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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私心篇十一;爹死妻亡娘上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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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2-17 09:26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私心篇十一;爹死妻亡娘上吊

翻身做梦也没有想到,他爹三纲一死,他那个被称做《庄王子》的家,竞在七天里连死三人,兄弟、妯娌十几人还差一点拼起了刀子。

   他爹土改时是民兵队长,跟形势紧,斗地主分浮财坚决,后来升为农会主席,分地、分财,分院子,娶老婆,一连串的喜事直往他怀里钻,想推也推不掉,娶老婆第二年就生了个胖儿子,他会跟形势,就起名叫翻身。他和老婆两人心情好,身体壮,生育能力特别强,翻身两岁以后,他妈一口气为他生下四个弟弟,二弟是成立互助组时生的,起名叫互助,三弟是联合办初级农业社时生的,起名叫联合,四弟是大跃进时生的,起名叫跃进,五弟是解散人民公社食堂时生的,起名叫解散。他爹三纲人前人后常喜形于色的夸口:“这一辈子我最感谢毛主席,跟共产党是铁了心跟定了,看我那五个儿子的名字,就知道我跟的有多紧。”

  可是到六四年四清运动时,竟把他清了一把。最后定了个多吃多占,贪污公社钱财,罢了官,给个党内严重警告处分,但他也挨了不少批斗,事后常愤慨不已:“妈的!老子一辈子都是批斗别人,现在倒把我斗上了!”

  多年后他还不断地上访告状,要求平反昭雪,但总无回音,后来他竟成了上访告状的专业户了。

他一生游手好闲,靠嘴巴子吃喝,现在官一丢,地分到个人,他又不会种地,也不愿干地里的活,日子一下子艰难了起来。

但他有五个儿子,一个个虎虎生威,在村里谁也不敢跟他家对阵,能让必让。能躲就躲,所以都称他家是“庄王子”。

“文革”时有人想借势再批三纲一把,可他五个儿子都是彻底的革命闯将,有两个还到过北京天安门广场,亲眼见过毛主席,谁还敢动他们的爹?        
                       
翻身虽只小学毕业,但脑子活,爱学爱钻,也算村里的有文化的人,参军当了名话务线路维护兵。几年进步不大,转业回家“文革”还没有结束。他毕竟当兵几年,受过正规的教育培训,思想自然比他爹思路宽阔,反思过去知道他爹的所作所为,不被村里人认可,而且多有怨恨,再看看他的四个弟弟,个个都是对人横眉竖眼的,所以村里人都跟他家没有过多的交往。因为参军身上多了道光环,有人就给他提亲。女方是同村唐右派的女儿,小名叫玉琴。唐右派这几年被批斗的体无完肤度日如年。一听满口答应,想以女儿换回点保护。

果然,婚后唐右派境遇有所好转。虽也批斗游村,但已不是重点,跟着走走过场而已。因为翻身几个兄弟在场,谁还敢动粗?

唐玉琴是个有脑子的人,婚后一年不到就对翻身说:“咱应该出去闯一闯,一辈子窝在这穷山沟一辈子就得受穷,你有技术、有转业的牌子,到那里找不到事做?再说咱家在村里名声不太好,不能让咱们的儿女也跟着让人看冷眼吧!”

翻身想想也对,但往哪闯呢?想来想去只有去自己服役过的新疆最好,那里毕竟还有不少的战友,人熟好办事,起码能管顿饭、搭个桥吧!

