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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青华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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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6-22 21:26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安生 于 2013-6-22 16:29 编辑

青华站起来,走到窗口边,她站了好一会儿,直到开门声把她从沉思中打断。青华走下楼梯,走到光线十足的院子里,迎向了刚刚下班的母亲。

她的母亲王淑珍在一家半导体厂当清洁工,每天五点半左右就要骑着自行车历经二十分钟来到熙德半导体有限公司,然后和另外一位干着同样工作的中年女人用拖把清理公司大厅用雪白的瓷砖铺成的地面,那些地面经过一个夜晚的沉寂总会落下许多灰尘与各种昆虫与蚊子或多或少的尸体。清理完地板,又要爬高下低的擦洗大厅四周的玻璃窗与厚实的碳化玻璃制成的带拉手的大门,然后是厕所。就这样,在刷刷洗洗里时间来到七点半,公司的领导们开着车子陆续来到。车子在大门外排成一排,闪闪发光,如大海里一条条越出水面的鱼。那些领导们走下车子,经过大门,经过发亮的可以照出人的影子的瓷砖地面走进自己的办公室,坐在舒服的可以转动的椅子上开始自己的工作,或者干脆去厕所,解决一个夜晚来自身体内部的积淀。

王淑珍就在这样的境况里忙完一天,中途偶尔找一个隐秘的地方休息一下,然后在五点钟下班,再骑着自行车拖着疲惫的身子赶回家,为女儿准备晚餐。当然,最近王淑珍不需要这么拼命了,因为青华高考已经结束,她再也不需要紧张兮兮的围着青华转了,而且考过试的青华现在也无所事事,可以在家帮寸着做一些家务。

不过今天,在高考结束后十五天的今天,王淑珍是怀着忐忑的心情往家赶的。因为今天是高考成绩公布的一天,中午,淑珍就打电话询问过女儿,可是那时成绩还没有下来。淑珍只好安奈住自己既激动又害怕的心情等待着下班。

女儿是她与丈夫王书才的一切。与王书才结婚二十年到现在他们只有这一个女儿,这一个女儿是他们的命,他们的希望,他们以后生活的所有保障。而女儿的高考则是她与丈夫实现这一切的最现实的手段,所以女儿高考成绩关乎一切。在物质生活大于一切的今天,初中没有毕业的王淑珍知道高考意味着什么。何况为了这一天,王淑珍已经等待了两年,默默的付出了两年,或者毋宁说默默忍受了两年。

现在,所有的一切都将过去,裁定命运的时刻就要来临,但不知为什么,在迟迟的等待里,当这个时候真的来临的时候,王淑珍才知道什么叫做害怕。当离家门越来越近,当所想象的幻影越来越清晰,王淑珍骑着自行车的腿不知觉地打起了哆嗦。

在虚无缥缈的想象里,或者那由于所想太多而总是在梦境呈现的画面里,王淑珍看到女儿面带微笑着向自己炫耀手里高等院校所发的录取通知书,那时整个天空挂满霞光,所有自己的亲戚与朋友都拿着礼物挤进大门,述说着连续不断的祝福话语。而她与丈夫则唯唯诺诺,内心的满足与表面的微笑相辅相成。

王淑珍有理由做这样的梦,在青华初中时代,王淑珍就有理由做这样的梦。那时的青华太过优秀,她的光辉盖过了太多学生,每次期末或期中考试,青华总能为自己捧回一张亮哐哐的奖状。

多少次,王淑珍站在贴满奖状的墙前细细端详,咧着嘴巴想象以后出人头地的日子。而那些代表着过去辉煌的纸张则如春天里桃花树下飘扬的花瓣,一丝一丝,一点一点,柳絮一般钻进王淑珍的眼里,然后在她的脑海里生根发芽。与朋友或亲戚相见,听着他们羡慕的话语,看着他们嫉妒的眼神,王淑珍无比幸福。

但就如常话所说:有多大希望就有多大失望。去年的这个时候王淑珍切切实实体会到了从云端跌落的痛苦。她怎么也想不到在各方面如此优秀的女儿会在高考的环节被斩落马下,如狗一般被狠狠的挡在大学门之外。

