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忧草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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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泰山乌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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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9-10 13:14 | 只看该作者

已经拆毁了一半的汉阳铁厂化铁炉前,盛宣怀依旧是一袭蓝衫,拿着图纸,听海因里希给他讲解。

汉阳铁厂锻造部,冒着白气的汽锤一上一下运动着,发出“嗵!嗵”巨响,盛宣怀眯着眼仔细观看工匠的操作。

汉阳铁厂厂部,灯火通明,“噼里啪啦”一片算盘响。

十几张长条桌拼在一起,中间堆满了摞积的账册,两边坐着十几名书办正飞快地拨动算珠清算账目。

盛宣怀在他们身后巡视,不时停下来指点一番。

萍乡煤矿采煤厂,一个个胯间系着一根布条,赤裸着污黑的瘦骨嶙峋身体的矿工,身后拖着一个装煤的大筐,从掘煤坑道中爬出来。

盛宣怀和几个煤矿的高级职员站在炕道口,一个职员指着那些矿工向他说着什么,盛宣怀连连点头。

萍乡煤矿炼焦厂,烟熏火燎,刺鼻的焦炭味弥漫在空气中,使得盛宣怀不得不撩起长衫下摆捂住口鼻。

但当他拿起一块炼好的黑亮坚硬的焦炭时,咧开嘴,笑了。

辜鸿铭兴冲冲走进湖广总督府衙门后堂。

张之洞倏地站起,“运来了?”

辜鸿铭:“运来了!四座马丁炉装置,全部到位!”

张之洞连连点头,“好!好!这下汉阳铁厂铁材质量可保无虞了!”

辜鸿铭:“还有一个好消息禀告大人!”

张之洞:“噢?”

辜鸿铭:“朝廷同意开采萍乡之煤,供应汉阳铁厂了!”

张之洞:“好!这都是盛宣怀的本事,钱能通神,钱能通神啊!……不过我总弄不明白,他怎么就能弄到这么多钱呢?”

辜鸿铭:“据汤生所知这些钱一部分是从他掌握的轮船招商局转来,其余的部分则从他本人以及一些官绅商人处得来,他们得到盛宣怀治理铁厂的邀请,愿意投资入股。”

张之洞:“难道官督商办竟有如此魔力?”

辜鸿铭:“是的,大人。莫里逊认为盛宣怀的成功,实际上是一种新体制的成功!”

张之洞心情复杂地沉吟:“新体制的成功?”

他突然坐下,对辜鸿铭道:“鸿铭,我念,你写,我要对杏荪委以汉阳铁厂的管理之权……”

辜鸿铭诧异地问:“大人实际上不是早已将汉阳铁厂诸事都交给他了么?”

张之洞:“实际交给他是一回事,正式委派又是一回事!”

他顿了一下,补充道,“到时候,收不收回还得随我!”

“哦……”辜鸿铭似懂非懂应了一声,蘸墨提笔写道:

“本部堂特委派盛宣怀督办汉阳铁厂。自即日起,汉阳铁厂由盛宣怀招集商股,官督商办,所有厂内外,凡有关铁厂的铁山、煤山、运输、码头、轮船以及各级人员、工匠的调派等一应事宜,均由该道一手经理。但应随时择要禀报本部堂查考……”

他们似乎看到——

修葺一新的汉阳铁厂大门;

一车车源源不断运进铁厂的矿石、焦煤;

马丁新炉炉膛打开,铁水奔流。

总督府内衙大厅,灯烛煌煌,丝竹盈耳。

大厅内摆着十余张席面,虽筵宴未开,而总督邀请的客人,他们是各衙门官员,当地名流,还有汉阳铁厂的洋技师等均已到齐。一个个面带笑容,大厅充满热闹喜庆气氛。

大厅上首的一张大圆桌前,围坐着抚藩臬等大员,顶戴袍服一新的张之洞,坐在中间,他左首的座位却空着。

张之洞向正在大厅内张罗招呼的赵凤昌招招手。

赵凤昌疾步走到他身旁。

张之洞低声问道:“盛宣怀怎么还没到?”

赵凤昌躬身道:“大人要设宴为他庆功的消息,昨天就派人告诉他了,他应允准时赶到的。”

张之洞有点担心地:“莫非铁厂又出事了?”

正说着,大厅外响起了锣鼓鞭炮声!

张之洞一喜,起身往外迎去。

大厅外,锣鼓敲着,鞭炮响着,盛宣怀笑着,他那本来眯着的眼睛笑得缝都没有了!

他身后跟着一群汉阳铁厂的主事和匠役们,敲锣打鼓,抬着一根青灰色的铁轨,铁轨上的红绸分外耀眼!

海因里希站在盛宣怀身边,这个严肃的德国佬脸上也挂着难得一见的笑容。

一见张之洞从大厅内迎出来,盛宣怀趋前几步,跪拜下去:“盛宣怀给大人报喜!”

张之洞已瞥见那根铁轨,吟吟笑道:“同喜同喜——”说着,将盛宣怀扶起,走到那抬铁轨的匠役跟前,用手抚摩着铁轨问:“这可是马丁新法所炼之铁轧出的铁轨?”

“正是。”盛宣怀:转对海因里希道,“海因里希先生,您来讲给总督大人听!”

海因里希:“总督大人,我衷心地祝贺您。经过我们严格化验,确认汉阳铁厂所炼的马丁新铁属于头等铁!”

一直站在张之洞身后的辜鸿铭将海因里希的话立刻翻译过来。

“真的?”张之洞激动得胡须微颤,眼眶湿润,“多谢诸位了!来,杏荪!还有海因里希先生,老夫早已摆下酒宴,就等着你们了!”说着,已不顾官场礼仪,将他俩一手拉一个,进了大厅。

大厅内安静下来。

张之洞在大厅上首站定,端起酒杯,满面春风道:“今日老夫聊备菲酌,为的是酬谢杏荪及诸位朋友为汉阳铁厂付出的辛苦,也是给他们庆功。杏荪之功,功莫大焉,非这一杯水酒能酬,老夫已上奏朝廷,请旨褒奖!另外,老夫还有一句话请杏荪转达李中堂,多谢他派你来汉,此番盛情,老夫必当报之。”

盛宣怀连忙站起,“香帅谬奖,宣怀愧不敢当。李中堂也多次让宣怀向香帅致意。李中堂还让宣怀向香帅提议……”

他停顿一下,“由他和香帅您联合向朝廷上一奏折,规定以后凡我国修建铁路,都须用汉阳铁厂之铁轨,如此,铁厂产品销路无忧,铁路也获利匪浅……本来此事不宜在酒宴上提出,但宣怀想此为利国利民之大好事,说也无妨!”

