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风起轻舞 于 2019-1-19 19:57 编辑
我是个无比恋旧的人，不会轻易与环境融合，即便在人群中呆很长的时间，我也很少会主动找机会跟人交流，若是在某一处住上三年，五年， 我想我大概也只会活动于自己周围不出百米的生活范围。而空闲的时候，我也很少去考虑以后，我把更多时间用在回忆上，比如青春的时候我会怀念童年，而一旦走过了青春，我又会无比怀念青春的时光。恋旧，这大概是很多人的共性吧。很多时候我们对于当下的拥有并不会觉得有多宝贵多珍惜，而一旦与它失之交臂，在转角的那一瞬间，往往会有发自心底的遗憾。
最初来到这个小城的时候，我就是这么一步三回头地离开我爱着的乡村的。甚至我曾经在心里想，要是我一直留在乡村，一直守着童年的那些街巷该有多好。但人生就是这样，我们总没得选择地按照上天的安排，一步一步地朝前走着。
童年的街巷是露天的，我站在小巷立，从灰瓦青天的缝隙里向外张望，我的世界是完全无边际的敞开着的。但小城的街巷却不是，它就仿佛一个倒放的漏斗，在巨大的漏斗下面，渺小的我日复一日地走过，但任凭我的脚印重叠再多，我也一直游离在表面，而街巷内那些来来去去的故事，却如浮雕般，组成了我所不熟悉的另一个世界，它们逐渐走进了我的生活，让我的不安分蠢蠢欲动。然后，顺着时光的走向，完完全全地从我的眼前散去，直至彻底消失在那些个混沌的街巷里。
在我的面前，是跟童年完全不同的街巷。我的叙述，就从这条街巷的一家书店开始吧。这是一家不大的书店，上下两层，并没有多大的空间。店里书的种类也不是很多，除了学生需要的一些学习书籍，另外只在一侧局促地摆着几排文学类书籍。对于成年人来说，这些书确实已经退回了记忆深处，没有再翻看的必要了。但这个书店里，却时常地有一些成年人进来，我也是其中一个。
当我走进那家书店的时候，老板正坐在一张桌子旁给顾客结算，他面前的桌子上，一台台式的电脑，连接着一个打印机，一个账本，一沓A4纸，整齐地放在一边儿，在桌子上很惹眼的，是一个老式算盘。他戴了一幅黑边的眼镜儿在算盘上利落地拨拉几下后，收过钱，然后将书装进袋子里。最后，他满脸严肃地从那沓A4纸中抽出一张，也放到袋子里，一本正经地对买书的人说：“这是我们最新一期的报纸，都是很不错的文章，回家看一下吧。”
看到他的样子，我略有些尴尬。因为我并不觉得在这个拥挤的现实里，会有文学存放的空间。但他却很从容，抬头跟我打招呼“作家来了”。随后跟人介绍“这是一位作家，文章写得特别棒！”我背上登时如同起了芒刺一般，人越发尴尬，连连对人摇头摆手。
每次只要我去店里，他总会重复问我“有什么新作？”。我三两句搪塞过去，岔开话题，只谈给女儿买漫画的事情。倒并不是我为写作的事情而感觉羞耻，其实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是为他的行动所感动着的。
且不说每月一期自办阅读报纸的那种坚持。每次我去书店，总能看到一群十几岁的孩子，他们安静地坐在房间的一角，专注于手中的书。即使是匆匆来去的行人，也并不能将他们从深埋着的书中惹起。每次看到，我心里总有份感动，在这样一个多变的环境里，给这些青葱的孩子们提供这样一个安静的所在，这是多么伟大的事情。
他的每一期报纸，都会给刊登文章的作者一定的稿酬，数目有时候比高级别的报纸都要多。有一次，我参加了他举办的征文比赛，获得了一等奖，拿了六百元的奖金。拿奖金的那天，我实在不好意思，买了些学生用的书籍资料，年终的时候，当作奖品发给了班里的孩子们。即便这样，我还是觉得不好意思，后来我再也没参加，因为无论那些报纸的稿费，还是征文的奖金，都是他从自己的腰包里掏出来的。
他的生活绝对算不上富庶，他曾经有一次跟我说起店铺的租金高，书不好卖等等的一些话题。而且我后来亲见他因为十元钱的借书证，跟一位家长争吵起来。对于每一个人来说，大约所有的追求，都是建立在生命可以顺畅呼吸的基础上。而根植于生存基础上的梦想，总是因为无尽的付出而愈加从容。因为他的付出，他的店铺开始走进很多人的心里。
他自己也写文，不写别的，只写诗歌。有段时间，我学习古诗词，他劝我放弃，说古诗词毕竟少用，不如写现代的来得酣畅。他的现代诗，居多都不超过四行。他说诗歌就要简单，如“一片两片三四片”。他写《雪花》：雪花飘飘洒洒/落在地上看不见/雪花去哪儿了？/是否跟我/不在同一个世纪？雪花虽然停留短暂，却是我们可以触摸的到的，而对于我们来说，那些对清贫和梦想的固守，才始终处于我们灵魂的远方。
每年到了夏天，几场暴雨下来，路面上流淌不迭的雨水就会渗入地下，沿着管道流入河中。每到清晨，最先进入我耳畔的，总是河中流淌的水声，那声音听上去那么舒服，直直地就生进我的心里。此刻，我会欢喜着从床上爬起，轻松走向阳台。
阳台上，绿色的植物越来越多，逐渐长成一片葱郁。这些葱郁里，有着很多死死生生的故事，它们每一次的生发或枯萎，都会给我一次心的触动。
那盆金鱼草终于死去，尽管它的死因是由于我的粗心，但我知道，它终究活不长久。从被女友搬来家中的那天起，一连几年，它从不生发旁枝，只在枯萎的那一年里，它拼着力气绽开了两朵，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的开放的金鱼草。女友已经淡出了我的视线，融入了她重新面对着的世界。多年以后，当我曾经在心底的那份惆怅，也跟随着时光跟我所生活着的这个世界无声消融的时候，对于爱情，我也有了更加深刻的体会：爱，从来不是记恨，每一次的分开之后，我们每个人都要重新打包自己的生活。虽然无从得知，但我确信，此刻的女友的身边，一定有了更适合她的一份爱情陪伴在身边。
但生命中的一切事物，又总在不停地变换着，在这些变换中，我不得不时刻提起灵魂的裙裾，在街巷里小心翼翼地行走。有时候，我不敢有丝毫的迟疑，不敢将匆忙的脚步停下来，去看周围的风景。但在我的心里，那些诸如生存、诸如花开、诸如生长和衰败的故事，却一刻也不曾远离我，它们纠结在我的生命中，如那条纵贯小城南北的河流，日夜不停地向着远方流淌。
很多年以后，到我离开那座小城，那些关于街巷的故事还会进入到我的梦里，在梦里，我是那个明眸皓齿的女子，挽着我的岁月，在悠长的街巷里轻松又从容地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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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1-19 19: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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