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为人熟悉的“美人鱼”形象源自童话：天使的容颜、魔鬼的身材和长长的鱼尾。其实，人鱼的想象古已有之，只是不一定“美”。
在西方，人鱼最开始是一种怪物，性情残暴，我们用水妖、水鬼来称呼也许更贴切。在中国本土，《山海经》里记载了一种叫做“鲮”的生物，说它是“人面鱼身”。注意，不是“人身鱼尾”，而是“人面鱼身”，大家可以自动脑补。
直到后来的“鲛人”传说，其形象才基本符合今日之审美。相传鲛人会唱歌，哭泣流下的眼泪会变成珍珠。李商隐的诗句“沧海月明珠有泪”所指即是鲛人。
从古至今，凡想象生物，大抵按从丑到美的方向变革，中外皆同，故而人鱼变成美人鱼，残暴变成温婉。自电影诞生以来，人鱼形象一再搬上银幕，多数扮演爱情（如香港电影《人鱼传说》）或魅惑（如《加勒比海盗》）。
诞生于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日本电影《下水道人鱼》可谓此道之颠覆。这部作品争议极大，解读也很多，最为流行的说法是环保。由于水体污染，美丽的人鱼失去生存空间，躲进下水道，被画家无意中发现。画家将美人鱼带回家，目睹她美丽的身体日渐腐烂、化脓、爬满蛆虫，最后将她肢解。
周星驰的新作《美人鱼》，主题也是环保。看过《下水道人鱼》的观众，观看《美人鱼》之前都有点不寒而栗，深怕看到恶心的画面。好在《美人鱼》走的是小清新路线，与重口味相去甚远。珊珊第一次回到破船，浴缸里有一个皮肤溃烂的人鱼男孩，该画面或是向《下水道人鱼》表达遥远的敬意。
从执导《少林足球》开始，其后的《功夫》《长江七号》《西游降魔篇》乃至新作《美人鱼》，周星驰的个人化倾向越发明显，包括小人物情结和偏爱魔幻。魔幻题材看似无往不利，离奇、荒诞、消解权威、摈弃意义等皆来者不拒，其实极难操作。以写小说为例，写得好，你是《哈利波特》，写得不好，就是网络上连篇累牍的意淫小说。
以魔幻为线，如果做一个纵向对比，《美人鱼》较前面几部作品交出了更令人满意的答卷。
《少林足球》：馒头和米饭也能混搭
星爷拿中国功夫给体育运动注入“魔法”。中国足球一向贫弱，看足球惹恼，看吐槽足球则哈哈大笑。一个是享誉国际的高富帅，一个是走到哪都垫底的土肥圆，二者的结合乍一看有些风马牛不相及，其实有着相同的基因：都是竞技嘛！先进带后进，共奔牛逼路，和老师安排一好一差坐同桌一样。
功夫片浩如烟海，能把功夫片拍出魔幻的味道，其创意是值得称赞的。虽然过去了十几年，相信观众仍然对独孤九剑修剪树枝、铁砂掌侧方位停车、太极拳做馒头等桥段记忆犹新。事实上，功夫片在老外看来，确实和魔幻片没差。功夫如同“魔法”，内力如同“魔力”，力能顶缸、轻功踏水虽然开挂炫彩，内力耗完照样打回原形，正如没有魔力的魔法师和普通人无异。
江湖侠客和体育竞技，犹如不该同时出席的馒头和米饭，竟能混搭出如此令人耳目一新的吃法。当年本片上映时，不难想象屏幕前的观众，在看电影的一个多小时里，集体做了一场有关足球的春秋大梦。
《功夫》：故事热闹，逻辑缺陷
《少林足球》借功夫成就足球并大获成功，在接下来的《功夫》里，功夫的作用进一步被夸大：近能打架斗殴，远能拯救苍生，小可追求美眉，大可净化灵魂，简直无所不能。
不信你看：明明是小流氓，星仔使如来神掌时却如真神天降；明明是大坏蛋，火云邪神被干倒后却虔诚一跪。可攻可受，能腐能基，比踢球逼格高多了。
电影虽然努力营造小人物的关爱、自强和坚持，但老实说，我对本片是比较失望的，因为它没有跳出功夫片先天不足的“侠客逻辑”。
