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哥哥就几件衣服，天天换来换去
洗脸，梳头，对着镜子傻笑
哥哥像个画家，喜欢跑到阳台上
朝对面看，写生的样子很迷人
对面，一朵花在笑，妖媚了整个夜晚
他们说，她是一株曼陀罗
小叔在墙上看着哥哥，眼神忧郁
他们隔着岁月对视，沉默
无语
这些年里，你的影子总是挥之不去
你说，红颜薄命，倾尽全力也
留不住短暂的花期
我的心被卡在希望与绝望之间
进不来也出不去
这些年，不断地长大，不断遗忘
却又常常记起
哥哥像一棵孤独的野草
在岁月里，绿了又黄
黄了又绿
他静静地伏在阁楼的窗前，把下巴支在自己的胳膊上，眯着眼睛。
天空很高远，有一朵云在天上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一只鸟飞过去，翅膀扑扇起的风，吹乱了他的目光。
那朵花很美，有一种说不出的妖魅。让人心生疑惑，却又抗拒不住它的美和媚。
花儿在暮色中垂着头，花前的人也微微垂着头，仿佛在与花喃喃低语。
他内心深处的某个地方忽然就莫名地跳了一下，整个人忽然变得慌乱起来。他不由握紧了手中的剑，这让他能有一丝稍稍地安定。
“那花叫做曼陀罗。”小叔又在用力地咳，他很担心他会把肺咳出来。“很美是不是？”小叔的嘴角无声地抽动了一下，一丝笑意转瞬即逝。
“就像是女人，很美，但红颜薄命。”小叔空洞的双眼像两口深不见底的枯井，穿过他，直望向遥远的岁月深处。
“红颜薄命。”小叔慢慢地说，仿佛不是说给他，而是说给整个红尘听。“那一双水水的黑葡萄，两腮红，一珠唇，很美，活脱脱一朵曼陀罗。你碰不得，她会吃了你！”
话说的很平淡，字字都像剑尖在心底划过，不由一阵刺痛。他不由用力握住了手中的剑，希望可以把疼痛传递给这冰冷的铁器。
“记住，”小叔倏然转身，“情就是一种毒，一旦中毒，无可救药。只有你手中的这把剑才是你唯一可以相信的东西，只有它可以永远陪伴着你”。
小叔连同话语，一起消失在黑暗中。
小叔昔年是名震江湖的风流剑客，玉树临风风流倜傥，就像一把犀利飘逸的长剑，周身闪耀着骄傲的光芒。
为了心仪的女子，不远万里，一路跋涉到西域，寻找一株千年的曼陀罗做药。不曾想却被西域一位擅使毒的魔女看上，百般用情不成，嫉恨之下，以曼陀罗毒杀。小叔九死一生，侥幸捡了条性命，却痛失双目；而那位心仪的女子也离他而去，投入他人怀抱。小叔万念俱灰，从此抱着残缺之身，退隐江湖。
他依旧静静地伏在阁楼的窗前，把下巴支在自己的胳膊上，眯着眼睛。
十年。
阁楼已经老旧不堪，有风吹来，会咿呀作响，仿佛小叔的咳嗽。
小叔已不再咳嗽。小叔在向红尘咳出最后一口血之后，就再也没有了声息。
花开花谢。对面阁楼上的那朵曼陀罗似乎更加妩媚和妖魅。比花更让人心动的，是花前的那个人，那个娇艳欲滴的女人。
女人每天都会在窗前与花喃喃低语。这么多年，她似乎从来没有往这边看过一眼，他却觉得自己总是被她一览无余。
忍不住就有些烦躁，他不由又握紧了手中的剑。但他心里明白，他的剑尽管锋利无比，却斩不断那缕缠绕目光的发丝。
空气里弥漫着花香和女人的味道，让人沉醉的气息。他的心就开始像月色一般荡漾。
小叔的咳嗽声一下一下敲打着夜色，小叔空洞的双眼在黑暗中像两颗灼然的寒星。
他豁然起身，手腕一抖，一朵剑花，刹那间，剪碎了漫天的花香。
那朵曼陀罗依旧在窗前垂着头，说不出的落寞与孤独。
花前的人不见了，仿佛一缕幽香，悄然消失在空气中。
他已经是名震江湖的剑客了，可他每天还是依旧静静地伏在阁楼的窗前，把下巴支在自己的胳膊上，眯着眼睛。
对面的小窗花影寂寥，像一幅缺少了一抹色彩的风景画，看上去落寞的苍白。
比这落寞更落寞的，是内心的落寞。
他开始喝酒，一杯接一杯，直到把夜色饮尽，把天空喝得发白。
江湖上有传言，她是传说中医圣的女儿，只身奔袭千里，以曼陀罗之毒毒杀仇家，以报灭门之恨。
被她毒杀的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毒王。只因做医圣的父亲，救了中毒王虐心之毒的江湖义士，招致满门被灭，唯她服药假死逃过一劫。
那一天，他依旧静静地伏在阁楼的窗前，把下巴支在自己的胳膊上，眯着眼睛。