他语音刚落,举座轰然叫好!

张之洞也激动不已,朗声道:“来而不往非礼也,投桃报李,此其时哉!”

说着,他向藩台使个眼色。

蕃台连忙站起,哆哆嗦嗦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递给张之洞。

张之洞高举那张银票,对众人道:“此是库平纹银壹百万两,张之洞谨代湖广官员百姓,捐赠于北洋海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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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9-10 13:14 | 只看该作者

颐和园东宫门,鼓乐齐鸣。

一块蒙着黄绫的匾额在鼓乐声中被悬挂于东宫门上。

似乎传来光绪皇帝的声音,“……现将清漪园改名为颐和园,量加修葺,以备慈舆临幸……”

罩在匾额上的黄绫缓缓滑落……

光绪御笔“颐和园”三字九龙金匾赫然呈现!

……

毓庆宫,灯下,光绪推开御案上的奏折和公文,长长地吁口气,道:“颐和园的匾总算挂上去了,七百五十万缺口全部填平,李鸿章这趟差事办得妥帖。”

他望着灯烛阴影处翁同龢那张不甚真切的脸又说:“翁师傅,修园子可以喘口气了,如今该腾出精力来擘划海军的事了吧?”

翁同龢:“还有比海军更重要的事……”

光绪:“噢?”

翁同龢:“春闱已开,各地的举子都已经进京了。”

光绪笑起来,“朕这一向被修园子的事弄晕了头,竟把这头等大事忘了!翁师傅,春闱会试,为国家选拔人才,这件事是得抓好。”

翁同龢:“臣已经和徐桐他们商议过好几次了,绝不让此科春闱遗漏一个人才!”

“哦……”光绪想起什么,提醒道,“翁师傅,徐桐是理学大师,翰林院掌院大学士,这次又是太后钦点的主考官,你作为副主考,凡事要尊重他才是。”

翁同龢:“皇上放心,徐桐是穆宗的师傅,是臣的老前辈,臣在他面前一直是执弟子礼的。更不用说他是太后钦点的主考官了。”

……

翰林院,徐桐实在很老了,白发稀疏,一脸的皱纹。但主考官的殊荣显然使他处于亢奋之中,他坐在首位,对着翁同龢与其他几名考官大发议论:“何为人才?读书人是人才;何为俊才?书读得好的人为俊才;何为大才?书读得好而修身养性功夫一流者为大才。我一个弟子,叫李盛铎,我问他,你最近读了什么书呀?他说老师我最近没有读书。我问,何以如此?他说他买了菊花数十盆,摆在人来人往的大厅里。他呢,每天从早到晚,静坐在菊花丛中,用以修身养性。我不由感叹,你能做到这一步,真不亏为我的弟子啊……”

翁同龢与几名考官恭敬地听着。

徐桐:“这个李盛铎,这次也要参加会试。我对他说,你参加可以,一不要指望老师给你帮忙,二不要给老师丢脸。”

……

高升客栈,老板对一个修眉凤目的中年举子道:“客官,来京赶考的举子太多,小店的房间也不够,只能一间住两位了。”

中年举子:“不碍事。”

老板:“那好,客官请随我来。”

房间内,已经有一个高颧骨,面色微黑的客人住下了。

中年举子拱手道:“在下南通张謇,请问仁兄……”

那客人白眼一翻,不太情愿地说:“南海康有为。”

张謇惊道:“你就是以《新学伪经考》一书震动天下的康南海么?在下久仰了!”

康有为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张謇见他这样,便不再说话,将自己简单的行李放好,回身却见康有为抱着厚厚一叠书往面前书案上一放,拿出一把锋利的铁锥子,猛力往下一扎……

张謇不是个喜欢管人家闲事的,可见康有为这般古怪行径还是忍不住要问:“康兄,你这是……”

康有为还是那样不情愿地回答:“这是本人读书的习惯,一锥子扎穿几本书,今天就要读完几本书。”说着,扭过身去,再也不理张謇,自顾自看起书来。

张謇看他那一锥子,至少扎穿了三本书,心想,这人却怎么这样大言不惭?当下也取出书看起来。

夜,张謇一觉醒来,却见昏暗的烛光之下,康有为还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看书,两本已看完的书摆至一旁,第三本书也只剩下薄薄几页了。

张謇脸上流露出敬佩的表情。

……

贡院,红烛高烧,香烟缭绕。“大成至圣先师文宣王”的牌位高供堂上。

徐桐和翁同龢率领着十八房考官叩拜牌位。

拜毕,徐桐颤巍巍站起,喊道:“开龙门!”

龙门前,随着许多人同声齐呼:“开龙门喽!”

盘龙华表中间两扇朱漆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警卫森严中,会试的举子们排成长队,一手提篮、一手提着灯笼鱼贯而入。

康有为意气昂昂地走了过去。

张謇沉稳地走了过去……

公堂内,徐桐对考官们说:“听说那个写《新学伪经考》的狂生康有为也来会试了,你们阅卷时要注意,凡见了狂勃荒谬文字的,一定要刷下来,别让他混了上去!”

翁同龢:“徐师傅提醒得好!康有为这类人,以标新立异,哗众取宠为能事,窜乱六经,虚妄荒诞,其实只不过乃经家一野狐禅而已!”

考官们一阵大笑。

考棚内,康有为挥笔疾书,状如疯魔;

张謇沉思着答卷;

一个个考生形态各异。

……

颐和园,奕環拉着个脸,“吧嗒吧嗒”抽着长杆烟袋,在听一名管事的禀报。

管事:“七百五十万的老缺口刚填平,新缺口又开了!现在最急需的是修园子的木材,要南洋进口的,光这一项,没有几十万拿不下来。内务府的人天天来催……”

奕環:“他跑到这里来催有屁用?让他到户部去啊!找翁同龢去啊!”

管事:“他们去过了,户部的人说翁师傅正在主持春闱会试,这是国家的抡才大典,是一等一的大事,其他的事他现在顾不上……”

奕環气呼呼一磕烟袋,“他顾不上就让本王爷唱独角戏么?”