首先，那是一个暴力江湖，遵循丛林法则，正义不仰，恶人当道，谁身上有刀谁就能大声说话。在这种叙事结构中，任何惩恶扬善都变异为以暴制暴，好人必须比坏人强大，0.1%的“强大好人”必须为99.9%的“弱小好人”出气。但这里有一个致命的逻辑漏洞，你凭什么认为，最强大的那个肯定是好人？或者进一步追问，万一最强大的那个是坏人，你让好人怎么办？
这种价值体系其实根植于我们的内心。《射雕英雄传》写到华山论剑那里，洪七公对质裘千仞，说我一共杀过多少人，但他们个个是大奸大恶之人。同样的话，《多情剑客无情剑》里的李寻欢也说过，多数读者对此是认同的，但一个人哪有权力轻判他人生死？无非是上位者的自以为是而已。你看，话语权掌握在上位者手里，上位者说自己是好人，他就成了好人，上位者说你该死，你就一定该死。
PS：这个逻辑陷阱，金庸在后期作品里有过修补。《天龙八部》里的萧远山只凭个人想法妄杀玄苦大师、乔三槐夫妇等人，半点好处没得到，反而把萧峰一步步推下深渊。萧峰知道真相后感慨：“人既然是你杀的，便和我杀的也没什么区别了。我受世人唾骂，倒也并非无辜。”前后对比，萧峰此刻的心境令人落泪。
其次一个问题，就是“大侠是怎样炼成的”。在本片中，星仔没有冬练三九、夏练三伏，莫名其妙就成了绝世高手，这个逻辑漏洞绝非“他就是万里挑一的那个人”可以弥补的。而成为绝世高手后，星仔人格似乎也得到升华，莫名其妙又成了圣人，化解火云邪神的暴戾。
我总觉得，这正是最危险之处。人们不去抗争，却幻想有个英雄从天而降，救自己于水火，同时又投机自己“承受天命”，理所当然地成为英雄。一方面，丛林里的老大不可能手无血迹，另一方面，想成为英雄却不愿付出代价。很遗憾，在这个问题上，《功夫》没能自圆其说。
插一句，从这个角度出发，我认为《蝙蝠侠》三部曲很棒，尤其第二部《黑暗骑士》，因为它讲述了当英雄的代价，惩恶扬善绝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长江七号》：成年人的童话
本片胜过《功夫》的地方在于，它没有试图讲一个大道理，比如善恶有报、邪不胜正之类的，老老实实讲述一对底层父子的心酸、无奈和欢乐，很接地气。
几乎每一个观众都能在这对父子身上找到共鸣。不管你贫穷、小康还是富有，他们遇到的困难，多少你也遇到过。怎么挣钱都不够花，精英教育一步之遥，意外和明天不知谁先来到……在生活中，我们无可奈何，但在电影里，自有天外来客相助，以致于最后宁肯牺牲自己，也要救回已经丧命的爸爸。
就像小时候我们希望拥有哆啦A梦一样，这是一部成年人的童话。我们能看到底层人的努力、奋斗和善良，也能看到形形色色的人，在嫌弃、苛刻背后的理解与宽容。本片的基调是向上的，不必承担拯救苍生这种大而无当的使命。须知度己即度人，救赎了自己就是救赎了苍生。虽然画面不热闹，只靠叙事也能捏住观众心中最柔软的那片净土。有些电影是可乐，口感刺激，有些电影是苦茶，回味悠长。
《西游降魔篇》：去很远的地方，才明白身边的道理
本片上映之前，关于会不会炒《大话西游》的剩饭，众说纷纭，当然结果有目共睹。前面的作品，魔幻只是一个元素，而这部根本就是魔幻电影。魔幻有一个万变不离其宗的套路，演神魔之故事，讲人间之道理。
不管神魔之事如何曲折离奇，道理是大家熟悉的——关于爱恨、善恶的顿悟。
抛开故作高深的姿态，本片的主旨其实很简单。不过，由于电影叙事完整，从鱼怪到猪妖再到猴魔，三段故事有层次有深入有升华，并且用爱情故事串联，这些铺垫使得“心有牵挂，了无牵挂”说出时，犹如矫龙腾空般惊艳绝世。这个结果告诉我们，认认真真做一件事，总是可以出成绩的，谁说酸辣土豆丝不是美食？