对面那株曼陀罗忽然就绽放了，而且是并蒂的两朵。他揉了揉惺忪的醉眼，其中一朵似乎对着他笑了一下。
是她回来了。
他心里忽然很想喝酒。
小叔又在黑暗里咳嗽。
有好长时间，他不再伏在阁楼的窗前。
他很忙。作为江湖中有名的大侠，他当然很忙。他有很多的敌人，也有很多的朋友。有很多的架要打，也有很多的酒要喝。
更重要的是，还有很多的女人在等着他。暖拥芙蓉被，醉卧美人膝。这样的日子像流水一样，过得很匆忙，让他无暇想起那株曼陀罗。
对面那朵曼陀罗依然开着，艳丽中带着些幽怨。
他是离开酒局两个时辰之后，才知道自己被人下毒了。
下毒的人很有心计，算准了时间，酒后两个时辰之后才开始慢慢发作，否则，以他的功力和身手，即便是最后时刻，他也会要了凶手的命。
这种毒才是真正的毒，不知不觉润物无声，慢慢浸入四肢百骸，一旦发觉，便是死期，无药可救。
眼前晃动着两张笑脸。一起喝酒的两个人，一个是他最好的朋友，一个是他最爱的女人。
他昂起头，对着皎洁的月亮笑了笑，喷出的鲜血染红了月色。
曼陀罗浓郁的香气将他慢慢唤醒，他吃力地微微睁开眼睛，就看到了那株曼陀罗和曼陀罗一样美的那个人。
原来曼陀罗是这么的美，美得惊心动魄销魂蚀骨，带着一丝妖魅而神秘的诱惑。
那张曼陀罗般妩媚的脸离他如此之近。十五年，他第一次那么近地和她相对。原来，他们之间隔着的，不只是两座阁楼一条小街。
还有一段岁月。
她扶起他的头，把一杯水喂他喝下。那杯水有一种说不出的香气，微微的苦味中竟透着一丝清甜，说不出的味道，仿佛是一杯诱惑。
她捧着杯子，静静地看着他。
他也看着她。他想对她说些什么，张了张口，忽然被汹涌的鲜血淹没。刹那间，五脏六腑仿佛被烈焰烧灼，有一种翻天覆地翻江倒海的疼痛。
痛到无法呼吸。
眼前渐渐变得模糊，世界在晃动和旋转。他觉得自己像一片落叶，正慢慢飘离这个红尘，向着无边的深渊坠落，坠落.....
他知道那种味道是什么了，那是曼陀罗的味道。
曼陀罗！
曼陀罗......
小叔又在黑暗里咳嗽，仿佛要把肺咳出来。“很美是不是？”小叔的嘴角无声地抽动了一下，一丝笑意转瞬即逝。“那一双水水的黑葡萄，两腮红，一珠唇，很美，活脱脱一朵曼陀罗。你碰不得，她会吃了你！”小叔的声音听起来很近又很深远，飘忽不定。
遥远的西域。神秘妖魅的曼陀罗。年轻的小叔。空洞的双眼。朋友虚伪的笑脸。最爱女人的红唇，像一朵绽放的曼陀罗......
杯子毫无防备地从手中掉落，碎裂成一地悲伤。
在最后的意识离开之前，他挣扎着，用尽最后的气力，将手中的剑，刺向了面前的这朵曼陀罗。
阳光暖暖的，像情人的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脸。
他慢慢睁开眼睛，他发现自己还好好地活着。
然后他就看到了一地的碎片，和碎片中的女人。
女人静静地躺在那里，像一枚无辜的碎片，胸前的鲜血宛若怒放的曼陀罗。
他回想起昨夜的一幕幕。桌上的茶壶还残留着昨夜的温度，壶边放着一本打开的书和一张纸。
书是一本古旧的医书，纸是一张素白的纸，宛若一瓣雪色桃花。纸上写着四个娟秀的字：以毒攻毒。
残留的墨迹，仿佛未干的泪痕。风吹来，纸笺飘起，宛若一只白蝴蝶，飞向窗外。
他一动不动坐了好久好久，然后慢慢起身，抱起女人，轻轻放在床上。
然后，他拿起他的剑，忽然斩向了平常握剑的那只手.....
此后，江湖里有了一个只有一只手的剑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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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4-26 17: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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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4-26 18:5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