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盛涛 于 2016-11-25 17:07 编辑
题记：Mary于2004年12月7日因白血病病逝。 白血病这种因人体内白血球泛滥滋生而毁灭人体造血功能的恐怖癌疾，狰狞着威胁了地球上七千万无辜善良的生命，通过骨髓移植而重获新生的人十万里仅一个，Mary并未能成为那个幸运儿，她灿烂的、清媚的生命花季倏谢。12月7日又将至，有人依旧需要抖落这一枚枚凝尽血泪的“生命之印”，以慰嫣魂。
最后姿势 那是你最后一种姿态，那是最艰难的一次释放，那是美伦绝世的谢幕舞姿。何必再问询呢，躯体是拥有抑或占用，活的存在只为阐释自由的欣喜、感知的荣耀！是你要我把生命毁灭的遗迹完整详实展示给芸芸众生，证明你是一个格外珍重生命的女人，证明你是一个生来就渴望将自己燃烧成灰烬的女人。 可你从没意识到，死，绞缠给一个活着的人将是多么残酷地剜心切肤。抬起笔，我的姿势很惨然，因为我从未获得过嘲笑或蔑视一切与灵魂和激情有关的事物的特权，而且我依然是个无法驾驭生活，放纵感情，左右命运的庸夫俗子。以至，面对你，面对你把生命抛散在天空的一刻，我谨以一个庸俗的灵魂严肃地复原一段生命的原声：
我：你害怕死吗？ 你：那算什么？那算什么？只要我生前是个活人！ 对！说的对！重要的是真的活过，活过！只有卑贱的灵魂，才会担忧一个终究会到来的结果。
冬泳
在严冬的青岛，大海绝对是一种无穷无尽的奇迹。那时，海水早已褪去了娇柔妩媚的碧绿，变成了冷峭阴郁的暗蓝，那才真正算得上一种惊心动魄的壮丽，好像一头回归生命之源的巨兽，它的光泽，它的力度，它那张扬野性的长啸与怒号，都成为一种绝无仅有的清新，醉人、沁魂。 这冬，我恰巧走过那被北风刮得嗖嗖的滩涂，那反射凛洌寒光的礁石，那被严冬越拥越紧的大海。当一个穿大红泳衣的俏影若隐若现时，当那个红色光点跳跃在波峰浪谷之间时，我突然忘却了生命所有的压抑和悲哀，我真的发现了一道奇迹！ 生命真是一种绝顶奇妙的东西。爱情，更是一个难以穷尽的未知。我感觉自己像是一粒被一层硬壳紧裹的种子，在刹那间就膨胀起来，一下子把一直禁锢住自己的那层壳给挤破了，与此同时一切痛苦也随之消失，我肯定这绝不是一种幻觉。 亲爱的，你冷吗？呵，我知道，你最乐意在严峻的时刻释放快乐。冬泳——是你关于美丽的选择。在这萧瑟、冷寂的人世，能拥有你如此热烈的美丽，已是我今生荣耀！如果生命容许一次使赖，我只想陪你再游一次！
大白菜
大白菜是北方人过冬常吃的，不过在生活水平与日陡增的今天，“白菜炖豆腐”在人们的餐桌上朴实的已略显“卑贱”，但我永远都吃得那么香，因为那是生命的滋味、爱情的滋味。 那年冬天Mary演出提前回来了，我一看表都快深夜十二点了。她说好俄，可冰箱里的储备早被独守阵地的我糟蹋一空，只有半颗大白菜在厨房窗台上歪歪的躺着。就是它了，我一边洗米切菜，一边嘟囔着：这么晚了，就凑合吃个炖白菜吧，你要是不乐意，我就陪你出去吃。虽然我说得很坦然，可心里真有点惴惴不安，她风尘仆仆地回到家，我却准备了这么一顿“寒碜”的接风宴。 没料想，Mary竟从身后环紧我的脖颈，无比深情地说：有温情的男人，有温暖的屋子，有喷香的大白菜，生活没什么能比这再幸福了！“大白菜”——一种无言可喻的生命的温暖。 人这一辈子总是在不停止地掠取，欲望是个永难填满的深渊，然而当我拥有了自己的公司、自己的新房之后，一种比上述那些破东西贵重不知多少倍的，可以说是人生的无价之宝的“温暖”，却纵而永逝了。生命总是这样，让愚弱、卑渺的人类在失去与拥有的两端徒劳地挣扎，当你自信地认为自己能够完成难度系数极高的动作时，结局会告诉你，倘若你能做到一种坚韧的平衡已经算是一次生命的壮举了，甚至可以说是一种奇迹。 如今，我有时间会尽量陪父母吃饭。这些年，母亲老了，但她炖得大白菜始终是那么香，Mary也早已远去了，但我爱得依旧很张狂！