两口子做梦也没有想到闯新疆如此顺利,到了新疆塔城找到他一个班的战友,管吃管住不说,不到一周,竟为他两口子都找到了一份临时工作。原来那战友的哥哥在一个水泥厂当副厂长,厂子正技术改造,扩建招人,翻身进厂就干上电工工作,唐玉琴在食堂做饭,两年后翻身转为固定的正式工,算是有了铁饭碗。唐玉琴虽没有转正,但从食堂调整到地磅房,工作轻松了许多。她属于心眼小、爱计较之人,人长的颇有些姿色,眼虽小但聚光有神,一眨眼心里就有个鬼点子,嘴虽小但出口甜,招人喜欢,找人办事总是未开口脸就露桃红,给人一种胆小害羞的感觉,讲起来细声慢语,让人有一点非离近一点才能听清的感觉。和她接触的人都觉得她身上有一种猜不准、摸不透、又想亲近的感觉。翻身开始还想耍点大男子主义,一切由利己作主。大小事自己说了算,两年过后整个倒了个个儿,变成一切由唐玉琴做主说了算,自己只有俯首听命的份了。

两口子都深知父母的困难,都是有孝心、是不忘父母养育之恩的人,两人商量合计后唐玉琴拍板:“每月向双方父母都寄二十元钱,”二十元钱在当时可不是个小数目,在农村能解决很大的问题。村里人对两家眼热的不行,都夸杨家有个好儿子、好儿媳。唐家有个好女儿、好女婿。但翻身的弟弟们都认为哥哥在新疆挣了大钱了。老二结婚要、老三结婚也要,老二那次给了五十元。到了老三的时候,翻身说:“咱俩的工资都提高了,给老三寄一百元吧!”

    “老四结婚咱给多少?还有老五,咱总不能一直往上涨吧?他们是无底洞,给寄多少都嫌少,再说了,咱手里也得存点,遇到急事两手空空的向谁舍脸借?咱还得生孩子吧,能不花钱?一碗水端平,谁结婚都寄五十。”唐玉琴如此说.

翻身觉得老婆说得对,也就打消了多寄钱的念头。

唐玉琴笫一胎生了个胖儿子,翻身自豪的说:“俺杨家种子好,俺就兄弟五个,你就好好的生吧,我要生七个儿子,一个闺女,当一把现代的杨令公,你就是唐太君。”

唐玉琴更乐:“你能种我就能生,就怕咱养不起。养活了也不成才,象他几个叔一样。”

儿子出生的第四天,翻身接到一封加急电报,实际上那里的通信状况,加急和平信的速度一样。发报日期与收报日期一对,已过了一个多月。电报上说,唐玉琴的爹病重治疗无效去世。叫他们一块回去。翻身思来想去这事不能立即告诉老婆,她一听爹死了,必悲痛难过,回了奶儿子咋养?再说月子里得个什么病那可是终身的病,不好治。也治不出根。不如等满月再告诉她。就寄了五百元钱回去,发了电报,又写了封长信说明情况。
玉琴的身体恢复的很好,儿子取名叫康,意为一生平安康乐。因奶水足,儿子长的飞快,一天一个模样,玉琴初为人母,看着自己的爱情结晶,心中的幸福无法用言语表达,脸上的笑意灿烂无比,翻身心里更是高兴,杨家有了香火这也是他完成的一件人生大事,他有时看着玉琴喜在眉梢、乐在心里,有时轻轻抱住玉琴热吻慢抚,嘴里说着调情的话:“你生个儿子咋比以前还漂亮好看了呢?肯定 是俺的精气神好。把你滋润的越来越美。”

玉琴只是幸福的笑,她心中的爱已转移到了儿子身上。玉琴满月以后,生活渐入正常,翻身找了个两人心情都好的夜晚,把那封电报拿了出来,玉琴接过电报一看先是放声大哭,接着是开口大骂,翻身早做好了准备,任凭她哭骂,只是抱着儿子来回走动一言不发,直到玉琴稍稍缓过气来才开口慢慢说明了情况:“你看电报到咱这里走了多少天,接到时在路上走了快一个多月了。回去也见不上了,你刚坐月子四天,如果当时跟你讲,你一悲伤肯定回奶,没奶水儿子咋养?你要是再落个月子病咋办?所以当时就瞒了你。立即寄了五百元钱回去,咱只能这样尽点孝心了。这事谁也不能怪,要怪就怪咱们住的偏远,一封加急电报走了快一个多月,别说回家奔丧了,黄瓜菜早都凉透了,你也别太难过了,哭伤了身子对你和儿子都不好。你有个三长两短的,咱这个家可咋办呀!说着说着翻身竟流起了眼泪。儿子在他怀里摇了半天才慢慢入睡。玉琴的哭骂声也渐渐低了下来,她想想翻身说的话也再理,也是实情,但心中的悲伤一时无法散去,唯一让她满意的是翻身寄了五百元钱,她知道家中的底子也就三百多元左右,生孩子住院一花所剩无几,肯定是翻身写报告向厂里借的。五百元钱对她来说不是个不小的数目。第二天买了香纸跑到一个十字路口烧了痛哭一场,算是对爹的孝敬与怀念。