看着别人由困惑到不屑的目光,王淑珍第一次因为女儿低下了自己高昂的头,正如她曾经因为女儿而一次一次抬起头一般。

曾经,王淑珍也因为这次失败的考试询问过女儿,质问过女儿,但所得到的只是沉默的回答。

也就是从这次失败的考试开始,王淑珍平时活泼充满活力的女儿沉默了许多。沉默到与王淑珍说上两句话都难能可贵的程度。

看着整天只知学习越来越消瘦的女儿王淑珍心疼的同时又满怀好奇。她不知道自己的女儿怎么了,为何会有这样大的变化。直到有一天从电视上看到一种叫“考试综合症”的心理疾病,再对照女儿平时的样子后才大吃一惊。在确定这些之后,在一天,王淑珍表情严肃的对平时因为打工而难得回家一次的丈夫说:
“书才,我们的女儿得了一种叫考试综合症的心理疾病!”

王书才那因为小时贫穷从来没有接触过书本的脑袋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然后大吃一惊。原来女儿生了一种叫“考试综合症”的病。但他首先想到的不是病的本身,而是病本身给宝贝女儿所带来的后果。所以他问了一句让王淑珍很久才原谅的话:“有的治么?”

王淑珍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丈夫这句话的意义。然后挥起不是很有力的拳头用十层的力气在王书才的后脑勺上狠狠的来了一下。

“笨蛋,你在胡说什么?”

王书才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看着暴跳如雷的妻子,为了将功补过,平时就以妻子马首是瞻的王书才又小心翼翼的补充了一句:“哦,就是能治的好?”这句话让王淑珍一下子失去了再说话的力气,看着站在自己面前如此傻头傻脑的丈夫,王淑珍只能颓废的坐着,并开始考虑将要面临的严重情况。

没有考虑到女儿病情实质的严重性,想象着女儿过往的光辉岁月。为了王淑珍或他们全家人的理想,于是在母亲的强烈要求下,青华开始了自己的复读生涯。

但情况却无比严重:得了考试综合症的青华除了沉默了许多与常人无异,但不论她怎么努力却再也考不出好的成绩。这让王淑珍心急如焚。她怎么也想象不到会出现这种情况。

如果考试再次失败,想象着他人漠视的双眼,想象着自己以后艰难的岁月,想象着女儿以后本来光辉的前程——想象着一切的一切,王淑珍就如鲠在喉,昼夜不安,睡梦中也会被恐惧惊醒。而目前青华所表现出来的一切在王淑珍渐放渐大的想象里正在向她所有的想象靠拢,这一点她决不允许。她决不允许自己多年的心血就这样白费。
于是在计划好一切之后,王淑珍从自己多年的积蓄里拿出一部分,趁着寒假,在冬天的一个早晨带着自己的女儿踏上了求医的道路。在一个月的时间里,她们辗转在北京一些大医院及有名的心理专家的诊所里。

或许是功夫不负有心人,或少是受到了上天有心之神的庇佑,总之,青华所犯的考试综合症渐渐的好转了,并在假期就要结束的时候返回了家乡。

重新让女儿走到考试的正轨对于王淑珍来说是一件天大的喜事,但喜事背后又有着隐隐的担忧,因为医生说青华的病还有可能再犯,按照医生的谦虚的建议是让青华放弃再一次的求学生涯。

但是怎么放弃呢?如何放弃呢?全家的希望依旧存在,青华的学习仍然努力,一切都无可知。何况已经努力了十几年,现在仍旧努力,不可能因为医生的一句话说放弃就放弃,绝不可能。

所以考试依旧继续,学习依旧继续,殷切的双眸依旧继续,起早摸黑依旧继续,希望依旧继续,同时也包括谁也无法预知的失望。

于是在工作之外,王淑珍又多了一份祈祷,而且满怀虔诚,每天早晚两遍,在希望现实的同时,再寄希望于虚无缥缈的神。

在随着考试渐行渐近的每天里,青华的病并没有如那个医生所说发生了复发,直到考试结束,青华也没有发生过反常。在这一点上,王淑珍曾经仔细的问过女儿,得到的是与自己观察所一致的结果。

王淑珍把这一点归功于自己每天祈祷的结果。精诚所致,金石为开。在得到了自己所要的结果之后,王淑珍每天更加虔诚的祈祷。希望好事如风,永远伴随自己左右。

考过试之后,王淑珍曾有意的询问过女儿的感觉如何,开始的时候女儿没有回答。直到一段时间过后青华才对妈妈说:这一次可能又要你失望了。这一句如此简单的话却让王淑珍的心狠狠的咯噔了一下。

