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雪夜听风 于 2014-2-2 17:02 编辑
十七
想得太多往往则是把简单的问题弄得复杂,而面对着复杂棘手的事情时,却又想得过于简单。
草原的春天姗姗来迟,一场春雪让原来发芽的草场变得一派皑皑,在这个时节,是牲畜产仔的高峰期,贮藏一冬的牧草也将殆尽,因为草料缺乏,产后的母牛们没有草吃,奶水也就自然不充沛,那些步履蹒跚的幼仔们战战兢兢没有了力气。它们伫立在母亲们的肚子下,饥饿使得它们不时发出阵阵虚弱的叫声。
对于那些实在先天就羸弱的幼仔,牧民们忍痛将其给勒死,让有限的奶水供给体格强壮的幼仔们。在长期的牧业生产活动中,牧民们是非常懂得取舍的道理的。
所谓舍得,就是有舍才有得。
春雪实在是草原上的一大自然灾害,但是这种灾害又在无意间维持了草原上的草畜平衡。
不是牲畜越多就越好,尽管在草原牧民们的心中,牲畜数量的多少就代表着这个家庭的财富的多少。但是,就像那些生长的幼仔们,往往是在死掉两、三只的兄弟姐妹后,才能换来一只幼仔的健康成长。这其中还不包括因为瘟疫和天上的、地上的意外伤害等。来自天上的鹰隼常常把这些行动笨拙的幼仔当成能难得的美餐,犀利的目光,即使是在高空逡巡的状态,也迅捷地如同闪电般俯冲下来,用利爪抓住这些没有经验的幼仔,然后,叼上高高的天空,消失得无影无踪。还有就是地上的,最凶险最狡猾的当数狼,特别是群狼出现时,这些可怜的幼仔们也将面临着一场生死的浩劫。
到了四月,春雪开始融化时,草原上的“地公子”开始纷纷钻出了土洞,面向东方。“地公子”就是旱獭,因其皮毛的珍贵,就成为大量被猎杀的对象。
旱獭对草场的破坏极大,这些喜欢黑暗的家伙们,打洞的技术真可谓是一流。狡兔三窟,其实,旱獭也是如此。它们蠕动着溜圆的躯体,因为牙齿长得快,非常难受,需要通过啃咬草根来磨牙。于是,牧草的根系就遭了大殃,正在发芽的阶段,因为在地层之下,根系被这些旱獭给糟蹋得无法让这些牧草们正常生长。
而且,旱獭们的生育繁殖能力极强,一窝往往少则七、八只,多则十几只。在旱獭们活跃的地方,牧草是自然难以生长的。其后果就是大量的牧场沙化。
所以,维持草畜平衡不仅是一道简单的算术问题,也是一道生态保护的问题。
草原还是生态水系的重要载体。
源自青藏高原所有的大江大河几乎都要流经这片神奇的草原。在这个广袤的草原上,就有许多的湿地和沼泽涵盖着,在五十年代,不知道是谁突发奇想,要在这样高寒的地带试验种植水稻,就将大片大片的沼泽给挖沟排水,结果,水稻是没有成功,却将大片的沼泽给弄成了干涸的荒原。
大自然其实也是有生命的。
大自然养育了我们人类。
我坐在轮椅内,在天气不好的时候,就由珠玛推着我在门的走廊内,隔着雨水编织的水帘,安静地望着草原上烟雨迷茫的景色。
现在,我就像是一只折了翅膀的雄鹰,想飞也没有那个资格了。
珠玛跟我也没有组成家庭,而是彼此相依为命。
她知道在我们之间仿佛隔着一道天然的鸿沟似,她每天不仅承担着繁重的放牧工作,还要在太阳落山前从牧场赶回到我们在草原上的那片栅栏包围下的家,给我和她的儿子煮饭。
草原上的女人就是这样。
每当我产生吃闲饭的念头时,她总是将一汤匙的汁喂在我的嘴里。尽管我们的生活也并不富裕,但是,在清晨,天刚麻麻亮的时候,珠玛就早早地起了床,为我打制好了酥油茶。
在她的意识中,只要有个男人,那怕他是一个瘸子,是一个半残废人,她心里就有了依靠,就是踏实的。
那只汤匙是银质的。这是唯一值点钱的餐具,她的前夫也没有给这个家留下什么值钱的东西,而且,因不赔偿受其前夫所伤害的人的医药费和误工费等等,这个家几乎就是到了家徒四壁的境地。
好在我多少还有点儿积蓄。
在每次揭不开锅的时候,我就会吩咐珠玛去一趟县城银行,同时,我也会开出一张书单,叫珠玛顺便到新华书店按照单子上的给我买些书籍。
生活的艰难并不可怕。没有书读的日子,就实在是难熬了。
珠玛常常是将要买的生活必需品减半了减半,压缩了压缩,也要多给我买些书籍回来。
这就是草原上的女人。
她生怕委屈了我似,让我有时甚至觉得自己真的快成了一个废人了。
在下雨天,珠玛出不了门。而是在栅栏内的帐蓬内,准备着一些吃的东西。
我望着天空,顺着雨水降落的过程观察着。雨水仿佛生灵般从天飘落下来,很快就打湿了走廊外的草丛,大地张开饥渴的嘴巴,吮吸着上苍的甘霖。远处,是一派烟雨蒙蒙,几里之外,一切都变得模糊而飘忽。
公路上,几个朝圣者还在行进。
我的目光被这些朝圣者的身影所吸引,我知道他们是要去汇入长江的那条河的下游地段,一个叫观音桥的地方。
走在当间的那位朝圣者,胸着挂着皮质的护围,双手戴着一双皮手套,然后,以身体的长度,匍匐下去。然后,又站立越来,嘴中念着经文,双手合什,缓缓地举过头顶,然后,又继续匍匐下去。
就是这样机械似的重复,道路一点点地延伸。
在朝圣者的身子倒下而又站立之间,草原也许就多了一道关于人和关于人的精神、信仰的思考。
在有形无形之间,我仿佛看见一道人性的光芒,在温暖着我的眼睛和内心。
千百年来,草原的大地决定着草原人的生活与生存的方式,而这种生活生存的方式又决定着他们的生活内容和生活节奏。
对神灵的信仰和膜拜,支撑着草原人的精神世界,恶劣的自然气候,甚至是后来恶劣的生态环境,如果不是对生活有着坚定的精神信仰是不可能坚持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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