践踏巴赫
那天从阿烨的酒吧离开，我要送喝醉的乔楚楚回家，她一上车就啪地把一张CD扔给我，“送给你了，陶冶一下情操！”，楚楚媚笑着。我只轻扫了一眼，就立刻感觉身体中有个地方“突突”地响着，许多热辣辣的物质在那里汇集，悄无声息地膨胀起来，一阵接一阵地往胸腔上方奔突。那惨淡苍白的CD盒上面，生生印着“巴赫经典”几个血肉模糊的字。我的精神倏然有些恍惚，有气无力地敷衍了楚楚一句：“兄弟姐妹们散了，觉得空落落的……”乔楚楚望了我一眼，微微叹了口气……
关于钢琴，关于巴赫，我连一点皮毛都不详知，但我知道他是Mary心中的神圣。那是在七年前的一个冬天，我和 Mary 第一次约会时，我们在仁合路的一间音像店闲逛。那个女老板因为我们翻看了很久都不买一张而大发雷霆，冲Mary吼：都看了“半年”了，买不起就别瞎翻楞！而后，就污言秽语地絮叨起来。Mary被突如其来而且莫名其妙的责骂激怒了，欲和她理论，被我劝住。我拿出三百块钱把当时Mary手中的“巴赫精选”以及店里全部的二十张全都买下了，然后我们一起在那间小店的门前把那些CD痛快地一通乱踩。老板娘见状彻底气急败坏了，与丈夫一起抡起马扎追打我们，我们俩就像一对勇敢的猎兔飞奔而去，跑得很凛然，跑得很优雅。 事后，我们并未对这种偏激、甚至有些错误的举动而忏悔。我们彼此都懂，那是两个面对人性丑恶而抗争的单纯灵魂在瞬间达成了共识，而后交融、沸腾！Mary还噘着俏皮的小嘴嘟囔着，“可惜全踩了，应该留一张的。不过，得到的更多，得到了一个能够保护我的男人！”我们在街头接吻了，很久，很久…… 如今我已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商人，每天都说言不由衷的鬼话，经常做一些伤天理、昧良心的事情，正义似乎在严酷的现实中早已依稀缥缈在亘古以前。我并不是别无选择，也不想为自己找任何借口，可每每面对纯净的生命，灵魂总是在不可节制地退却。Mary生前的职业是个策展人，也是个业余的歌手，记得她曾天真地对我说，假如我有一天发了财，一定要拿出二十万给她录张唱片。二十万，今天我真的可以拿得出了，可Mary不在了……音乐呢，音乐在肆意泛滥的“选秀”身后，更像一缕毫无生机、毫无质感、等待蹂躏的海藻……其实，在物欲横流的今天，我缅怀、渴望的不是一份被神话了的爱情，而是那种久违了的人性的善真。 我知道在音乐、文学以及许多关于生命意义本身的领域里，我的才华面对Mary望尘莫及，但在缅怀至爱的一刻，我仍为自己的坚强而自豪。Mary你知道吗，我一直在坚韧地写着，尽管我深知路已很难改变，我也从未试图做一些无谓的挣扎。不过，进入文字我会尽量让生命真诚一些，或许这是我唯一能做的。Mary，能再为我弹一曲吗？你可曾得知，从“践踏巴赫”开始，我已将生命深深涉入古典音乐那无空无际的、永恒的魂音中。
红