玉琴对翻身讲:“你好好写封信,叫俺娘来吧。一来让她换个环境,减少对爹的思念,二来帮咱带孩子,我也能安心上班,三来也算我这个女儿尽了孝心。”

翻身听了立即同意,他可不是尽什么孝心,而是儿子确实需要人带。

玉琴自己写了一封对爹思念、对母亲尽孝的长信,请母亲到她身边来。信发出后等了近三个月才接到回信。是玉琴的哥哥写的。字不多但意思明白,一是祝贺妹妹生了儿子,二是说母亲要为他看孩子不能前往的理由。玉琴看信又痛哭一场,只好自己挑起持家养育儿子的大梁。翻身工作自由些,不像她在地磅房守时准点上下班,也就主动干家里的事了。

等儿子五岁时,玉琴又生了个女儿,取名叫琪,这一次是翻身主动写信请母亲来帮助看孩子,回信依旧是回绝。理由是爹在母亲不能远行,现在看着三个孙子也离不开。老五解散还没有找上媳妇儿等等。两口子的愿望又一次落空了。

一次翻身试着跟玉琴商量:“你看咱家四口了,两个孩子得找人带。工资长的不多,可花的越来越多。你爹不在也好几年了,要不把每月寄的二十元钱减少成十元怎么样?”

玉琴一听沉默许久才说:“那给你爹娘的二十元钱减不减?”

“俺爹还在,咋能减?”翻身不同意。

“你爹在你娘还有个说话的人,俺娘呢?除了操劳看孙子、孙女、还得看儿媳的脸色,也没人陪她说个知心的话。你还要减去十元钱,不公平。要减都减,要不减都不减。”

玉琴既生气又伤心。为这事跟翻身闹了好几天,翻身后悔的没法说,自己咋会说这样的话呢?好夫妻本没有隔夜仇,这事虽然两人都不愉快了一阵子,但过后谁也不再提起。只是玉琴心里生出了一点阴影。总是挥之不去。

当小女儿琪四岁时,玉琴的肚子又鼓起来了。这次反应与怀前两个大不相同。她感到心总是慌,头总是晕。食量也大不如以前。她心里想怀前边的两个时一点事都没有。咋这个有这么多的事。到县医院检查,孩子发育正常。她心律不齐,伴有高血压,医生说必须很好的调整心态,千万别过于激动,以免大人孩子出现不测。翻身就安慰她:“别整天胡思乱想,咱康和琪长的这么好,第三个马上又生了,日子多好。也算个幸福之家了。日子过的虽难些,但总不至于吃不上、穿不上吧!你这么心律和血压就是跟情绪有关,你得自己多注意呀!“
“我也知道这些,咱家好说,一想起老家我就发愁心慌,整天想着娘日子咋过的呀!想回去看看都做不到。我能不难过吗?”玉琴原来是想娘了,不知道是玉琴的心理问题,还是怀孩子的强烈反应,总之身体状况十分不好,吃再好的东西也不长肉。营养品翻身也买,保胎药常吃,保胎针也打,归根是保母子平安,足月顺利产下。怀到七个月时,不测风雨突然降临,一封加急电报到了王琴手中,一看是她母亲去逝的消息。当即悲痛欲绝,昏了过去。幸亏邻居听到哭声,跟过来一看她倒地不醒人事,立即找几个人送到医院,又叫人赶快去找翻身。等翻身到了医院玉琴已抢救了过来,但悲痛欲绝的情绪尚不能稳定。医生一边抢救她,一边打保胎针,保孩子,可是不久出现临产的征兆。医生说可能孩子保不住了,急忙转进了妇产科 。妇产科医生检查会诊,果然要生产了,一问翻身才怀了七个月,应属早产,一护士说:“老人说七成八不成,说不定这孩子能活。”进一步检查断定孩子的生命特征平稳正常有存活的可能。