但王淑珍什么也没有说。她知道,上次就是因为对女儿太苛刻所以适得其反。何况结果还没有出来,谁也不能去说什么。王淑珍还保有希望,她相信自己,相信自己的女儿,相信从来没有对不起别人的自己不应该受到上天不公的待遇。何况,她的心虔诚,她的意坚强。既然这样,努力就不应该白费。

所以现在王淑珍虽然两腿不听使唤,但她还是带着一颗无与伦比的虔诚之心回来了。看着站在门口迎接自己的一如既往的女儿,王淑珍说不出话来。

她想通过女儿的面部表情确认已经发生了的确切的事情,但她什么也没有看到。女儿不悲不喜,你不能从她那毫无表情的脸上看到任何问题。坚持到最后,王淑珍还是由口代替翻来覆去的猜测。

“结果如何?”对着自己的女儿王淑珍直接切入主题。

“不理想。”

“不理想?”

“哦,就是很差。”青华说。

王淑珍没有往下问。她短暂的愣了一会神,推着车子进屋,把车子放在门边停好,从晾衣绳子上拿出一条干净的毛巾擦去脸上的汗水,然后把毛巾重新搭在绳子上。又走到门边坐在小凳子上脱下生硬的人造革皮鞋和肉色短袜。穿上放在门边的天蓝色塑料拖鞋。青华没有向母亲走去,她只是换了一个姿势,转过身子让脸面对着妈妈,身子斜斜的靠在大门上。她的眼睛并没有对着王淑珍瞧,只是固定的对着太阳下大门被拉长的影子看。她就这样看了好长时间。

当听到电话那头报出数字的瞬间,青华觉得一根尖尖的刀子一般的东西在她的心口狠狠的来了一下,这根尖尖的东西突然一刺几乎让青华背过气来,她握着话筒,久久回不过神,仿佛一个虚无缥缈的叫灵魂的东西正离她而去。她就那样站着,听着电话那头一声接着一声嘟嘟的忙音,让脑袋处于长久的真空状态。

其实结果早在预料之中,但当事实与结果相同甚至事实比预料的结果更差的时候,这样的结果又让人难以忍受。
仿佛是不甘心,又仿佛是不相信,青华重新拨通了招生办的电话,输入身份证号与准考证号,然后闭上眼睛,平复心情,静静倾听电话那头女孩标准的普通话。结果一样。

青华挂断电话,站在窗口,看着马路上来回奔腾的汽车、电瓶车、自行车与路边的行人。三五成群的学生背着书包在路边的人行道上嬉笑着,打闹着,你追我赶,发出欢快的银铃般的笑声。那位老汉,带着破毡帽,依旧坐在老槐树的阴影下,敲敲打打,修理着自行车与鞋子。青华记得,初中时候,老汉就已经推着三轮车出现在了人来人往的三岔路口,如今想想,已有五年。五年前的老汉还没有现在这么慢吞吞、这么矮小,这么累累皱纹,当然也没有现在这么沉着,这么幽默,这么爱舒展额头。还有那个大概已经退休了遛鸟的老头,他总爱坐在老汉的三轮车的边沿,一边逗着自己笼子里的鸟,一边和老汉说话,他们应该是老相识,因为这样的情形青华已经看到很多次。还有那时髦的带着墨镜穿着吊带上衣与超短裙从出租车上走下来的陌生女子,她闪亮的高跟鞋在水泥路面上敲出有节奏的声响,青华可以想到她扭动的细嫩的腰姿如水面上盘旋的蛇。还有推着四轮车在路边谦谦而行的年轻妇女,四轮车上面罩着白色的纱布,四轮车里面躺着可能已经睡熟了的孩子。妇女面带微笑,心满意足的低语着,像是对待自己许久未见的情郎。那些背着书包的孩子则如一阵旋风,叽叽喳喳的从妇女身旁身旁跑过,向有着向下斜坡的石子铺成的马路跑去,最后消失在青华的视线里。孩子身后,响起了妇女无敌意的笑骂。

青华重新把目光放在马路边的车辆上,想象着汽车轮下那些死去的人们,想象着自己突然站在马路中央而出现的盛况。她又两只手抓着窗框,踮起脚尖,把目光放在了楼下自家的墙角,倾听着窗外吹进来的风摇摆着她上衣底边带有的衣碎的丝丝声,如梦里不断向自己吐露长信的蛇。

