,我都听说了,昨天他在你门口调戏李二娃闺女,你就把他打了一顿。我猜想,一定是他晚上往你住的地方丢东西了,被你逮住了。我看着书记,害怕他是在套我话,我对书记说,真不是我打的他。书记说,我没有埋怨你的意思。这个无赖,我们干部都拿他没法,你这次真打怕他了。他还认为没人敢惹呢。

有一天,我坐在田埂上休息,李秋雨从我身边走过,她的锄头掉在了地上,我扭过头正准备和她说话,她弯腰拿起锄头一声没吭,走了,等定神这才发现,地上放着一个鸡蛋。我伸手把鸡蛋拿起,鸡蛋还是热的,放在鼻子上,闻闻,有李秋雨身上的气息。再碰到了李秋雨,我拦住她问,头天在地里地上的鸡蛋是你放的吧?李秋雨低着头说,我家鸡子下了蛋,我就想给你吃。

听我父亲说过,公社书记是他老战友。因为受伤不能继续在部队工作,留到了地方上。过了没两天,我跑到公社,找到书记,告诉书记我想学医,当一个赤脚医生。公社书记开怀大笑着说,好啊。我这就给你们村书记打个电话,你完全可以跟着李二娃学中医嘛。

这也正是我的意思。我回村,书记就找到我说,你以后就 不用上工了,跟着李二娃学中医。我都告诉他了。他要把自己知道的一点不留都教会给你。

从那以后,我每天都在李二娃家待着,有人病了,我帮助他拿东西。也是从那以后,我能每天到看到李秋雨了。也从那以后,我就开始喊李二娃师傅了。有一次,我问起师娘,怎么从来没见过师娘呢?那时候我正在碾草药,李二娃师傅听了我的话,半天没说话,停了一会,师傅才说,在自然灾害那年,你师娘因为那年没吃的,饿死了。我知道我触到了师傅伤心处,忙说,师傅对不起。师傅说,都过去了。没什么对不起的。

这天傍晚,李秋雨在家熬粥,有人来叫师傅,说有人病了。我要帮助李二娃师傅提药箱,师傅对我说,就在村里,自己去就行了。师傅对我说,等李秋雨熬好了粥,让我先吃了回去休息。

一盏昏黄的等照在李秋雨身上,我走进那间做饭的小屋,李秋雨一边熬粥一边问我,说晓虎哥,你饿了吧,我这个马上就做好了。

我静静地走到李秋雨身后,盯着她长长的头发,我闻到了一种青春的气息。我慢慢地将双手环绕在她腰间,李秋雨顿时愣住了,勺子掉在炉灶上,她用手轻轻地放在我手上,低着头,轻声地说晓虎哥,不能这样。我将嘴放在她耳边低声地说,我喜欢你。

就在这时候,小屋外面有师傅咳嗽的声音。不知道什么时候,师傅已经站在门外了。李秋雨羞涩的一扭头跑了出去。师傅走进小屋,脸上没有笑容,他对我说,晓虎,你们不合适。

那一年过节回家,我把要和李秋雨好的事情告诉了父母,而我没想到父母是极力反对我和李秋雨来往的。我质问父母,为什么不行?我想和李秋雨谈对象。父亲没有我小时候那种暴烈,父亲沉思了会对我说,你是征求我们意见还是要自己做决定?我说,我当然是在征求你们意见了。父亲说,既然是征求我们意见,我可以明确告诉你,我和你妈不同意。我说,当年他还救过你的命,我现在和他女儿好,难道不可以?父亲平静地说,如果没有李二娃那段历史关系,我兴许能考虑,可他现在这个情况不一样。他救过我的命,这是我们老一辈人的事,我不会恩将仇报做小人,但在你婚姻这件事上,就不行。这关系到你以后后代的政治问题,也可能会牵连到我的政治问题。

我在家没待两天就急冲冲地赶回了河溪村。到了村上,书记通知我说,让我到公社卫生院工作,说是让我到那个地方去学医。我对书记说,我不去公社,就跟着李二娃学医。此时的我,已经跟着李二娃学了一年多了。我也舍不得离开李秋雨。我对书记说完就准备到李二娃家去看李秋雨。书记拉着我对我说,李二娃不会让你再见他闺女了。我对你说实话吧,这也是公社的意思。你应该明白是怎么回事。

