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雪夜听风 于 2021-11-29 15:38 编辑
2017年7月22日，注定是我今生难忘的日子。
我还清晰地记得在这一天的中午，自己站在什么地方，以及为什么会毫不犹豫地要出发上路。
我不否认，沿着318国道从成都出发进西藏，一路上的风景与人文历史是完全够出一本书的体量。但，当西藏及珠峰随着我敲打着键盘，像一股汩汩地泉眼涌流出来时，我有些犹豫，担心自己跳不出前人的窠臼，要么是鹦鹉学舌，要么是把别人的体验，用自己的文字重新组装。
我觉得应该写出属于自己个人的体验。虽说在藏区生活了近四十年，从外表体貌到骨子里边，不知不觉被藏地的生活所淘洗，虽不敢用脱胎换骨来形容，觉得这个成语太大，自己接不住。但，却始终没放弃在青藏高原的行走。
平常在与别人谈起西藏时，我的眼神里总是充满着渴望与向往。既然此生差不多最好的时光都待在四川的藏区，不去一次西藏，总有点说不过去。
西藏是我一直未曾了却的心愿。
当7月22日的凌晨，在西藏定日县城边的一家旅店里，我因兴奋而失眠。
抵达定日县城是在傍晚时分，定日城外一派暮色苍茫。由于天色近晚，四周耸立的山脉和空旷的原野令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可这是我喜欢的景象，黄昏时候的高原，朦胧的光影勾勒出诗意的冷峻。
在未抵达珠峰地区之前，我内心的期许是，越是接近核心地带，最好始终保持一片空白感，从第一缕晨曦开始，让肉眼借助上天的光芒，仔细地打量着珠峰及周围苏醒的模样。
吃过晚饭，团队成员各自回房间睡觉，以保证次日体力的充沛。但因定日海拔高超过了五千米，缺氧而睡眠不好，半夜突然因手臂的皮肤一阵发麻而醒来。
尽管睡前我反复做着深呼吸，尽量让自己放松。虽说连续半个月来，在西藏每天数百公路的行程，已经让人疲惫不堪，渴望能够有一次深度地睡眠，舒缓一番。然而，从进入西藏开始，想睡个好觉，简直就是件奢侈的事情。况且，在吃晚饭时听店老板介绍说，想看见珠峰，要靠运气。这几天都一直在下雨，悬哪。好多人大老远地跑来，结果，因珠峰天气不好，云遮雾罩的。一般人又等不起，只好兴奋而来，抱着遗憾而去。
当手臂的皮肤突然一阵发麻开始时，我惊醒了过来。但没意识到是发生了高原反应，仿佛是在空洞而虚无的状态，被蛇咬了一口般，或者是误食了什么有毒东西的过激反应。因为如果被蛇咬了一口，至少是有疼痛感的，或者是有什么伤口。并且，在这么辽阔的高海拔地区，人的大脑因缺氧反应亦是迟钝的。我居然浑身上下摸索起来，寻找着根本不存在的伤口。心想，坏了，还没看见珠峰，就要返程，跑回到海拔三千多米的日喀则，差不多需要一天的时间，等车跑拢时，人早就没希望了。
人，只有在特定的环境状况下，仿佛才能变得聪明一点。要不，自己都能把自己给吓个半死。
发麻的感觉，仿佛是被低压的电给打了一下，先是从手腕、手背开始缓慢地沿着皮肤，朝胳膊肘处蔓延，类似火焰燃烧般的蔓延一样。我抚摸了一下前额既没发烧，也没有感冒，就是大脑一片空白发木，这才稍为放下了心。
在差不多窗外出现天光时，我才渐渐地恢复了正常。但不是平常生活状态中的正常，而是在西藏行走时缺氧状态的正常。其实，这更是一次战胜自我、战胜心理恐惧的过程。要说，心头不虚，对于我而言那是假话。但到底心虚什么，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在拉萨时团队一位队员有点小感冒，这让整个团队开始紧张，随队的医生很有经验，建议我们在拉萨多停留一天。
许是巧合，但我更愿意相信这是上天的眷顾，幸亏在拉萨多耽搁了一天。才有了此后见到珠峰真容的机缘。