如果寂寞时刻开始仰望，天空倏然绽放一叶天窗，是信仰感动了上苍还是这世界本就存在两个人的天堂？ 我诗中曾说，“爱情总像只候鸟乐于迁徙”。然而，你却在起飞处折断了生命的翅膀，我也必将从那刻开始遗忘，忘记生命有种温暖叫做拥有，忘记爱情有个去处叫做南方。 几年前你走，说不会再回来，还叮嘱我决不要等待。 死，一定是人最艰难地一次离开。面对这声世间最沉重的道别，我真的无法选择一种回应的方式，我也预感到今生有一样惟独的东西已不可释怀，我是多想奇迹降临在这个惨淡的世界…… 树叶枯了，又黄，悬舞枝稍的泪滴在黄昏悄悄浓缩成血红色悲哀。冷风刺穿灵魂的一霎，我不得不缄默着承认，生命已只剩下颤抖…… 时光不可阻止地急切凋谢着，站在丰收的季节却不能收割丝毫，我憎恨心变不成胃，消化不掉象征誓言的昨天。记得是你说，爱情就像礼花，只在奋力一跃的刹那拥有一切，感受过那瞬雍华，其余的都已不再重要。可你忘了注释倘若生命也如礼花般陆离而短暂，那么，一秒的绽放演绎得是光荣还是屈辱？永远的枯萎脱落得是幸福还是痛苦？ 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我骄矜晦涩的魂壳，注定由你生命纵情释放的情箭射破，我们只对视一瞬，那种无穷尽的感动就足以凝固我所有的视线。是的，是我笃信了你是生命真正的舞者！我不想怨恨拥有的短促，也不喟叹失去的长久，我只双手合十、虔诚打坐，以爱的姿势校正欣赏角度，矢志不渝！ 在我们最后的两年，你远去异国。起初我以为这是我们的爱情面临了最严峻的一次危机，我甚至还有些恨你，我自问没有做错任何，你却决然地离去，只留于我一印消瘦的、冰色的背影…… 今天我懂了，真的懂了！原来那次分别才是我们的爱情，最艰难、最悲壮、最炙烈的一次沸腾！我甚至矜肆地断定，如果一个人有幸获得过这样一次分别，在情感世界里真已再无所求。 你在国外的日子，没给我回过一封E-mail，也没给我打过一个电话，但我从未有一丝灰心，我坚信你决不会离开我。是爱情那种最初的信仰支撑着我，让我在没有你的日子里，珍重生活、珍重爱情，坚强地努力着守候着。那段日子，我每天都记一段日记，只可惜你永远不会看到了……
千禧年，国庆日 今天是千禧年10月1日，我们一起看过礼花后草草吃了顿只有半小时的晚饭。她今晚就要起程去北京而后转机，飞落在几千公里外的异国他乡。我的Mary要飞走了，我的快乐也要飞走了。我怎么忽然感觉自己仿佛要失去一种真切的、甚至是唯一的依赖。夜，辗转反侧，胸中的无奈无法释怀，难道生活就此只剩等待？脑海里只有一份期许——相信她一定会归来。其实我知道锋对她意味着什么，她是个至情至性的女人，为了感情可以放弃世界。可是我呢，我算什么呢？我怎么办，她想过我的感受吗？（当时Mary提出和我分手，说她要去欧洲找她初恋的男友，那才是她的真爱。爱情就这么简单，她不再爱我了，一切结束了。） 我没开口问她是否值得，因为我们做着一件同样的事情。今晚，面对她的冷酷我没说一句话，我也不想告诉她我会一直等她，因为我相信她一定明白！每当我听她那般伤感地唱那首《红豆》，我真的能够体会她的心境，即使那刻我心中斥满不可道出的怨恨和委屈，我还是为她珍藏的感情而感动。 Mary外表上看是个坚强甚至透着些许冷傲的姑娘，但我深知那冷若冰霜般的外表下有颗脆弱的心，锋给了她初恋的刻骨铭心，那种感触是不可替代的，但锋又何尝不是她心中最深的痛呢。虽然我没想到Mary会突然决定抛下我去寻锋，但如果这样能使她幸福，我一样会感到开心。也许我和Mary最大的相同之处就是我们继续着一种相同的执著，不同的是她在为一份逝去的感情所累，而我却挣扎在一份倏然夭折的爱中，艰难地平衡着对与错。可悲的是，我不得知晓她走后是否明白，她已是我的今生唯一。
