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猫眼看人 于 2013-12-19 19:53 编辑
晚秋疲倦的阳光已经没了多少暖意,即便在这样的南方。
这片土地和天空是他熟悉的,他把大半生光阴都滞留在了这里。半个世纪前,老伴和一双儿女从北方像侯鸟一样入川,喜欢上这四季青翠的山水小城,于是,暂时停歇脚步。这一停歇,就是整整四代人的故事。
女儿也早做了姥姥,多年前去了别处,偶尔回来看看。军人出身的女婿十年前就做了短命鬼。哎,也许女儿一直都怨恨自己呢。是自己当年非要年轻的女婿陪自己喝那么多酒,还让他抽很多的烟。
四川的酒真是好东西。那时候,两人细眯着眼睛,滋溜滋溜的声音传入彼此耳朵。只是也喝不动啦。
年轻时候俺喝酒用碗呢。北方烧酒,江浙黄酒,通通用碗。现在不行啦。奶奶个熊!那声音仿佛就在昨天。
几年前,老人还能端上牛眼杯和孙女婿喝上一杯。那是逢年过节或每年自己的生日时候。一晃咋就四代同堂啦,连孙女都做了母亲。过去,每当酒喝开心的时候,他会对儿孙们讲自己年轻的故事。说自己是如何从溃败的孙传芳部队离开的。一个北方冬天的夜晚,荒郊野外,做军医的他在饥寒交迫中苏醒过来,四周一个活人也没有,躺着的战友都做了鬼。跌跌碰碰逃离战场。随后,转去上海。然后学上海人穿瓦亮的皮鞋,订制的笔挺西服,梳着飞机头。
重孙子潇潇这几天跑哪去啦?奶奶个熊!都在忙。儿子退休还在忙。哎,让他忙着也好,他也就这点爱好。写文章,看各地风景,和媳妇不是一条道的人。活该!都过了半百的夫妻,连外孙都有了,偏偏闹离婚。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夫妻本是缘,不是善缘,就是恶缘。
老人从床上起身,慢慢靠近窗户边,咪着眼,瞅墙上的国画。画里有两只绿油油的蝈蝈。一只在外等侯,一只还在竹笼里张望,好在竹笼的小门开啦。画题是“竹门开,出笼来”。这画也有年头啦,一晃十几年。这画画的张老虎也做了纸老虎。和老张一家可是许多年的至交,来这里就同在一个学校共事。老张擅画老虎,爱喝酒。文革时候,还一道接受红卫兵造反派的批斗,就像昨天的事情。真是难得的朋友。奶奶个熊,也走啦。
老伴也走了两年,儿孙们没个哭的。也是啊,八十多的人,都是喜事啦,红白喜事嘛。
儿子时不时的回来看看。平时,孙女和孙女婿陪着老人吃住。晚辈们都心里明了,龙钟老人怕是走不过这个冬天啦。
老人多少年的生活规律,却在无力中改变。从不卧床的习惯,也变了。身体到是没痛处,就是奄奄的,索然的感觉。那日上午,屋里就老人和儿子,老人却突然说,哎,你们都出去吧,这么多人,太闹。而平时,老人是喜欢朋友熟人来玩的。儿子是读书人,心里大致明白那些人来自何处。
女婿女儿问年幼的孩子,可有看见其他人也在屋里。五岁的孩子回答说看见了的。年轻的父母对视一番,把孩子送到奶奶家。
床上的老人,清瘦憔悴,如自己种养的满窗台该季花草.
无意中瞅见早亡的前妻,那山东同乡。陪他不到十年,留下一双儿女。依旧是一袭青丝,白色衣裤,秀气的模样。还看见故乡的老哥老父亲,笑着,同他招手。几十年走南闯北,也就是十五年前回过一次故乡。已经没了熟识亲近的人,晚辈们喝酒也不再使用大碗,学城里人,只用小杯,一杯杯地敬酒。
又想起陪他几十年的老伴。连成年的几个孙女都不知道呢,这个辛苦一生慈祥的人,并不是他们的亲奶奶亲姥姥。而只是那个白衣女子走后,孩子的继母。
突然强烈的想回故乡。一生没有流泪的老人,却分明在眼角有了涩的感觉。床头边,儿子和孙女听得清楚,想回老家。
只是家乡,早已成为一个孩子时代的形象印记而已。
离冬季还有几日的一个夜晚,老人去了另一个世界享用白面馍,热腾的饺子和香喷喷的上海煎包。
而那一夜,老人托梦给我,对我说,东东啊,爷爷要走啦,回老家啦。你要照顾好自己。
第二天一早,姐姐在办公室给我电话,我问姐姐,是不是爷爷走了,姐姐诧异地问我是如何知道的,我把晚上的梦告诉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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