青华转过身子,让身体靠在窗户上,让整个身体背离世界。她伸出右手在眼前看了看,然后放在了脖子上,使劲的握住了自己的脖子。她就那样握着,感觉着、体会着,直到自己面红耳赤右手上再也没有力气,然后瘫倒在窗户下。

想着那些还萦绕在自己脑海里的奇怪想法与自己刚刚滑稽的动作,青华无声的笑了起来。当真正感觉到自己通不过气的一瞬,一种淡淡的温纯如母乳之香的气息飘进了青华的脑海,那种突然所闪现的孩子一般的所知所觉,让青华一下子愣在了那里,她突然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要做什么了。

仿佛遥远的春风轻轻吹拂着脸颊,又仿佛夕阳西下霞光闪烁的街头,在午夜的梦境里窗外屋檐突然滴答起的细碎的雨滴,或一只柔软充满感情之手的抚摸。青华觉得自己一下子被包围在了朦胧未知的无穷尽的虚无边缘。

阳光转换着角度,慢慢变长,慢慢的在青华的脚前留下狭长的黄黄的一片。这慢慢转换的光线证明着黑夜就要来临。但青华还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话语,什么样的姿势向母亲呈现目前已经出现的事实。
                                                     ☆      
青华把目光放在母亲面无表情的脸上。现在话如此简单的说完,简单到让青华惊讶的程度,她原本以为会有一番争吵,她打定主意不发一言,但现在沉默的母亲让青华本来沉重的心情更加沉重,如从山崖坠落的石子,青华觉得自己的心在一点一点向下沉。

太阳已经西落,西落的太阳还在天空留下一片霞光,那绚丽的霞光如印象派笔下光怪陆离的图画,在不断变化色彩与形象。那一幅幅图像俯瞰大地,俯瞰着一个个渺小如蝼蚁一般的生物,它抬着自己高昂的头,任何人或动物的悲喜疼痛不能引起它丝毫情感上的波动。

青华靠在大门上,就如接过电话后靠在屋子里窗台上的自己,几乎是同样的姿势同样的表情。有好一会儿,坐在凳子上的王淑珍如入定的老僧,只有脸颊的汗水在不断向下流,最后,在青华默默的注视下,母亲脸颊上流下的汗水慢慢的被泪水替代,王淑珍无声的哭了起来。

看着在自己面前泪流满面的母亲,青华手足无措。至今为止任何外部或来自心灵的打击没有让青华流下一颗泪水,但对于来自自己至亲至爱人的泪水青华毫无办法,她那已经被刺疼刺麻木的心已经没有任何言语可以给予母亲安慰。

眼腺里的泪水如黄昏时候不断串出水面的小鱼,终于有疲惫的时候。看着依旧没有什么动作的母亲脸颊沉默如那就要变黑的天空,青华走了过去,拉住了母亲的手。母亲没有反对,只是睁着两只空洞的如来自遥远星空里的眼睛看了青华一眼。

“你打算怎么做?”母亲的口气脱离了平时虚伪的包装,即生硬又冰冷,但青华并注意到这些。她楞了一会儿神,然后从愣神中反映过来,来适应这已经毫无意义的谈话。

“妈妈,我已经努力了。”仿佛想让自己悲沉的心灵找到一个感情的宣泄口,青华接着说:“天知道我为了这次考试付出了多少,干了些什么。我每天起早贪黑,从来没有松懈的时候,我鞭笞自己,提醒自己,我知道一时的不努力可能就会对考试造成严重的影响。我无时不刻不在努力,即使有时在那短暂的梦里,我也会被这样那样的题目包围着,然后我就在计算,在迷迷糊糊里应对着一切。我做好准备应付着一切,我认为自己的准备已经做的很好,对我来说已经到了底线,我认为这样的自己能够很好的应付这次考试,能够在这次考试里取得一个好的成绩。我满怀希望的去应对,但结果并不如我所想象的那样美好,我付出了,但结果并没有我想象的那样好。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这完全不是我能想象的,妈妈你知道么,这种情况我真的难以接受,更难以忍受。”