但不得不说，本片收服猴魔的那一段难尽人意。初衷虽然是佛法战胜魔性，却没能给出一个令人信服的解释，最终还是陷入以暴制暴的窠臼。至少，我观影后感觉孙悟空不是被佛法收服的，而是被那一巴掌拍倒的。（像不像《功夫》里的如来神掌？）
回头再看这三段故事：鱼怪是被段姑娘一顿拳打脚踢制服的，猪妖是被更为牛逼的猴魔制服的，猴魔又是被牛逼Top 1的佛祖迎头一巴掌制服的……就是打擂台嘛，you can you up，跟佛法有毛关系，玄奘对鱼怪唱儿歌还换来一顿揍。
若说“佛法无边”，玄奘用“佛”开悟了自己，用“法”按倒了三个徒弟。面瘫的鱼怪、嘻哈的猪妖和吊儿郎当的猴魔，他们的恶没有被“佛”净化，只是暂时被打压了而已。换句话说，西天路上他们绝不会安分守己，玄奘如何用“佛”开悟他们，实在让人脑洞大开。
因此，我认为《西游降魔篇》只是说了故事的前半段。若有续作，我会非常期待。
《美人鱼》：大师之前，先成工匠
终于说到《美人鱼》了。我不知别人看完本片的感受如何，我的感受是：感动。
其实，本片所有的搞笑梗大家都已熟悉，比如老人鱼说着说着突然打瞌睡，比如珊珊想阴刘轩却总是阴到自己，比如八爪鱼被生煎……说周星驰重复自己并无不可，而且若说创新，本片确实乏善可陈。
至于环保主题，也非高深理论，和《西游降魔篇》里的“就差这么一点点”不同。听春晚相声都能学习节能减排，在环保这个大课题下，确实有文章可做。
至于爱情故事，这个套路太烂俗了，不就是“霸道总裁小娇妻”吗，网上一搜一大片。当然，霸道总裁要有辛酸的童年，要经历过苦日子，这样才会让一直经历苦日子的观众有代入感。
至于叙事模式，采用的也是最普通的“三段式”，即“人物不成熟—经历变故—人物成熟”。以刘轩为例，起先只想挣钱，经历人鱼之恋后，放弃挣钱转而保护生态。再以珊珊为例，起先以为杀死刘轩就算报仇，经历人鱼之恋后，发现杀人不能解决任何事情，中止声呐才是关键。
本片确实毫无创意上的亮点，我也不想谈“还星爷一张电影票”的情怀。这部电影让我感动的，是其中透出来的细致。三年磨一剑，在我观看《美人鱼》的一个多小时里，很多地方能感受到星爷的这种认真，希望细节完美的决心和耐心。
从《少林足球》的混搭，到《功夫》的超神，到《长江七号》的真情，到《西游降魔篇》的大爱，再到《美人鱼》的环保，星爷所做的努力，就老老实实地讲故事，把一个套路的、烂俗的故事，尽量讲得好听，不投机，不取巧，不清高，朴实无华。
别给星爷贴标签，比如大师啦、一个时代啦，“捧神”和“棒杀”都是不可理喻的。以正常心看待，星爷只是一个导演，《美人鱼》只是一部能够合格的作品。只不过，在国产电影中，“合格”等于“优秀”。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哦！走在峡谷，仰望平地成高山。
就拿同期上映的《澳门风云3》作对比吧……算了，我还是不说了。你懂的。
最后一句话：成为大师之前，先成为合格的工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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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2-22 08: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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