吃过早饭，我们沿着出定日县城右手方的公路，开始向珠峰国家公园所在地进发。路面是条新铺的柏油公路，我们要赶在太阳出来之前，到达加吾拉山口看日出和珠峰。只有到达加吾拉山口观景台，才能看到日出照珠峰。
盘山公路，仿佛层层梯田，每过一处弯道，车辆上升一层台地，一面像墙壁一样的山岗横亘在眼帘，放眼看去，除了谷底有零星的树木外，植被几乎是高山草甸。山坡间的青草沾着清晨的露珠，闪着晶莹地光芒。
在加吾拉山口下车后，我顺便去了一处绿色环保的厕所。此时，太阳尚未露出山口，仅是数道晨曦照射了过来，透着熠熠的金光。站在高海拔的山口，天空澄澈，几乎没什么云朵。
加吾拉山口海拔超过五千二百米，我落在团队的最后，老远就听到他们激动地大呼小叫，看哪！珠峰就在前面啊。
我立即兴奋起来，顺着公路走了一截，迎面就是一道大斜坡的截面，想要站在距离大本营百公里之外见到珠峰，就要爬上这面陡坡。尽管我等不急了，试图抄一点近道，珠峰景区管理局在坡坎边沿，用五颜六色的风马旗，拉起了一道警界线，专门修建了一条七拐八弯的栈道，心里再着急，还得依着曲曲折折的栈道前行。
顾不上辨认方位，太阳从前方左侧四座海拔超过八千米的雪峰群那边缓缓地横移过来，珠峰是最高的那座山峰，体量最大，一眼就能辨认。其实，理性地讲，这里的每一座海拔超过八千米的雪峰都可谓超凡脱俗，气宇不凡。只不过，人们更多的注意力和视线焦点却落在最高的珠峰。
我甚至一时忘记了拍照，一直在排除杂念，平视着百公里之外的世界上这座最高的山峰。在海拔超过五千二百米的地方，高山草甸像一张巨大的褐绿相间毡子，褐色的是裸露的泥土，绿色的是植被，一直铺展着朝着珠峰方向延伸拓展着。山风一直在吹，发出“呜呜”地声音。远方的景象，似梦如幻，宛若仙境，圣洁的雪光闪耀着，在那巨大的山体与山体之间，开阔的空间，呈现着每座顶级雪蜂的姿颜。
该怎么来形容珠峰呢。
当一轮太阳跃出山口，天灯一般完全打亮珠峰的身姿时，巨大的蔚蓝仿佛不是天空，而像一张无边无际的幕布背景，我什么都没想，又想了许多。英国登山家马洛里那句著名的格言，仿佛在耳畔响起：因为山在那里。
是的，山就在那里。
只不过这座山叫珠峰。或许在有的人眼中，攀登是人类征服了大自然什么。然而，我在面对此时此景所想到的，却是人的卑微与渺小。
在看见珠峰的那一瞬间，我是彻底被征服了。岂止是被征服，简直是膜拜起珠峰来了。珠峰之巅，那是多少登山家梦寐渴望到达的顶点。
欲望让人发狂，可我宁愿相信是幻觉，但却也居然叫自己产生了莫名其妙的冲动。尽管那是九死一生，设想自己倘若站在珠峰最高处，到底是什么感觉？
欲望与诱惑往往就像一对孪生姐妹，到底是珠峰在诱惑着我，还是我不自量力幻想着攀登珠峰，在此时占据着身心。
我感觉到珠峰之上有风。稍后，飘移过来几缕轻丝般的云翳，更增添了几分神秘和梦幻。此时的天空就像平静的海洋，辽阔虚空，无边无际。在珠峰之上，是深陷其间的孤独。我由此而产生了对话的欲望，依依不舍的眷恋。仿佛在时间巨大的伤口面前，只有珠峰才能够抚慰着自己似。
就像一只孤独的野兽，在荒山野地里舔舐着自己的伤口。在加吾拉山口观景台，也只能是在那么遥远的距离，才能看清珠峰的全部轮廓。那一刻，我有着心愿了却的圆满。那一刻，所有在旅途的艰辛，都化为值得的慰籍。那一刻，珠峰不再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向往，而是有血有肉的存在。目光像只看不见的手，从加吾拉山口，一路抚摸，那些成为珠峰巨大底座的山体，其中任何一点，都在海拔五千米之上。
现在却成为珠峰的底座，烘托着喜马拉雅山脉的隆起。亿万年的造山运动，大地沧海变桑田的历程，该是怎样直观而惊心动魄。珠峰正是由这样的隆起，演绎着地质年代亿万年的时光。相对于人类的历史，那是多么漫长而遥远的光阴。