玉琴度过一生中最艰难痛苦的二十七个小时。似乎到鬼门关转了个圈,但终于没有进鬼门关的门把孩子生下来了。孩子落地竟哭不出声来,只吱吱咝咝两声算是宣布来到了人间。护士医生一看都吓了一跳。这那是个孩子,简直是一只剥了皮的的小猫。赶紧把他放进了育婴箱。竟忘记看是男孩还是女孩了。这边翻身顾不得孩子,只关心医生怎么抢救晕过去的妻子。经一番周折玉琴终于醒过来了,也算是母子平安。第二天玉琴才算是真正的恢复了些体力和精神,开口就问是男是女,护士这才赶忙去看,回来告诉生的是个男孩子。玉琴一听不由的流出幸福的泪水,嘴里喃喃的说:“娘那辈子久你的呀小东西,你可差一点要了你娘的命呀!”玉琴现在真可谓是喜忧各半,喜的是母子平安,忧伤的是母亲死了自己不能去奔丧。她这一悲伤可产生了严重的后果,奶水一直没有下来。这个小儿子从落地就没吃上母亲的一口乳汁,可怜不说,能否养活还得打个问号。这一下可忙坏了翻身。妻子、儿女、特别是这个小三子,让他付出了难以想象的精力和父爱,听朋友建议,从民族朋友那里买了只刚产羔的山羊养了起来。天天挤奶给小三喝。他为小三取名叫安。意思能平安活下来就万幸了。
玉琴经两个月调养,精神身体都渐渐恢复了正常。但一看到安哼哼喘叽叽的要吃就伤心,这一次是她先提出了问题。

她对翻身说:“俺爹娘都不在,咱又添了安,那二十元就不寄了,你们家的也减为十元吧!有这三十元也够安吃的了,这实在是困境中的无奈之举呀。

翻身一听犹豫了许久才吞吞吐吐的说:“俺家的就别减了吧!”

“那咋不能减?”玉琴的脸色一下吊了起来,口气也强硬了。“俺爹娘都在,寄了这么多年了,一下子减十元,我不好说,爹娘也一下子接受不了。再说十元钱咱也富不了,没有也饿不着,何必让村里人说咱呢?”翻身感到为难。

“俺家的全减了,俺就不怕哥嫂说俺?虽然爹娘不在了,但多年都是他们照顾,两次送终我们都没有回去,感谢他们不应该吗?”玉琴这番道理还说到了点子上了。翻身一看不好再坚持,就来了个以退为进,“那你写信说”

“我不写!你家的事你写!你想充好人,让我挨骂啊!”

最后翻身只好写信,说明减十元钱是实在太困难了,小安没奶吃,得天天买奶子等等。实际上不寄钱家里也没有办法,这么远的路谁也不会跑来找事。寄上钱给父母只是表明不忘养育之恩,孝顺老人之意,家里收到信爹娘倒没说什么,倒是几个弟弟、弟媳各有看法,一致认为是嫂子的鬼主意,一个月只寄二十元,现在还减十元,十几年不回家两个老的还不是我们管着。