……

贡院,十份密封好的试卷摆在桌上。

本科会试,如果一位阅卷官欣赏某份卷子,就在上面画个圆圈,那么根据一份试卷上面圆圈的多少就可以判定其优劣了。而桌上这十份卷子,自然是已经过筛选,上面圆圈最多的了,如果不出意外,且太后和皇上都认可的话,那么本科的三鼎甲,状元、榜眼、探花就将从这十份试卷的作者中产生。

徐桐抖瑟瑟拿起一份卷子问:“这份卷子是谁最先看中的?”

一名阅卷官道:“是我。”

徐桐:“说说,它好在哪里?”

阅卷官:“其文气象浩大,经策瑰伟……”

徐桐脸一沉,“糊涂!什么气象浩大,经策瑰伟?分明是满纸胡言,狂谬已极!老夫敢肯定,它的作者就是那个狂生康有为!”

他将卷子往旁边一扔,气呼呼地说:“早就提醒过你们,不要让康有为这等狂生混上来,结果你们还是让他混上来了!若不是老夫一眼识破,岂不弄得大家尴尬?”

他这一顿训,倒真是弄得除翁同龢外,阅卷官们大家尴尬了。

徐桐拿起另一份试卷,还未说话,脸上的笑意便漾开来,“这一份卷子就不同了,以心观万物,以理制时事,知行合一,有阳明先生之风范,看来今科的状元非此人莫属了!”

有几个阅卷官早已瞧出端倪,一齐响应说:“徐相慧眼识英才,此份卷子的确属第一!”

偏偏有一个阅卷官不知是懵懂还是要恭维徐桐,上前道:“徐师傅说您的高足李盛铎参加了会试,莫非这份卷子是他的?”

一层窗户纸一下子被捅破,大家都以为这下该轮到徐桐尴尬了。

哪知道徐桐不仅不尴尬,反而笑得脸上的皱纹如残菊一般,乐呵呵道:“老夫也惟愿 是他的,真要是他的,内举不避亲,我就请皇上点他的状元!”

一个阅卷官马上道:“名师出高徒,李盛铎如果能中状元,倒成就了本朝一段佳话!”

徐桐乐呵呵正要说什么,翁同龢却走上前,从桌上挑出一份卷子,不动声色地说:“要我点,我就点这份为第一。”

众人一时懵了。

翁同龢:“这份卷子,行文平实,见识卓越,其人必定是经世致用之才……”

徐桐急匆匆打断他,“他的策论太短!”

翁同龢笑起来,“只要文章好,在乎什么长短?”

徐桐:“策论太短,乃是文气不充沛所致,文气不充沛,证明他养性的功夫不够!和李盛铎……和这份卷子相比,相差岂止千里?”

翁同龢:“徐师傅,恕我直言,您那位高足的策论,无实事求是之意,有卖弄逢迎之心,不要说取不得第一,就是本科得中也要道一声‘侥幸’了!”

徐桐万万没想到翁同龢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气得浑身乱颤,抖瑟瑟说:“好,好你个翁同龢!老夫不在这里和你争辩,咱们太后面前说话去!”说着,竟颤巍巍走了。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一个阅卷官不禁道:“翁师傅,您这下可是连太后都得罪了!”

翁同龢凛然道:“事关国家抡才大典,我辈倘不出以公心,他人更复何言?”

……

高升客栈,客房内,康有为躺在铺上,两手枕在脑后,闭目养神。

张謇:“康兄,今日可是放榜的日子,你还在那里养什么神?我们一起看榜去!”

康有为眼睛都懒得睁开,嘴角露出一丝轻蔑的微笑:“有什么可看的?要看你去看,我只躺在这里等那报子来报喜!”

张謇:“你就这样有把握?”

康有为:“天下事尽在吾彀中矣……”

刚说得这一句,门外骤然响起了锣鼓鞭炮声!跟着,喧闹的人声和杂沓的脚步声奔这边屋里而来。

康有为猛地坐起,“如何……”

就听得门外有人高声问道:“张謇张老爷在这儿下榻吗?”

“在!”张謇忙应一声,奔了出去。

康有为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

院井里已挤满了其他的举子和看热闹的人。

见张謇从屋内出来,前面的报子甲问道:“是张謇张老爷吗?”

“是”张謇刚应得一声,报子乙已刷地拉开手中的红纸喜报高声报道:“报!江苏举子张老爷讳謇高中癸巳科会试第一名状元及第!”

“噼里啪啦!”锣鼓鞭炮声又响起来。

蓦然,一阵长啸从客房内传出,盖住了所有的喧闹声:

上帝无言兮

百鬼狰狞;

抚剑长号兮

孰为卧龙……

张謇知道,这是康有为的啸声。

储秀宫,“刚才那个张謇来谢过恩了……”慈禧微笑着对翁同龢说,“我看他举止沉稳,应对很有条理,听说还是个大孝子,翁师傅,这个状元你选得不错。”

翁同龢:“这全是太后和皇上圣明烛照,微臣怎敢贪天之功,据为己有。”

慈禧:“你可没贪功,要不是你顶徐桐那么一下,让他把那个学生选上来的话,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人哩!皇帝,你说呢?”

光绪:“亲爸爸说得是。”

翁同龢连忙躬身道:“微臣正要就此事向太后谢罪。”

慈禧:“你做得好,做得对!谢什么罪?什么叫做公忠体国?你翁师傅在这件事情上就是公忠体国。”

听得太后这样褒奖自己,翁同龢顿时眼眶湿润,正要说什么,慈禧却话锋一转,语气也全变了,“可你翁师傅在别的事情上就不怎么的了!‘海防捐’不是早停了吗?你干吗还揪住不放呢?纠结了那么多人,又是鼓噪又是上折子,皇上已经将折子留中不发,你们还不甘心,非要惩办李鸿章不可。李鸿章到底碍着你们什么哪?他容易吗?”

一通闷棍,敲得翁同龢懵在那里,半天说不出话来。

慈禧却没事儿一般,转对光绪说:“北洋海军的情况到底怎样,我这心里总不踏实。我想,咱娘儿俩是不是什么时候去北洋看看,也让李鸿章高兴高兴?”