仿佛触摸着是柔软的区域，在人的心灵间那份久违的柔性。庞大的山峰群体，在大地板块的碰撞之中，把喜马拉雅山脉抬升了起来，那是一种改变世界的什么力量，使珠峰成为地球之上最高的顶点。就连天空也变得如此之近，距离我们常说的“天”是如此之近，仿佛伸出便可抓住飘过的云彩。
下了加吾拉山口，直奔珠峰大本营。
营地内几乎没有任何植物生长，当地藏民搭建起成片的帐篷营地，一张折叠床住宿一晚只收取八十元人民币。
尽管我们到达是到达了，但仍然不敢在大本营范围奔跑放肆，担心产生高原反应。
在一片砾石滩空地设有一座邮亭，里面坐着一位漂亮的藏族姑娘。这里是真正地世界上海拔最高的邮亭，我走到窗口边，问有没有珠峰的明信片，邮寄是否能够收到，得到肯定答复后，我花了一百多元，购买了一套景区最贵的珠峰明信片。
旅游无处不在，更何况是在珠峰大本营呢。
钱花够了，不仅能够买到盖有世界上最高邮亭邮戳的明信片，尽管承诺会寄出的。我抓紧时间，坐在邮亭外面的长条板凳内，给自己和家人分别都写了一张明信片。明信片上只有一句话：愿未来时间里的一切都好！这固然是我的一厢情愿，但在处于轻度高反和时间紧张的状态，我能想到的就是这句话了。
就觉得自己在大自然和社会面前始终是个弱者，强者其实是幻象。总以为人在大自然面前无所不能似。想一想，人有时是多么地幼稚可笑。然而，不经历幼稚可笑的磨砺，那里又来心平气和的游历呢。
一道山梁从视线的右侧伸出来，挡住了去大本营这条沟壑最深处的风景。也好，只有珠峰突兀地耸立在前方。所以，我只能说自己是见到了珠峰，但未能走进她的会客厅，跟她来个拥抱，甚至连她的山脚、冰塔，也无法到达。只能是在规定的天地范围活动，在有限的时间里逗留。
其实，风景无处不在。
在珠峰被海拔超过五千米的巨大底座托起的谷底，左侧的山麓笔直而直插天空，需要仰望、再仰望也看不见其山峰巅，反而不如远距离观看的效果。这又是一种矛盾心态，渴望抵达，而一旦抵达时，却又挑剔找不到合适的角度。总想着理想了再理想，而在现实中，大自然和社会又有那么多的称心如意呢。
触摸着珠峰大本营所在地的肌肤，七月的夏天，在大本营地仍感觉是寒冷与炽热交织，需要保护皮肤，温度尽管只有几度，而高原强烈的紫外线，却又能灼伤皮肤。冷峻的山体，就像巨人般站立，人走在山脚谷底，如同一粒沙粒，一阵风便能吹跑似的微不足道。
况且，珠峰原本就是多风的地带，一场大风刮起时，就能影响全世界的天气变化。
我们只在风未刮起的间隙，在云雾尚未弥漫遮挡的间隙，误打误撞来到了这个欣赏珠峰的最佳时间窗口期。这不是妄言，珠峰神秘的面纱一旦揭开，就是积雪的圣洁、蔚蓝色的天空和脚下因太阳光照射灰白色的岩层、河滩，这三种主要的原色，构成了珠峰的肌肤、头发和眼神的颜色。
冰川、冰塔、雪峰。
是对白色最纯粹地诠释。
风，雕刻着珠峰的岩体，真正攀登珠峰的困难是天气，是缺氧及人类的虚荣心。
巨大的岩层逼窄而压抑，令人有些透不过气来。我再往前试着走了一段路，很快就到了河床边，河中的潺潺流水清澈见底，闪着亮光。在河床滩上堆放着不少嘛尼堆石头，那是藏族人的宗教习俗。但我还是不能免俗，蹲在河边，从河滩内选了几枚珠峰山脚下的石头带回了家。石头内含石英矿物质，在阳光底下居然如星光般熠熠闪铄。从珠峰大本营再往面前继续前行，就是一号营地，那里只让专业登山人员进出，而像我们这般普通的游人，则只能在大本营止步。
奇怪的是珠峰尽管很近，从视觉效果上却并不高。就像一面巨大的冰峰挡在眼帘，著名的北坡山坳清晰可见，我仿佛看见有人在攀登样一样，抑或是我的幻觉，这么好的天气，珠峰及周围一点云翳都没有。
珠峰的背面是什么呢。
从1922年始，人类攀登珠峰的活动一直就未停止过，在中国境内的叫北坡，而在尼泊尔境内叫南坡。迄今为止，人类分别从珠峰的东、南、西、北面都有过成功攀登的案例。有不带氧气攀登的，有带氧气攀登的，还有攀登到顶，用滑翔伞纵身一跃如鸟般飞下来，也有滑雪下来的。