翻身玉琴两口子生活也是十分艰难,难就难在于小三安的身上。不足月生下来身体自然极弱,没有奶吃后天营养又跟不上。幸好有只山羊,算是有了奶吃,但直到两岁身体才稍稍好点,他吃羊奶吃惯了,山羊对他也有了感情,有时大人忙顾不上挤奶,山羊憋的奶疼,就直接跑到安跟前让他吃,安吃过几次后,自己也学会抱着山羊吃了,可能山羊奶生吃的原因,他的声音竟有些象小山羊叫,玉琴一听到就伤心的哭:“可怜的儿子,没吃上妈妈一口奶,,,,,,,”但安总算长大了,五岁时慢慢健壮起来,蹦蹦跳跳的十分可爱,大家都说这可能是吃山羊的生奶吃的.翻身、玉琴看着三个健康的孩子,过着渐渐平静安祥的生活,心里自然高兴愉快。

玉琴爹娘死了多年,悲伤与思念在岁月中渐渐淡去。翻身想着爹娘,但有心却无力去管,只是每月寄十元钱,一年写两封信而已,家里有时回信,有时不回,连系的线仅那十元钱而已。

父母所渴望的亲情,不是金钱,只是儿女一声问候,一份关爱,冷时能为炉中加块炭,渴时能端一碗水,一日三餐的喜笑颜开。翻身自知做不到,世上也有许多许多人做不到,只能在心里时时牵挂着父母。别无他法。有些儿女连这份心也没有。。。

小安六岁时该上学了,两口子计划好九月开学就送学校去。可是六月份家中出了事,翻身的爹突然病重住院。电报连收到三封,叫他立即回去,晚了恐怕再难见到一面。第一封电报他不想回去,想着寄点钱回去算了,第二封电报他觉得爹可能病的不轻,但也不至于要命,还是想寄点钱回去算了,第三封电报他觉得爹可能真的不行了,自己是长子,十几年不回去都能找个理由,这一次不管找什么理由都不能再推托不回去,村里的人,亲朋好友会怎么说呢?这次必须回去。主意一定立即跟玉琴商量,不想玉琴不但同意,而且要带上安同行。翻身一听坚决不同意:“两个孩子在上学,谁管?小安生在新疆,回去水土不服。受不了内地的酷热、潮湿,必定会起一身的疙瘩。病了咋办?你自己又心律不齐,血压又高受不了刺激。更不能生气,你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不行!不行!你不能回去!”

可玉琴铁了心要回去:“两个孩子叫赵嫂给照顾,我跟小安都不会有什么事的,俺爹娘去世我都没有回去,这次回去对你家、对俺家、对咱俩都好,这次不回以后那还有机会啊!等老的都死光了,咱回去看谁?”翻身一时找不出能说服她的理由,心里想她那根神经有问题是咋的?为啥非要回?其实玉琴心里想的是那三间堂屋,那院子是土改时分的地主的一所古院,那三间堂屋青砖青瓦,古香古色,十分庄严典雅,据说这屋的墙基下埋有宝贝。翻身的爹那时有点权,就得到了这所院子,以后儿子一个个的长大,四个儿子都安排在东西两侧,翻身在外没有分到房产,他爹娘就一直住在堂屋中。玉琴想翻身是长子,康是长孙,理应继承这所堂屋,留下个叶落归根落脚之地,也算是为儿子们挣得一份不动的家业,但这话她没说出口,因为翻身的娘还在。

两口子带上安星夜兼程、汽车、火车、又汽车、最后又步行十多华里终于走到离别多年的村子,这一路玉琴的衣服就没有干过,头晕晕的,脚软软的,还得抱着哭闹不停的安,进了村就有人告诉他们,翻身的爹在乡医院昏迷了半个月了,现在还没有醒过来。翻身喝了口水,将玉琴和安交给娘照顾,自己赶紧往医院跑去。

翻身的娘见到儿子、儿媳、孙子激动的眼泪直流,拄着根棍子站了几次才站起来,嘴里呢喃着说东扯西,看来是真的老了。翻身进了医院,老二、老五两个弟弟在,老三、老四没在。兄弟相见自然悲喜交加,一时都不知从何说起,也不知说什么话得体。翻身自然是问爹的病情,老二简单的说了一下。老五不等二哥说完就开口了:“大哥!就等你回来拿主意啦!咱爹躺了半个月了,现在靠吊针维持生命,医生说抢救过来也可能是植物人,你看咋办吧!”