本来慈禧敲翁同龢时光绪在一旁忐忑,现在听她说要到北洋海军去看看,马上激动了,兴奋地说:“亲爸爸这话说到儿臣心里去了!康乾盛世,圣祖高宗,或御驾亲征,或多次南巡,才有了开疆辟土,国势强盛。儿臣正欲效法祖宗,于大事上亲历亲为,才不辱没爱新觉罗的荣光……”

说到这里,他两眼熠熠放光,仿佛穿透了令人压抑窒闷的大殿四壁,看到了丽日晴空,海鸥翻飞的蔚蓝色海洋……

看着光绪痴迷兴奋的神情,慈禧一刹那间改变了主意,“皇帝说得好,不过哩,这毕竟是件大事,怎么做,我还得再琢磨琢磨。”

光绪眼中的光芒暗淡了。

……

毓庆宫,光绪独坐烛光下,意兴阑珊。

一个眼泡浮肿的大太监走进来。

光绪抬起头望着这名太监,厌烦地说:“你怎么又来了?”

大太监:“回皇上的话,是皇后娘娘差奴才过来的。皇后娘娘请皇上过去说话。

光绪站起身,朝殿门口走去,“你去告诉皇后,朕今天没心思陪她说话,改天吧!”

那大太监亦步亦趋地跟着光绪身后道:“皇上已两个月没到皇后宫中去了!皇上这是去哪里?若是又去珍主儿那里,给太后老佛爷知道……”

他话没说完,脸上“啪”地早挨了狠狠一记耳光!

光绪震怒地说:“该死的奴才!太后知道怎么啦?朕睡觉的事,也是你下贱奴才管的么……”

“皇上——”殿门口当值的几个太监哀求地叫了一声,齐刷刷跪了下来。

光绪一只脚已迈过门槛,一只脚还在门内,竟那样怔在那里。

半晌,他收回跨在门槛外的那只脚,狠狠一跺,道:“好,朕不去!朕哪儿都不去,朕今夜就在椅子上歇了,你们这下高兴了吧……”

夜深了,月光透过窗牖照进来,光绪蜷缩在龙椅上睡着了。月光照着他年轻的,年轻得还没有脱掉孩子气的脸,他的眼角留着两颗大大的泪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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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9-11 12:55 | 只看该作者
《走向共和》05章 身怀利器

储秀宫外草坪上,慈禧正在散步。

她面色宁静,默默地走着,步子不大不小,不徐不疾。

李莲英陪在她身边走,也不吭声,只是嘴唇微微翕动,看得出是在默数脚步。

四个宫女排成两行静静地随侍在后面。

醇亲王奕環匆匆走来,一见慈禧正在散步,不敢惊扰,垂手侍立等候着。

李莲英最后几步数出声来,“九百九十七,九百九十八,九百九十九。”

慈禧最后一步恰恰落在最后一个“九”字上,停住了。

奕環立刻趋上前来请安道:“太后圣安!”

慈禧煦然道:“七爷来了,我们亭子里说话去。”

凉亭内,石桌旁两个石凳。

早有宫女将一个黄绫坐垫放在左边石凳上。

慈禧进来,坐下,道:“七爷你也坐……再拿一个垫儿来给七爷垫着。”

奕環忙道:“臣这样就很好。”

慈禧:“石凳性凉,你那身子骨儿受不了的。”

奕環一阵感动,道:“不碍事。蒙太后眷护,臣的身体最近好多了。

“那就好。”慈禧看着奕環坐定,问道:“皇上想到北洋水师那里去看看,七爷知道吗?”

奕環一惊:“臣不知道。好好的他跑到北洋去干什么?”

慈禧:“嗨,七爷这话就说得差了。他是皇帝,爱上哪儿不爱上哪儿,甭说旁人,就是你这亲爹,也不应管,管不了的,你说是不?”

奕環一开口就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这时见慈禧马上拾起这话把儿敲自己一下,除了诺诺外,还能说什么?

慈禧:“再说呢,他这也有个奋发有为,弘扬国威的想法在里头,咱们应该支持他才对……”

奕環不知慈禧真正意思,不敢接话。

慈禧也无须他搭话,自顾着说下去,“李鸿章自经营北洋以来,朝廷中说什么的都有。我原来说过,到时候要帮他一把的,北洋检阅海军,就是给他撑腰去的。但皇上不能去,御驾桴海,那是好玩儿的?我老太太呢也不能去。想来想去,代天阅兵,就只有辛苦你一遭了……”

奕環慌了,连忙推辞道:“太后恕罪,代天阅兵的重任,臣实在担当不起。臣现在所想,就是一心一意把园子修好,以不负太后期许。”

慈禧淡淡一笑,“七爷你也不要再推,就这样定了吧。”

奕環知道这是正式授旨了,不敢再推,忙道:“臣谨领懿旨!”说着就要跪行大礼。

一直站在他身边的李莲英动作更快,趋前一步,将他托起,搀扶着站在那儿。

慈禧:“本来呢你有肝病,不宜远涉风涛,但能够代天阅兵的也只有你醇亲王一个了。这样,方显出朝廷对北洋水师的重视,李鸿章心里也踏实些……至于你的身体……”

她顿一顿,看一眼李莲英,意味深长地说:“要不,就派个内廷的人,带上御医,随你一起去天津,以便随时调护。七爷你看呢?”

本来奕環就纳闷李莲英为什么搀着他一直不松手,听慈禧此言一出,顿觉心里雪亮,连忙说:“总管太监李莲英,人极谨饬,请太后准予随行。”

慈禧:“小李子,听见没有?七爷抬举你哩!”

李莲英便松了手,跪下叩头道:“奴才谢七爷抬举!奴才这一路随七爷到北洋去,说什么也得把七爷侍侯舒坦!”

慈禧:“好了,你起来吧。”

说着,她转对奕環,“你这就去做些准备,择个日子动身。”

奕環:“遵懿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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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9-11 12:56 | 只看该作者

天津,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衙门后堂,李鸿章皱着眉头,正看着手上一个破洞斑斑的纸板军舰模型。

一个面容清癯的中年人坐在他下首,他是清廷驻日本参赞伍廷芳。

盛宣怀走进来,跪下道:“卑职盛宣怀拜见中堂大人!”

李鸿章抬起头,将模型放在一边,“杏荪回来了,快起来。”

那边伍廷芳叫一声:“杏荪……”

盛宣怀惊喜地说:“伍参赞从日本回来了?”

伍廷芳:“刚回来,正给中堂禀告倭人情形哩……”

李鸿章让盛宣怀坐下,问道:“汉阳铁厂那边都安排好了?”

盛宣怀:“铁厂已步入正轨,我在不在并无大碍。”

李鸿章点头,“嗯……知道我为什么风风火火将你从湖北召回吗?”