在登山界有个流行的说法，那就是攀登到顶，只能叫成功了一半，能活着从珠峰顶下来，才叫完全成功。攀登珠峰也因此演绎出许多的故事。好听的说法，是人类在不断地挑战生命和生理的极限。但不可否认，攀登珠峰的活动，加剧了珠峰地区生态环境的恶化。举一个例子，就是在通往攀登途中罹难者的尸体，居然成了路标而不担心迷路。在那么高海拔的地区，尸体是无法搬运和处理的，这个成本代价太大了。因此，包括英国著名登山家马洛里的尸体迄今还留在了珠峰上。直到1952年登山家希拉里及夏尔巴人丹增，才成为人类首次攀登珠峰的成功者。
吹来的风落在皮肤上，透着一股冰水般的沁凉，团队的人包括在珠峰大本营经营帐篷旅店的人，几乎没有人高声地喧哗说话，而是彼此好像事先商量过一样，默默地做着各自的事情。到了珠峰大本营，我反而没有在加吾拉山口，看见当第一缕阳光照亮珠峰时那么激动。类似高潮过后，内心渐渐平息了下来。况且，在这么高的海拔之上，除了带着自己的眼睛观察，就是在内心慢慢地体味吧。
在那道伸进沟壑里来的山梁前方，没有人的踪影。有的只是这个叫地球一隅的寂静与荒凉，那些山岗、山坡，以及山坡内的岩石，不说话，然而，不说话的岩石，反而更具有巨大的感召力量，在宣喻着什么。
站在珠峰大本营的土地上，我仿佛回到了史前时代。尽管那时的冰川面积比现在要大若干倍。但，我仍固执地相信，自己所见到的就是想像中的史前时代，这里未曾有过人类到达的足迹。
甚至，由于海拔太高，连野生动物们也难得光顾的地方。只有被称做女神的珠峰孤寂地耸立在这天气变幻莫测的地方，出太阳的时候，万物及站在那里的我，能够感应和感觉到太阳的温暖，太阳的炽热，而一旦太阳落山，则立即气温骤然下降，一直可以降到零下。
不过，在七月的冰雪融化，这条从珠峰潺潺流淌而来溪流，水面亮着金属片般的光泽，划着弧线，由起始奔向结束的地方。
在身临珠峰大本营的时候，我是处于失语的状态，千言万语仿佛化为眼前流量并不大，但始终向前奔流的清澈溪水，或许在我不需要见证什么，我也见证不了什么。我只不过是在珠峰亿万斯年的孤独中，一名来去匆匆的过客。
然而，人在大自然和时代的面前，谁又不是过客呢。直到今天，我仍然会想起珠峰。但该放下的时候，就放下吧。
珠穆朗玛峰，在藏语中叫女神。
女神我没见过，但，如果珠峰是女神，那她正是我心目中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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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11-29 14: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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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11-29 15: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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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11-29 15:4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