对于女儿的诉苦,王淑珍无动于衷,她只是仍用那空洞如黑树皮一般的眼睛盯着青华。从下向上,仿佛要看清站在自己面前的到底是谁,最后,王淑珍把目光放在了青华那仍旧没有流下泪水的眼睛上,两只眼睛就那样盯着看。一股怒火在从王淑珍的身体里串出,最后在她的眼睛里显现。王淑珍努力的压迫着,站在自己面前凝视自己的毕竟是自己的女儿。

“我只是问你打算怎么办?”母亲的口气依旧冰冷。

看着母亲那空洞的眼睛里突然闪烁的火焰,青华终于感觉到原来自己的母亲如此陌生,这种突然到来的陌生感一下子让青华不知所措。她睁大着两只眼睛,惊慌的看着,单薄的身体如挂在眼角还没有滑落的泪水。

“你怎么不说话?”

“哦,我不知道怎么办,我现在一点计划也没有。”青华说。

“你还打算复习么?”

“没有,我没有想过这样的事。”

青华的眼神依旧涣散,茫然若失。

“你知道为了你我和你爸付出了多少么?”王淑珍问了一句刺疼青华心窝的话。

“我知道。”青华回答。

“哎,”王淑珍说:“我只希望你能有一个好的未来,一个不需要我们操心的未来,那样我就放心了。”
“我知道。”青华说。

“天都已经黑了,我去做饭。你好好想一想该怎么办。”王淑珍说。

“好的。”青华说。

王淑珍站起来,向厨房走去。青华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然后上了楼,走进自己的卧室里。她躺在床上,正如母亲所说,想象起自己那虚幻的将来来了,可是想来想去一切都茫茫然,如没有根迹的随风漂游的浮萍,不可捉摸。一种暗淡的冷水一般的液体顺着青华的血液流淌,在青华那悲情的心里编织起了一个个虚无的梦。
                                                                 ☆   ☆   ☆
第二天,青华离开了家。

她高中时代现在已经上了大学的同学薛妮昨天晚上打电话给她,薛妮已经知道了青华的考试情况,为了排解自己好朋友心中的愁绪,薛妮就顺势邀请了青华到她们学校玩。

青华知道如果再在家里呆着会出现什么样的情况。左邻右舍,亲戚朋友,所有她所认识的人、她的父母所认识的人都会跑来问青华考试的结果,然后每个人来上两句无关痛痒的安慰,表示一下自己对这一不幸事件的同情,然后再问上一句“你打算下一步怎么办呢?或者你打算上什么学校呢?”的一类话语。对于这些,青华不会觉得难堪,去年所经历的同样事件已经让她知道怎么做,但一种从心底溜出的厌烦让青华憎恶眼前的一切——她决定逃离。

高中时代,青华与薛妮是再好不过的闺蜜。她们租的是同一所房子,一同学习,一同溜达玩耍,睡在同一张老式栆木的双人床上。痛苦或开心的时候一同哭一同笑,不分彼此。现在两人相隔两地,虽然不能见面,但每个星期至少通一次电话,来述说自己一个星期来的所见所闻所感。

一年之后,现在,她们见面了,先微笑,然后彼此相拥,再查看对方一年来来自身体与心理上的变化。再相望,直到看够,然后手拉着手,彼此轻声耳语,这种耳语比电话里来的更透彻、更心安、更难能可贵。虽然许久未见,但感情从未改变。

青华在薛妮的学校呆了四天。第一天薛妮带着青华游览了紫蓬山,虽然是夏天,天气依旧炎热,但她们还是玩的不亦乐乎,这是自从考试之后青华觉得自己最开心的一天,因为这样的玩耍可以让青华忘却自身的烦恼,何况自己身旁还有一个这样的朋友。

那青黛一般的山峦,山峦里的树,树下说话的行人,远方飘扬的歌谣,徐徐而来抹过额头的清风,在这盛夏的天气里,都让整日埋在都市里的行人的心里爽快了许多。踩着石阶,说着话儿,跟着盘延向上的游人,走在高大杉树的阴影下,呼吸再好不过的空气,虽然气喘吁吁,汗流满面,两只腿酥软如咦咦学语的儿童,但心情舒畅,欢快如花丛里蹁跹起舞的碟。实在太累,就卸下肩上的包,在山腰间,找一个舒适的石椅休息,喝着矿泉水,吃着零食,解放双腿,让全身放松。