盛宣怀:“略知一点风声,是不是朝廷要检阅我北洋海军?”

李鸿章:“是啊!这是天大的事儿,地大的摊子,光钱款物质的调配开支就不得了,也只好把你请回来帮我一把了!”

盛宣怀惶悚站起,说:“宣怀怎么当得大人一个请字?大人但有差遣,宣怀赴汤蹈火,不敢以辞!”

李鸿章一笑,“也用不着你赴汤蹈火,只是要想法子把我北洋的门脸儿拾掇得光鲜一些罢了!”

盛宣怀却没有笑,反而忧心忡忡道:“只怕这壁厢刚拾掇光鲜了,那边又有人给抹黑啊!”

李鸿章皱起眉头:“杏荪这话是什么意思?”

盛宣怀却不回答他,喊一声:“来呀!”

门外一个从人应声而入,将一个大木盒子放在桌上后,叩头退出。

盛宣怀揭开木盒盖:“大人请看!”

李鸿章戴上老花眼镜仔细看去,见那盒内竟是五株根茎茁壮、齐全的上好人参!

伍廷芳也凑上来观看,诧异道:“从哪里一下寻这么多高丽参来?”

他拿起一株最大的,状似婴儿的老参,“这株恐怕已逾百年。”

盛宣怀:“这都是职部海关截获的,这还只是其中极小一部分。”

李鸿章:“走私来的?”

盛宣怀:“走私来的。”

李鸿章:“走私船只扣留了么?”

盛宣怀:“海关不敢扣留。”

李鸿章眉一竖,“为何不敢扣?”

盛宣怀:“走私船乃是北洋军舰!”

“咚!”李鸿章一拳重重捶在桌上,骂道,“贼娘!丁汝昌这个海军提督是怎么当的?”

他疾步走到门口,喊道:“来人!”

“在!”立即应声跑过来几个侍从,马三俊也跑了过来。

李鸿章问一个书办:“朝廷要来检阅水师的公文发下去没有?”

书办:“禀大人,发下去了。北洋水师各部,旅顺、威海卫、大沽炮台,还有直隶各州府县,淮军各部都已回文,称正在积极准备,恭迎朝廷钦使。”

李鸿章“哼”一声道:“他们也学会做官样文章了……”

他唤过马三俊,“我要亲自前往旅顺和威海去促一促这帮奴才。你去安排一下,明日一早动身。

马三俊:“是。”

……

乡间道路上,晨雾散开,一行人马疾驰而来。

当先的乌骓马上,李鸿章仍是一身黑色劲装,青布帕缠头,戴墨镜,腰带上插那把金制左轮手枪。

盛宣怀、伍廷芳和卫队紧随其后。

正是清秋天气,路两旁林木疏朗,不远处村庄的屋顶升起两三缕炊烟。一只芦花公鸡,跳上村头的半截黄土墙,“喔喔”啼起来。

此番景物,不由让李鸿章将缰绳一勒,缓辔(音pèi)而行。

他后面的人也放慢了速度。

蓦然,一只灰斑野兔从路边野地窜起,跑到路当中,睁着张皇失措的圆眼睛看他们一眼,又三蹦两跳,没入路旁枯草中不见了。

李鸿章的视线一直追随着那野兔消失,这才转过头来,感叹道:“秋风起矣,野兔肥矣,弯弓射猎,当其时矣!”

说着,那手下意识地放在腰间的左轮手枪上。

盛宣怀心一动,纵马上前道:“久闻中堂大人射技惊人,今日能否让宣怀开开眼界”?

马三俊也大声道:“那可不是吹牛,听说咱们淮军当年在上海虹桥与长毛血战,我淮军以三千人大破长毛十万之众,大人一支洋枪,就射杀他娘的长毛匪首一十三名!”

李鸿章呵呵笑道:“老夫如今眼力不济,比不得当年了!”话虽这么说,他那目光却往四下在搜寻。

马三俊忙道:“大人可是要寻活物?那里正好有一只!”说着,用手一指。

顺他手指方向望去,村头半截黄土墙上,那只芦花公鸡兀自站在那里,顾盼自雄。

李鸿章笑笑,从腰间拔出左轮手枪,脸上倏忽杀气凝聚,举枪瞄准——

久久,却没有响起枪声。

再看李鸿章时,面色已是一派平和,那枪也垂了下来。

盛宣怀诧异问道:“中堂为何不射?”

李鸿章并不回答,只是将目光凝望着那村庄——

村庄,几乎家家屋顶上都飘起了炊烟,麦秸垛旁有孩童嬉戏的身影和笑声,还有狗吠声。

盛宣怀悟道:“中堂怕是惊扰百姓?”

李鸿章点点头,反问道:“你们可知道身怀利器,杀心自起,这句话么?”

盛宣怀和伍廷芳同时点头,“也曾听到过。”

李鸿章:“我却是时时拿这句话来警策己身啊!”

他一边按辔而行,一边缓缓道:“一个人身上带着一把利刃,他会情不自禁的有拿着这利刃去砍杀,伤害他人的冲动;同样,一个人,那怕他握有一点小小的权力时,他也会难以遏制地想将这个权力施于他人。这就是为什么县衙的差役,甚至一个收税的小吏,也经常作威作福,叱骂、殴打寻常百姓的缘故了……吾辈为国之大臣,一言一行都将使千百万人受其利害,因此,更要慎用权力。这把金左轮手枪,乃光绪六年俄国皇太子送给我的礼物,十余年来我经常带在身上,但迄今为止从未开过一枪。我是以此来培养定力,遏制杀心,警策自身切勿滥用权力啊!”

盛宣怀和伍廷芳不禁悚然动容。

盛宣怀道:“中堂此番议论,直追古哲先贤,当为天下为官者戒!”

李鸿章喟然长叹:“哪里敢望天下为官者戒?就只我手下那些当差的奴才能听进去就已经不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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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州,万木草堂,康有为挥动着手臂,用广东官话大声吼道:“体制倘不完美,个人品质完美又有什么用?要挽救国势于颓败,光靠那么几个为官的人讲究操守,慎用权力是没有用的,一点用也没有!必须改革制度,改革这个僵化腐败的制度!”