当天傍晚时分,我在李二娃家门前转了很久,就想看到李秋雨。屋里静悄悄的,时而有李二娃走出屋子,他看到了我,好像从来不认识我似的。我对他说,师傅,我回来了,让我进去吧。李二娃师傅对我摆摆手,摇摇头。他住的房间隔壁就是李秋雨的房间,我知道此时李秋雨就在窗户后面看着我。我喊道,秋雨,你出来,我知道你在屋里。屋里没有动静,有个影子在窗口一晃,那个身影我很熟悉,是李秋雨。

国庆节后的天气已经变凉了。我的心也像这天气一样凉到了心底。我默默离开了李二娃家往不远那条河走去。半玄月的影子在河水里被涟漪撕碎了,我望着河水里晃动碎了的月亮影子。我感到了身上一股凉气。

第二天,我被公社书记派来的车接走了。在车上我还在想,一定是我父亲让公社书记这么干的。到了公社,书记和我见了面,提到了我父亲,果然正如我猜想的那样。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看到李秋雨。

多少年后,我从医学院毕业,分配到了我所在的城市甲级医院工作。有一天,我在一条街道上猛地看到了一个诊所,挂着的名字叫秋雨诊所,我呆呆地站在那里愣了很久。不会这么巧合吧,这个诊所叫秋雨?

瞬间,我的思绪又回到了一九七七年那年,我提着东西到河溪村看望李二娃的情景。那天,我没有看到李二娃和他女儿。我把东西挂在用酸枣枝编织的门上,我注视着这个曾经待过的地方,然后我默默地往村外走去。

村子通往外界的那条小路我太熟悉了。还有那座桥,这一切都在我记忆里始终无法抹去。走在小路上,我仿佛感觉到了身后有一双眼睛在盯着我,转过身,在村头那颗老古树下,站着一个我熟悉的身影。当我转身仔细望去时,那个身影又在我眼前消失了。我知道,那是李秋雨。我喊着秋雨,秋雨。

诊所门打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女子,她戴着口罩,虽然我看不到她面容,可我相信,那个人就是李秋雨。


这是很久以前在别的地方写的一篇小说。

评分

参与人数 2草币 +140 收起 理由
淡月光 + 60 赞一个!
水清木青 + 80 赞一个!

查看全部评分

沙发
发表于 2023-1-12 21:18 | 只看该作者
在那个政治挂帅的年代,事事都能受到政治的影响,恋爱也不例外。
板凳
发表于 2023-1-13 09:13 | 只看该作者
感情从来是机缘巧合,不存在得到失去。每个人在不同时段选择不同,爱与被爱从来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地板
发表于 2023-1-13 10:41 | 只看该作者
欣赏精彩的小说!
给你提个建议好吗?这么长的文字,何不发个.......之一之二之三呢?那样一篇小说你能赚三次银子,呵呵!读者每一次都能完整欣赏。
就犹如挤点时间来刷抖音,几十秒的抖音,只要是刷到者都能看完,而几分钟的内容就很难有人坚持看完,这样完播率就低不是,呵呵!个见啊!
4
发表于 2023-1-13 10:48 | 只看该作者
看秋雨,这秋雨有着大风景!这篇看着似曾相识,与看过的一篇小说里的人物,互递眼神,相互打量着。。。
5
发表于 2023-1-13 14:56 | 只看该作者
好一篇难得的小说,很有时代感,,背景真切,人物形象丰满,情节也是一波三折~~~
6
发表于 2023-1-13 14:57 | 只看该作者
尤其是语言不是无话中却不乏生动形象~~~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注册

本版积分规则

辽公网安备 21010502000089号|手机版|Archiver|忘忧草家园 ( 辽ICP备14007463号

GMT+8, 2024-5-4 04:28

Powered by Discuz! X3.2

© 2001-2013 Comsenz Inc.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