山莺在树梢鸣叫,声音悦耳如少女朴实的琴音。从路上行人中传来了一声欢快的叫声,山莺受惊,它拍打着翅膀,啾的一声向远方飞去了。更远处的树林深处,鸟儿的鸣叫一声接着一声,不断传来,轻快如山间跳跃的溪谷。一眼望去,山脚不远处,紫薇花开的正欢,那粉红的绚丽的一片在阳光下显得更加娇艳。路边溪谷流转,青藤蔓延,蔷薇散发阵阵花香,让闻着的人心旷神怡。

重新背上背包,跨上台阶,随着行人,康康而行。路过笔直的山壁与乔木、穿过巍峨的山涧、听着寺庙传来的悠远的诵经与钟声、闻着袅袅的香火味,一路向前。

站在山顶俯瞰,远方的行人如自己,渺小如空气里飘扬的尘埃。斜阳刺顶,山风拂面,山顶心情舒畅的行人吼声连连,波浪般向远方传去。

夕阳西下,山谷霞光一片,随着霞光,跟着游人,向山下出发,然后在天黑回到学校。和薛妮躺在同一张小巧的床上,头对着头,身挨着身,对着黑夜,想象着今天经历的一切。这个世界竟如此的美好。

早晨一觉醒来,虽然身体有些酸疼,但心情舒畅。这一天下起了雨,一开始并没有怎样的感觉,小雨只是下,可是一会儿过后,雨儿越来越大,直到如珠帘一般,挂满整个天际。这样的天气当然不能出去游玩,何况薛妮还要上课,于是一上午,青华都让自己泡在预览室里,浏览起了各种报纸与杂志,下午又和薛妮一同去上了两节英语课。感受着大学里学生们的热烈氛围,于是青华提前过了一把大学瘾。

这样的雨一直下着,直到青华回家的时候还没有停。雨水淹没了乡村与城市,城市里的地下室、低洼的街道、地势偏低的小区都被淹没在雨水里,到处可以看到车子被困在水中和人们的呼救的场景。乡村里,靠近河流的地方已经一片汪洋,河流还在不断扩大,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向更远处的村庄与田野扩散。

一天傍晚,下了许久的雨终于停下。青华站在窗口,看着放晴的天空,觉得自己一连压抑几天的心情也如这刚刚变好的天空明朗了许多。她走下楼梯,走出了家门。

青华顺着坡道拐上马路,那位修自行车的老汉因为下雨的原因这几天一直没有来,只有那位溜着鸟的老头把鸟笼挂在桂花树的枝杈上,一个人独自坐在平时老汉修车的地方的路边的石墩上,神情落寞,看着他那闷闷不乐的神情,青华想,他大概在等着修车人的到来。路上行人很少,叽叽喳喳的,偶尔有一群放学的儿童背着书包从她的身边跑过。看着他们欢快的身影,青华想到了自己小的时候,那种过往模糊的片段让她有些抓不住,仿佛也是镜花水月——她只能忆起那纯真时代的一小部分。那种跳跃的早已经过去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年代所发出的笑声经过时空的沉寂让现在让青华那紧抿的嘴唇浮现出了许久未见的笑容。顺着马路,青华回忆着,快乐的回忆着。也许是记忆的触动,也许是突然出现的天真想法,在不知不觉里,青华拐下了马路,顺着铺着石子的路面向河道走去。

大约半个小时,青华来到了一条小河边上。平时小河大概两丈来宽,哗哗的水不断向下游流着,哺育着生长在这一片土地上的庄稼。只有一次,那还是存在于青华很小时候的记忆里,这条被附近人称之为安马河的河流着实的爆发了一次,那一次的雨也昏天暗地的下了几天,然后河道附近的田野啦,村庄啦就遭殃啦。许久未来,小河还是原来的样子,只是几天的雨让小河的水面宽阔了许多,水流也急了许多。

青华站在河坝上,想象着自己儿时在这里玩耍的场景,转眼间十年已过,曾经无忧无虑的少年可曾想到以后的自己会有今天的这般模样?青华自嘲的笑了笑。放弃这无谓的挣扎吧。她脱下凉鞋,拎在手里,顺着泥泞的堤坝向前走去,堤坝的斜坡上栽着一排排柳树,因为新栽不久的缘故,并没有抽出多少枝条。