身穿蓝夏布长衫的学子们分东西肃立,以崇敬狂热的目光注视着他,虔诚地聆听着他极富感染力的讲学。

康有为同样穿着蓝夏布长衫,讲得兴起发热,将领口处两个纽扣解开,似乎有热气从里面冒出来。

他身旁摆着一盆清水,盆沿晾着几条小毛巾,一个弟子专门侍候在侧,见他讲得出汗,赶快拧了条湿毛巾递上来。

康有为接过,擦一把汗,将毛巾往盆子里一扔,又继续讲起来:“孔子定人间为三世:一为据乱世,一为升平世,一为太平世。由低而高,依次有序前进。而推动此前进的,就是‘随时因革’,也就是变法改制呀!你们都知道,先秦六经《诗》、《书》、《礼》、《易》、《乐》、《春秋》,均为孔子亲作。但你们谁又知道?其中所涉关于神农、黄帝、尧、舜、禹等上古文物和制度并不存在,都是孔子所假托的呢!”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老师,”一个弟子禁不住问,“孔圣人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问得好!”康有为又接过毛巾,擦了一把汗,将毛巾扔回盆里,说:“孔子之所以要‘托古’,就是为了‘改制’;先秦诸子,自周衰礼废,大凡通权达变,关心国事的人们,‘罔不托古,罔不改制’,孔子今日是圣人,是‘素王’,但他当年乃一介布衣也!而‘布衣改制,事大骇人,故不如托之先王,既不惊人,自可避祸’,这就是他为什么要托古改制的原因了。”

“啊!”学子们发出赞叹声。

康有为:“前有先圣,后有来者。孔子是‘素王’,先生我自号‘长素’,这并非我狂妄,当此时矣,历史需要先生我站出来,像孔子一样,变法改制,以济苍生,以救天下!”

说到这里,他缓缓举起一本还散发着油墨清香的新书──《孔子改制考·康有为著》。

学子们发出一阵激动的欢呼!

康有为矜持地对站在最前面神情俊朗,年轻的梁启超道:“卓如,这本书还是草稿时你就读过了,能否谈谈你的体会?”

梁启超应声出列,“启超谨遵师命!”

他双手捧过新书,转身对着满堂同门师弟,眼睛发亮,朗声道:“先生此书,与《新 学伪经考》可并称为当世两大奇书。当此外患近迫,内乱交乘,民生凋敝,政治日蹙之际,乾嘉以后无谓的考据之学和心性之谈,已于急剧恶化的国事丝毫无补!”

说到这里,他的情绪慷慨激昂起来,“如果说,《新学伪经考》是我们的先生,他高举起批判大旗,以犁庭扫穴之势,横扫上千年来的古礼旧制和圣人经典的话,那么,这本《孔子改制考》,则为变法改制拯救颓败的国事和天下苍生而建言立论,启超以为,这才是先生著作的最大意义啊!”

他慷慨激昂的话语和神情深深感染了年轻的学子们,一个学生激动地高喊:“先生教诲,振聋发聩,石破天惊!外间人称我万木草堂师生为‘康党’,依学生之见,能作‘康党’乃是我等的荣幸!”

学生们一齐喊道:“我等愿永远追随先生,担当天降大任!”

康有为激动地擦把汗,将毛巾往盆里一扔,也喊道:“先生我也一定带领你们建立千秋不朽的功业!”

旅顺,海防营务处,一个三品顶戴的官员和一名中年书办正在喝酒。

昏黄的灯光下,杯盏狼藉,看样子两人已经喝得差不多了。

官员对闷头喝酒的书办道:“老兄,我再劝你一句,你把这事捅出去,对你没有一点好处,反而得罪了本官和营务处大大小小的同僚,除了你老兄,谁的屁股那样干净呀?再说哩,李中堂若知道这事,顶多也就训斥我一顿,他老人家是最讲乡情,最恋旧的。我跟随他老人家多年,他若不放心,也不会将旅顺海防营务这么大的摊子交给我了!而你呢,下场可就惨了!你不为自己想,也得为你的一对小儿女着想呀……两个孩子可不能小小年纪就没有爹呀……”

那中年书办抬起头来,指着官员,口齿含糊地说:“黄,黄大人,你不要拿孩,孩子来威胁我……我本来不,不想得罪你……可你的心也太黑了,连买炮,炮弹的钱都,都敢贪污,还威,威逼我做,假账……我,我不告你,打起仗来没,没炮弹……你遮盖得住吗……”

被称作黄大人的官员脸一寒,眼里杀机毕露,这时才可以发现他根本没喝醉。他阴森森地问道:“这么说,你是执意要告本官了?”

中年书办:“我不告,我的良心……不得安生……”

黄大人:“那好,你就到海龙王那里去告本官吧!”

话刚落音,隐藏在屋角暗处的几个汉子早窜上来,掀倒书办,用绳索将他捆成一团。

中年书办的酒已惊醒,拼命挣扎呼喊:“黄瑞兰,你杀人灭口,不得好……死……”

一个凶汉将一团破布塞进他口中,他“唔唔”叫不出来了。

另外两个凶汉拿着一条早已预备好的麻袋,将中年书办塞了进去。

黄瑞兰:“手脚放利索些,不要让人撞见……”

夜色沉沉,悬崖黑黝黝的剪影衬着天幕,显得狰狞可怖。

几条黑影出现在悬崖上,他们将扛在肩上的麻袋卸下,探头往悬崖下望去。下面是黑黝黝深不可测的海水,只听见海浪拍打崖脚的啸声……

他们吓得赶快退回来。然后抬起不停蠕动的麻袋,来回晃悠一下,抛了出去——

“扑通!”麻袋落入海水的声音立即被海浪的啸声所淹没。

……

旅顺港口,蓝天如洗。

李鸿章在一大群官员、随从的簇拥下,登上了黄金山炮台。

炮位上,十余吨重的克虏伯火炮巍然雄峙。

极目远眺,秋日的阳光洒在碧波荡漾的港湾上,泛起万点金鳞似的光波。周围的山岭上,各海岸炮中的雄姿隐约可见。

盛宣怀跟在李鸿章身旁,眯缝着眼,东张西望,像孩子似的对一切都充满新鲜好奇的感觉。

李鸿章看他那样子,禁不住笑着说:“杏荪是第一次来旅顺?”

盛宣怀:“是啊,早听说旅顺港乃世界优良军港,今日得见,方知此言不谬!”

