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被拆墙的声音惊醒,更确切点说,是被一个男人的哭声惊醒,那哭声浑厚而凄惨,呜呜咽咽,时而放声长啸,时而泣不成声,短短长长,像歌,断断续续地诉说,很多无奈。
“你们会后悔的,不出五十年,你们一定后悔的,你们错了呀,你们错啦。”
青砖的瓦砾上一个披头散发的老者,呼天号地,时而激昂陈词,时而掩面而泣,叫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天空正飘着雪花儿,与杏花儿一起飘落,落了,化了,成泥,成尘。
六月的飞雪笼罩着京城,白茫茫的一片,看似洁净,那雪是从碧天里来的,几朵飘荡着的白云,优哉游哉地闲逛,没有风。
这雪是哪里来的呢,男子喃喃自语,是从关汉卿的元曲里吗?还是从阿房宫的灰烬里。
另一头,还有一位女子,素衣缟服,凄凄惨惨地嘤嘤,寻夫的她已经哭了七天七夜,泪水早已哭干,化作后海的河流。
傅作义走过来,扶起女子坐下:“孩子,起来吧,哭也无用。”
孟姜女摸了一把眼泪,忙万福道:“小女子拜见将军,不是小女子心窄,实是新婚三日丈夫就往这边塞修筑长城,谁知这一去不返,小女子才千里迢迢寻夫而来,到此才知,丈夫因劳累过度已经死了啊,尸骨就在这墙砖里面。”
将军仰首前望,塞外匈奴铁骑正奔驰而来,在阴山下徘徊,马蹄声声,尘烟四起,嗷嗷地叫喊声里,有烽火正冲天而起。
“人死如灯灭,你丈夫也是为国捐躯,我的部下不也是久经沙场与日寇激战,为了半寸山河,血染九州吗,这城墙是一座丰碑。”
哭过了的那个男子走过来,傅作义认识,他叫梁思成,梁启超的儿子,半个日本人,如今是建筑师。
“先生为何而哭?”
“为什么哭,他们要拆北平城,四朝古都,八百年名城,说毁就毁,北平城的建筑可是中华文明精华所在,拆不得,造孽啊。当年,你放下武器,不就是希望留下一个完整的老北京吗。”梁思成说话间浑身颤抖,一只手指着老城墙,“说是影响群众**,孰轻孰重,此路不通,为什么不能换个路线?”
傅作义没有言语,脑子里闪过战火纷飞的年代,他叹了口气:“没想到,没想到啊,我放下武器就是怕炮弹不长眼睛,难道它们也瞎了不成?看不见中华文明?”
孟姜女依旧哭哭啼啼,嘤嘤仄仄,梁思成白了她一眼说到:“你是想把城墙哭倒是吗。”
“啊呀,先生”孟姜女一个转身,水袖掩面,一曲铿锵锣鼓也似的河北梆子“我夫修长城,长城收夫命,他修长城为家国,只为国和平。”
傅作义作揖慢四版:“小女子有男儿胸怀,有意有情,我傅作义放下枪只为这瑰丽的名城,奈如何,新君王要眼观四海,解放全人类,拆牌坊鼓楼建工厂,方显英明。可愁煞了我悔不当初,信了它们这群屠夫是假君子,我怎么能相信这群害人的精。”
梁思成听得真切,啊呀一声,一口鲜血喷了出去,向前踉跄了两步,以颤抖的手指着城墙京腔京味京韵大鼓:“谁不知八百年四朝古都,自古这里人才辈出,一砖一瓦都是民族智慧,一树一草一花园,都是文化沉淀结晶,我苦劝君王手下留情,却看惯了他手下那些没有文化的兵,到如今,我呕心沥血步步陈情,天可怜见,谁会理解我这一介书生。”
三个人,各说各的,城里早已锣鼓喧天,口号阵阵,破四旧树新风,赶英超美建设北平工业城。
梁思成呆呆地站在原地,任凭口号声里红旗招展,尘土飞扬。嘹亮的歌声里,墙砖开始被一块块拆下,一车车运走,他再也没有力气发出声音,一屁股瘫坐在地上,他知道,这才是拆迁的开始,今后的疯狂谁也挡不住了。大栅栏保不住了,四合院也会很快消失。那边传来消息,东京汴梁也在动工,东都洛阳也是,石头城也在浩劫之中。
傅作义没有说话,他知道他的使命完成了,当初为了这座名城免于战火,他放下武器,令很多弟兄前途未卜,京城劫数已定,终究没有逃脱被损毁的命运。
将军能做的都做了,梁思成心灰意冷回头对孟姜女说:“虽然我不想看到长城被你哭倒,但我的逆耳忠言也阻挡不了它们这群人来疯。”
“当,当,当”,楼下三下钟响,我从梦里中惊醒,摸一下脑门,已是大汗淋漓,枕头湿了一大片,不知道是梁思成哭泣还是我的冷汗,历历在目的镜像环绕在脑海。
起身去WC,坐在马桶上努力回忆梦里的点点滴滴,喃喃自语。
窗外还很黑,看看表已是凌晨三点过八分,天就要亮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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