春节
今天是Mary离开后的第二个春节，真的好想她。自从那个国庆之夜分别已经十四个月了，每一天里我都思念她梨花般笑靥。即使在梦里见上一面，她清澈眸子里倒影的也是我万千感慨。我总胡思乱想，假设着一帧又一帧重逢的画面。是啊，心底深藏的美丽梦想距我是如此的近，却又如此之远，分开越久心中就越激动，对她的爱始终如一。不知道她何时才会回来，更不知道当她回来时是否还记得我们隐忍着互道珍重的那个夏夜。回想我们之间，全是纯美时光，那些自然流露的幸福是那样怡心；那一串串清馨日子从不依稀；总之，她像个天仙，太美了…… 在此刻，脑海中只有一个天使的笑容，像火红晚霞染媚暮冬的傍晚，怀想那段只有快乐嬉戏的时光，幸福无言可喻。
拼 Mary，今天是2004年2月9日，过一会儿“昊诺”就要开张了。今年天气暖得很早，我想我的好运气也该来了。这两年来我学到许多东西、我一直努力用心地去做，一步一步、扎扎实实地走着，我要为我们的未来打下一个坚实的生活基础。Mary，等你回来后，我要用世间最美的花车把你娶过！你那儿还是很冷吧？要好好注意身体，多穿衣服，千万别感冒了，远在他乡本就寂寞，如果病倒了可是不容易好的。不管怎样一定要保持一个好的心态，有了好的情绪，面对任何困难都会很容易克服。我无刻不在为你默默祝福，Mary，你一定要只有好运没挫折！好了，先说到这儿吧，我要踏上新的战场了，祝福我吧，祝我赢！
碎
其实，Mary离我而去的真正原因是查出了自己身患绝症。每当想起，我早已伤痕斑驳的心就立刻被再一次撕碎，我这该死的粗心人，整日信誓旦旦，竟没察觉最心爱的女人生了重病！ 确诊后，Mary去找了在国外定居的姑妈，在那里坚持化疗，与命运做着最后的抗争。后来Mary母亲告诉我，Mary她说过，这辈子我们能在一起就够了，为了我她不会放弃，如果她能战胜死神，她就还我一个永远！可是她的病情突然恶化了，只能回到青岛，等待最后机会进行骨髓移植。只是，她没等到，她真的没有等到…… 2004年12月7日18点10分，Mary把一种弥散芬芳的微笑，永远定格在了这个世界。她释放生命的一刻没有一丝痛苦，那种表情让我坚信她一定是转世的天使，注定为人间嫣舞一场，而后回归天堂。12月7日，那天夜里暴雨侵袭！ 三日坟，我在殡仪馆为Mary焚过一件洁白的婚纱。既然我们不能拥有永远，那我们就不盼长久、也不哭，让我们的爱情礼花般奋力一跳吧，让世间所有的爱与痛在永恒的一秒飞散…… Mary是只属于红色的女人，是渴望燃烧生命的女人，是真正懂爱的女人！她教会我有一种爱叫做——“放手”。爱，所以放弃；爱，选择离开！她要用一种无比痛疼的割舍，还给我生命的所有！这份恩重如山的爱情是我脆弱的生命所不可承受的，我已不知如何走出这至重的爱之渊，可那又何妨呢，就让我要用滴血的文字染红天长地久！ 好想你！我红色的爱人…… ——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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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11-25 16: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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