翻身到病床前一看,爹身上挂着吊针,鼻子上戴着吸氧的罩,嘴里插了根吸痰的管子,脸瘦的皮包骨头,两眼紧闭像死过去了一样。任凭翻身扒在病床上痛哭,他是一点反应也没有。这会老三、老四也来了,等翻身哭喊了一阵后,兄弟五个才真正静下开始说事。

兄弟五人说了些什么、外人一概不知,这一夜也是兄弟五人第一次同时也是最后一次围在爹的床前看着爹走完最后的生命历程。第二天早上八点,他们把值班医生护士喊来,医生在检查时突然发现病人睁开了双眼,心一惊甚觉得奇怪,忙说:“看!老人家睁开眼了!”

兄弟五个围过去一看,爹真的睁开了双眼。惊喜的齐声喊:“爹!爹!”

可那双眼睁开的眼死死的盯住一个方向,眼珠子一动不动,谁也猜不透他在看什么。他在企盼什么?他在传递什么心愿?前后睁了不到十分钟,没有流一滴泪,慢慢闭上后停止了呼吸。医生护士甚觉奇怪异常,昏迷了十几天咋会睁开一会儿眼呢?这话一传出有人就说:“是为了看儿子翻身一眼吧?

   但还有一种说法;不放心他的五儿子,怕他们闹意见,四分五裂!

  有人更正道:都不对,是不放心他多病的老婆子!

  这些都只不过是猜测,到底他想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睁一会眼不过是最后的回光反照,依依不舍离开人间世界而已。

翻身家的悲剧不是因为爹死而是因为养娘。

安葬完爹后,兄弟妯娌十人坐在一起商量起后事,爹住院、安葬、请客的花费,原则上说的是平摊。但最后还是翻身出了个大头,这一点四个弟弟、弟媳对大哥、大嫂都很满意,但在养娘的问题上意见统一不起来,商量争执了半天,也没有个结果。玉琴因气候不适,心情烦燥,心律时好时坏,血压只升不降,小安拉肚子一直没有好,浑身起的水泡痒起来他就乱抓乱挠,弄的体无完肤,浑身上下血糊糊的。心疼的玉琴整天泪眼不干,后悔自己不该回来,现在只有催翻身赶快回去,但娘的养老问题说不好他怎么能走呢?翻身的娘年轻时身体强壮,但因生孩子多生活艰苦又操劳,他爹三纲吃大锅饭吃惯了,农活不干,家里的事也不管,翻身的娘养大儿子,一个个给他们成了家,接下来就是看孙子、孙女,直到把老五的孩子看到上小学了,实指望能松一口气,可是孙子、孙女在他们的娘的教导下,看到有饭就跑到她这里来吃,这个吃了那个吃不上,儿媳就骂,说不什么的都有,最后老太太左右不是人,心烦意乱,能不生病?三纲的病对她刺激也很大,自撤了公社成立乡以后,土地公到了户,选举村委会时三纲落选,失去发号施令、吆五喝六的资格,更要命的是他一辈子没有出过力,干过农活,这一分地得自己掏力干活,他一百个想不通,心总转不过弯来,久之终于病倒逝去。这一下丢下老太太没人管了,老太太名下有四亩地,租给谁种吃花都不成问题,问题是她到了非有人照顾才能生活的地步,那个儿子、儿媳都不愿担起这个责任,儿子们又一个比一个怕老婆。所以兄弟五个、妯娌五个要商量此事。

翻身说:“咱娘身体要是好,我把她带到新疆去,可她现在这个样子,我想接去她也去不成,只有你们几个弟弟管起来了,弟妹们都辛苦一下吧。人老了不靠儿女靠谁呢?谁都有老的时候,咱总不能把娘推给外人去管吧?