李鸿章:“不容易啊,旅顺港建设十年,耗银亿万,方有了今日之规模……”

他来了兴致,一一指点着对盛宣怀说:“你看这港内的码头和锚地,可驻泊北洋海军的全部舰艇;周围山岭上,遍布海岸炮台,计有六十余门德国之克虏伯巨炮控制着方圆数十里的海面;再看这港内,电报局、机器厂、弁兵医院、水雷营……一应俱全。”

盛宣怀惊叹:“中堂大人怎地如此谙熟军港情形,真是如数家珍啊!”

一直随侍在旁的黄瑞兰不失时机地插嘴道:“旅顺军港乃是中堂大人一手擘划,亲自缔造的,试问这周遭方圆百里的山山水水,哪一处没有留下中堂大人的足迹?”

李鸿章拈须笑道:“小子言过其实了。”

黄瑞兰知道李鸿章十分受用,便放心“顶撞”道:“卑职并未言过其实,卑职还记得修筑弹药仓库时,中堂大人就曾跣(音xiǎn)足短衣,亲运砖石……”他突然缄口不说了。

李鸿章没有察觉到他的变化,反而被他提醒,兴致勃勃地说:“走,到弹药仓库那儿去看看!”

一排用石头彻成的仓库,墙上用红漆写着“仓库重地,严禁烟火!”几个大字。

仓库四周,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站着执枪佩刀的兵士,警戒森严。

李鸿章径直朝仓库大门走去。

黄瑞兰劝阻道:“中堂大人,仓库内您就不必进去了吧?”

李鸿章停住脚步:“唔?”

黄瑞兰赔着笑,“仓库里放的全是爆炸物品,卑职为大人安全计……”

没等他说完,李鸿章大笑起来,“小兰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老夫炮火硝烟中过来的,还怕了这几颗炮弹不成?”

弹药仓库内一个个弹药箱码放得整整齐齐,十分有序。

李鸿章在弹药箱之间的过道上慢慢走着,关心问道:“这些炮弹不会受潮吧?”

黄瑞兰:“不会。大人您看,码放炮弹箱的架子离地面很高,仓库通风也好,这批炮弹已存放五六年了,丝毫未受潮。”

李鸿章还是不放心:“打开一个箱子看看!”

黄瑞兰连忙搬下一个码在外面的炮弹箱,亲自动手,打开一看,一排五颗崭新的炮弹,黄澄澄躺在箱子里。

李鸿章满意地点点头:“唔,不错。”这才放心地朝外走去。

黄瑞兰等人连忙跟上。

快到门口,李鸿章突然说声“不对!”蹙了回来。

众人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跟着一齐蹙回。

只见李鸿章疾步走到码在靠里边的弹药箱前,手一指,厉声对黄瑞兰说:“打开它!”

黄瑞兰脸色变了。

李鸿章叫道:“马三俊!”

马三俊应声上前,抱起炮弹箱,用力一掰,木箱盖折断,箱子里滚出一堆石块!

马三俊又接连打开几箱,箱箱都是石头……

李鸿章也不吭声,只将那目光慢慢向黄瑞兰望去。

黄瑞兰脸如死灰,膝盖不停哆嗦着,慢慢瘫跪在地。

旅顺港口,李鸿章驻地。

夜色已深,灯下盛宣怀最后拨拉一阵算盘,合上了账本。

李鸿章询问地望着他。

盛宣怀只说了一句,“黄瑞兰该死!”

李鸿章便不再说话,闭上眼睛。

盛宣怀默然有顷,还是忍不住问道:“宣怀有一事不明,中堂是如何知道他炮弹有假的?”

李鸿章睁开眼睛,叹口气说:“唉,其实我也险些被他骗过去了!走到仓库门口才突然想起,他说这仓库干燥通风,又说这些炮弹存放有五六年了,可装炮弹的箱子木色都很新鲜,有的连水气都未干!一望而知是新近赶做的,我这才悟到其中有诈。”

盛宣怀不由惊叹:“中堂大人真是神仙!”

李鸿章苦笑道:“我哪是什么神仙?只不过一身担着天大的责任,成日里战战兢兢,万事不敢马虎罢了!”

月亮升起来了,刘公岛一片银白。

海风吹来,斜挂在北洋海军提督府前刁斗上的黄底青色飞龙海军旗呼啦啦飘动着。

提督府内厅,北洋海军提督丁汝昌正伏在一张长方形大桌前,全神贯注地在看一张“中国北洋海军恭迎醇亲王检阅兵事图”。

一名参将进来,“禀军门,李中堂回电,明天方能抵达威海。”

“唔,”丁汝昌抬起头来,这是一个眉目间总像隐含着一丝忧郁的中年人,身型清瘦,短须细眼,不像执掌一支强大海军的统帅,更像一个科举失意的乡村私塾先生。

李汝昌:“传我将令,着各舰管带再次申饬,本舰官弁水手不得擅离军舰,岛上所有酒店嫖寮一概关闭,违命者斩!”

那参将应一声“是”,转身去了。

丁汝昌想想,从衣架上取下一件灰呢大氅,披在身上,跟了出去。

月亮不知什么时候升上了中天,给整个刘公岛镀上一层银辉。

北洋海军的军舰都停泊在港湾,巨大朦胧的舰身随着海浪轻轻摇荡……

岛上惟一的那条小街,丁汝昌走在阒寂的街道上,两个武弁远远跟在后面。

忽然,丁汝昌发现街尽头的一间木板屋缝隙中透出微弱的亮光,还有女人压低了的“吃吃”笑声。

他放慢脚步,凑近缝隙往屋内望去,只见一个弁目正搂着一个酥胸袒露的妖艳女人在那里乱摸调笑……

丁汝昌怒火中烧,正欲踹门闯进去,忽然肩头被人拽住。他恼怒回头,月光下一张熟悉的面孔正对着他。

“中堂……”丁汝昌惊呼一声,便要拜将下去。

李鸿章作个手势制止了他,又轻声地说道:“先到各处看看再说……”

丁汝昌这才看清,李鸿章青衣小帽,身后只带着马三俊一人。

突然,街道旁一家小酒馆“吱呀”一声门开了,几个醉汉互相搀扶着,东倒西歪地迎面走来。

一个醉汉一把抓着丁汝昌的胳膊,嘴里喷出一股浓烈的酒气,“兄,兄弟……你也来,来喝酒呀……”

李鸿章就在身后,丁汝昌又气又急又不便发作,皱眉问道:“你们是哪条舰的?怎么都上岸来了?”