堤坝上细软的青草打湿了青华迎风作响的裙褶,青华一边提着裙子一边往前走,脚丫沾满了湿泞的泥土。她就那样走着,并不去计较时间的得失。

等到青华再一次抬起头的时候,天就要黑了,青华向那就要黑下去的天空看了看,说:“终究还是要往回走。”
她顺着提拔向下走,走到一座就要被湍流的河水淹没的石桥上,她在河道边站着看着,那湍流咆哮的河水让她有些害怕。她小心翼翼,一步一步移到桥上,然后蹲下身子,想就着河水洗一洗那沾满湿泥的脚丫。

这时候王淑珍寻找女儿一路来到了河道边。她站在高高的河堤上,迎着微弱的光芒隐约看到蹲在石桥上女儿小小的影子。王淑珍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她怎么也想不明白如此年轻的女儿竟要做这样的事情。她想现在还来的及,女儿还在桥上,于是她一边跑一边向自己的女儿大叫。

青华听到身后来自母亲咆哮如眼前河水一般的呼喊,她的身体颤动了起来,她站起来,艰难的转过身子,看到母亲高大的影子在堤坝上飞跑,母亲张牙舞爪的样子让她本能的向后退了一步,她似乎忘记了身后不是坚硬的石桥,而是哗哗向下流淌的河水。她就这样一脚踩空,身子一歪,掉了下去,甚至连一声喊叫也没有发出来。

评分

参与人数 3草币 +190 收起 理由
色书生 + 70 先给分
斯若楼 + 60 很给力!
清颜素问 + 60 赞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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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发表于 2013-6-22 21:35 | 只看该作者
沙发~~~~~~~~~~
先给米,太长了,待闲时再看~~
板凳
 楼主| 发表于 2013-6-22 21:35 | 只看该作者
前一段时间写了一个也是关于高考之后的很短的小说。那个小说里写到了两个人:王阿生和青华。那个小说给人的感觉莫名其妙,有人就问是不是还有后续。然后我就回答说那篇小说虽短,却是一个独立的整体,也就是说我认为那个小说的结尾只能那样了。但我也说了还有一个关于青华命运的短篇。而关于阿生呢,这个人儿不好说,我想我也会写一些关于他的事,让大家了解到我们身边还有一个貌似王阿生的人儿。
地板
发表于 2013-6-22 21:57 | 只看该作者
很令人心痛的结局。
一口气把安生的这篇小说读下来,这小说紧紧抓住了读者的心,反映了一个极其现实的问题,如今,人们把考大学当作了人生的唯一出路,学生没日没夜的学习,家长心甘情愿地为孩子当牛做马,唯一的心愿就是高考成功,那一纸录取通知书是家长和学生最大的梦想,可是,高考的失利,又敲碎了多少人的梦呢?
小说的景物描写衬托心里描写,读起来牵动人心,诱人思考。
4
发表于 2013-6-22 22:10 | 只看该作者
这结局,真是让人扼腕叹息,简单的失足之死,背后却隐藏了那么多的悲伤。死者不是故意,而妈妈更是无心,却在一个生命终结处彻底恶化了矛盾。
5
发表于 2013-6-22 22:11 | 只看该作者
青华那应该是抑郁症的一种,很多考生考试前都会有,特别是平常老师和家长寄予厚望的学生。
6
发表于 2013-6-22 22:12 | 只看该作者
不可否认,在很多地区,考上大学,仍然是大多数家长和学生出人头地的唯一出路。
7
 楼主| 发表于 2013-6-22 22:54 | 只看该作者
格洛菲 发表于 2013-6-22 01:57 []static/image/common/back.gif
很令人心痛的结局。
一口气把安生的这篇小说读下来,这小说紧紧抓住了读者的心,反映了一个极其现实的问题 .

晚上,喝茶

8
 楼主| 发表于 2013-6-22 22:56 | 只看该作者
清颜素问 发表于 2013-6-22 02:11 []static/image/common/back.gif
青华那应该是抑郁症的一种,很多考生考试前都会有,特别是平常老师和家长寄予厚望的学生。

考试综合症是我瞎掰的。不过我觉得虽然掰的,但用起来好用呀
9
 楼主| 发表于 2013-6-22 22:57 | 只看该作者
清颜素问 发表于 2013-6-22 02:12 []static/image/common/back.gif
不可否认,在很多地区,考上大学,仍然是大多数家长和学生出人头地的唯一出路。

我估计你还要把范围扩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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