四个弟弟一个吭气的也没有。

冷场了半天,玉琴沉不住气了,一来天热烦燥,二来儿了小安全身痒的哭叫不停,就想早早定下来好返回新疆。就开口说:“娘要是身体好,俺就接走了,现在不是行动不便吗?俺想接走也不现实了。只能在家里养老了,不管你们那一家管,还是轮流管,总得说话吧,都是娘生养的,养老大家都有份,谁也别想推的干干净净。咱总不能推给外人去吧,那咱杨家的兄弟五个还有脸见人吗?”她说的这番话都在理,所有的人心里也明白,咋就不明确表个态呢?停一停见没有人吭声,就又接着说:“养不养?怎么养?大家总得说句话呀!”
老三联合的媳妇开腔了:“大嫂!大哥说得都对,娘确实也出不了远门,以前也来信要接走,但那时爹在,又要为咱们带孩子,就没有去成,现在咱们四家不养老叫谁养老?我的意见是这样,谁家要担起养老的责任,那四亩地就归谁,如果生了病,吃药打针、住院的钱大家平摊,大家看行不?”

她的话没有落地,老四的媳妇就接上了。:“三嫂的意见我不同意,种地归种地,养娘归养娘,娘能吃多少喝多少?四亩地一年能收多少?谁心里算不清,四亩地归四家所有,一家分一亩,四家轮流养娘,一家一个月,在谁家得了病,除住院的五家平摊以外,小病花多少钱都自己掏,大哥、大嫂把每个月寄的钱再加上二十元,一共三十元买个零食、买个油盐、看个小病也够了,这就叫你们出不了力就多出点钱,也算尽孝了,我这意见如何?”

她的关键点是现在把地分了,再让大哥加上二十元钱,大家都得利。

老二互助的媳妇性格内向,不善于言辞,但颇有心机,她知道在这种场合最好少说两句为佳,一旦说走了嘴,想收也收不了,对自己的名声不好,就表了个这样的态度:“养老人是儿女的责任,谁也不能推,推也推不掉,大家说怎么办就怎么办,俺家随着走,并保证让娘满意,叫四邻挑不出个茬来。”她这个表态实际上是观望,你们去争吧,不合自己的意再说也不迟。

现在轮到老五解散的媳妇了,她性格刚强,啥事都不能吃亏,属于肚里藏不住话的直筒子,她早想发言了。但碍于在家排行最小,所以才忍到最后讲意见。她说:“几个嫂子别为这事动心眼费神了,俺把娘养老送终,什么事你们都不用操心了”。她这个爽快的表态令在场的人感到意外,她平日里的为人处事不是这样的呀!大家正猜想时,她接着说到:“我只有两个条件,三间堂屋和四亩地归我家,谁也不许争。”她此言一出,大家才明白她的心思,原来是以养娘为条件把四亩地、三间堂屋收入自己的名下,四亩地不是个小数目,特别是那三间堂屋,村里人风言风语的传得神乎其神,不知墙下埋了多少财宝,其他人没提屋的事,不是没有想到,而是碍于婆婆还正住着,不想老五的媳妇竟开口直接要了,谁能受得了,又怎么能不争?

最先争的自然是大嫂玉琴了,她这次来就是为那三间堂屋的,她刚想开口呢,想不到老二互助开了腔:“这地虽在爹娘名下,但总是村里的,娘百年以后村里要收回的,老五家要就给她吧,只是这三间堂屋归你一家所有也不合适”。老五解散说:“这地是三十年不变的,肯定是咱家的,如果不把屋给我,那我也不能一家养娘了。还是一家分一亩地,再把房子分了吧,但我和大哥都不养娘的老,为啥这样说呢,你们三家的都是四个孩子,那一个不是娘给带大的?俺家才一个孩子,大哥家的三个孩子娘一个也没看过,娘为你们三个出力最多,你们不养谁养?”解散这一番言辞可以说是没理强辩了,也透出他内心对爹娘处事不公的怨恨。

老二互助一听就来气,“你不是娘养大的呀!想一推六二五,不闻不问了,那不行!”

  玉琴一听要分那三间堂屋,心里急得冒火,开口就说:“娘养老该俺出多少钱俺就出多少钱,但三间堂屋归长子、长孙,谁也不能争,争也争不到手。”

老太太坐了半夜,又气又累又伤心,无声的泪不住的流,还没听到个结果,不由得长叹不止。拄着拐杖慢慢站起来说道:“把你们大的、小的都养大了,现在老了没用了,你们也别争了,也别吵了,我谁也不跟,我自己还没有到不能动的时候,我自己过,自己过”说完了慢慢进屋里了。翻身跟进去看着娘睡下才转身出来。
这时解散的媳妇已和玉琴顶上了:“大嫂说得不对,三间屋咋就是你一家的呀,是爹娘的财产,儿子们都有份,四亩地分五分也行,你的一份租出去一年也有些收入,屋五家分,不行现在就扒了,看墙下到底有啥东西。”

老三联合的媳妇说:“地俺也不争了,屋俺要一份,俺的一份墙下没有东西算俺倒霉,也就死了发财的心了!”

玉琴听得心跳加速,全身冒汗。情绪激动得有点控制不住了:“娘还在就想扒屋?屋俺是占定了,谁也别想动!”

此言一出,引起几个人的公开反对,只有老二互助的媳妇静观其变,她心里明白不管争到啥程度总得有个结果,除非大嫂争赢了没有自己的份,其他任何结果都少不了自己的份。何必公开去争?接下来几个男女同时对玉琴开战,翻身开始想劝的时候为时已晚,想压住又没有人听,结果是越吵越激烈,越激烈言辞越刻薄,玉琴一人再能言善辩也抵不过几张嘴同时进攻!同时又到了分不出谁对谁错、谁长谁短的氛围,剩下的只是一个吵了.天气闷热、心情激动,玉琴不知是心律突然停跳,还是血压突然猛升一下子涨破了脑血管,突然向后一仰停止了吵声,翻身一看连忙向前想把她扶起,他这一扶却要了玉琴的命,如果平躺着不动,兴许还有抢救的希望!大家一下沉静了下来,愣了会神,老二互助的媳妇第一个放声大哭起来:“大嫂!你咋这么想不开呀!咋一下丢下一家老小就走了啊!”

大家七手八脚把玉琴放在一张苇席上,翻身头抵着地痛哭失声。这一闹把睡觉的小安惊醒,他不知是娘死了,见爹哭他也扯开嗓子大哭!老二互助半天没见老娘出来,就跑进屋去看,这一看可把他吓坏了,原来老娘已吊死在床头上。她是先坐在小凳子上,用裤带吊死的,互助放声大哭:“娘!你为啥吊死啊?”


一时间一家死了两口!

三天后翻身提着玉琴的骨灰盒,抱着哭叫不停的小安,头也不回的走出了生他养他、曾经无比眷恋,而今令他万分伤心又愤恨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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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的寂寞 + 132 赞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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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发表于 2013-12-17 13:51 | 只看该作者
坐下欣赏
板凳
发表于 2013-12-17 13:58 | 只看该作者
踩了一下编辑,这样好看一点了
地板
发表于 2013-12-17 20:06 | 只看该作者
一己私心,最终伤人又害己。为了这一份所谓的虚无的财产,终把家弄的支离破碎,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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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2-17 20:09 | 只看该作者
问好先生,欣赏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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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2-19 00:36 | 只看该作者
真是悲悲切切啊,读来令人心酸不止。那年月日子过的也是真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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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2-19 08:53 | 只看该作者
婴儿人人爱,人老如婴儿,可是儿女烦,唉,,,,人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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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2-19 14:57 | 只看该作者
没从头看就是吃亏,原来翻身是个人名,看我这智商,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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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2-19 14:58 | 只看该作者
争房子争地,永远是令人寒心的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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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2-19 15:17 | 只看该作者
可怜可恨可悲顾财不顾命的一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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