醉汉:“大,大爷是‘济远’舰的……咱们的方管带,跑回威海卫,搂着他那个小老婆睡觉去了,大爷喝,喝口酒又算,算什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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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港码头,“定远”号旗舰。

看到舰上隐隐有灯光透出来,李鸿章停住了脚步。

李鸿章低声但语气严厉地问:“‘定远’乃北洋旗舰,为什么夜间不实行灯火管制?”

丁汝昌脸红了,虽然夜间看不到。他嗫嚅道:“汝昌早有将令,只是管带刘步蟾自视才高,一向喜欢自行其是……”

李鸿章:“你呀……我知道他们这批留过洋的管带,不太把你放在眼里,但你总得拿出统帅的威风来!”

丁汝昌:“我这就上去找他去。”

李鸿章:“不用了。”他转对马三俊说,“你上去看看他们在作甚?最好不要叫他们知晓。”

马三俊应一声“是”,话刚落音,人已如猿猴般敏捷消失在军舰投下的暗影之中……

他们刚走到“致远”舰跟前,暗影处就闪出了两个水兵,按刀喝问:“谁?”

丁汝昌:“我。”

“丁军门……”水兵惊惧地跪下。

丁汝昌:“你们管带呢?”

水兵:“我们邓大人正把自己关在船长室,看‘海战图’哩!”

李鸿章插言道:“你怎么知道他在看‘海战图’?”

水兵也不知道这个老头是谁,看他一眼,回答说:“这是他的习惯,我们舰上兄弟们都知道。”

李鸿章:“你们舰上有人擅自上岸吗?”

水兵白他一眼:“那除非他不要脑袋了!咱们邓大人军令森严,谁敢违抗?”

另一个水兵:“再说他自己家遭那么大的灾,他都没离开军舰一步,咱们也得将心比心呀!”

李鸿章:“他家遭灾了?你们又从何得知?”

水兵:“咱们的二副是他同乡。”

马三俊悄然出现在李鸿章面前,“禀大人,我上得‘定远’舰去,见一些水手正围在那儿聚赌……”

丁汝昌:“刘步蟾呢?”

马三俊:“他正躺在船长舱里面抽鸦片,我气他不过,弄了些玄虚,把这个给他偷来了。”

他说着,递上一杆镶着宝石的翠玉鸦片枪。

丁汝昌接过鸦片枪,气得浑身颤抖,说不出话来。

李鸿章看他那个样子,淡淡地说:“你带的好兵。还有比这更严重的事哩……”

突然脸一沉,“北洋军舰参与走私,你知道吗?”

丁汝昌一惊,垂手道:“汝昌也曾风闻……”

李鸿章厉声道:“既曾风闻,为何不严厉查处?”

丁汝昌嗫嚅道:“他们也是让钱给逼的……”

李鸿章看着他那个样子,不由得叹口气,“你呀你,回提督府再说吧!”

提督府内,李鸿章将一纸抄件推到丁汝昌面前。

只瞥一眼那抄件的题目,丁汝昌脸色就变了。

李鸿章:“这是翁同龢弹劾你的奏章,我让人给抄了一份弄来了。平心而论,他弹劾你的理由条条都站得住脚!你看,‘约束不力,军纪松懈,刘公岛上赌场娼寮遍布’;‘闽人抱团,骄纵不羁,其置若罔闻’;还有,你居然在岛上盖房子出租!这些也都罢了,最要命的是这条,说你只识弓马,不懂海军,对洋务知之甚少,担任个总兵参将犹嫌勉强,怎么能统领亚洲最强大之舰队?”

虽然是深秋夜凉,豆大的汗珠却从丁汝昌额头渗出。

李鸿章看他一眼,不满地说:“不就是一个弹劾吗?这么紧张干什么?老夫一年四季被他们弹劾,照你这样子,那都不要活了!何况他这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你看,这里翁同龢就在质问,为什么老夫要把北洋水师的指挥权交给你,就因为你是淮军旧部,又是安徽人……”

丁汝昌站起来,不安地说:“中堂,汝昌请求辞去北洋水师提督之职!”

李鸿章眼一瞪说:“为什么?”

丁汝昌:“不能因汝昌而连累中堂!”

李鸿章一愣,随即爆发出一阵大笑,“连累我?贼娘!亏你想得出来……连累我什么?不就说我培植私人势力,任人唯亲吗?笑话,不任人唯亲,老子任人唯疏不成?非要让我的部下不听话,处处和我作对,那才不叫培植私人势力了?贼娘!老子一辈子玩的这个,会上他的当?你给我听着!这个提督你不能辞!非但是不能辞,你还得给我牢牢占着这个位置!北洋海军是朝廷的命根子,也是我李鸿章的命根子,我不能让它捏在别人手里,懂了吗?”

丁汝昌更为惶恐,“这天大的责任,汝昌怎么担当得起?”

李鸿章:“你担当不起,更没有人担当得起!是的,你有很多不足,但你忠诚,有了这一条,可抵他千条万条!何况你摸爬滚打于刀剑锋镝之中,久历战阵,作战英勇,这不但那些纸上谈兵之流望尘莫及,就是那些留过洋的管带们也比不上的!你不要怕他们不服你,北洋水师要整顿,老夫给你撑腰!你自己也要努力通晓海军诸事,为国争光,给老夫争气,知道了么?”

“知道了。”丁汝昌说得这一句,感激的泪水便掉下来。

……

刁斗上,那面绘有青色飞龙的海军旗迎风飘扬。

“嗵!嗵!嗵!”随着三声炸雷般的炮响,另一面黄灰黑蓝红五色提督旗升起来——海军提督丁汝昌升帐议事了!

大厅上首正中是一幅“东海日出图”的大型屏风,屏风前摆放着一把虎皮交椅。

沉沉的鼓声响起来,随着鼓声,一队魁梧的挎刀水手跑步至议事堂阶下,雁阵排开。

北洋海军各舰管事,副将参将,一律戒装佩刀,战靴闪亮,按英国式操典步伐,“刷刷刷”走入大厅,分两侧肃然站定。

海军提督丁汝昌从屏风后面走出来。

他也是戒装佩刀,神情凝重。和往常不同的是,他并未在厅中那把虎皮交椅上坐定,而是站立其左侧,肃然道:

“点名!”

一名当值参将应声出列,双手捧着名册,高声点道:

“右翼总兵、‘定远’号管带刘步蟾;“左翼总兵、‘镇远’号管带林泰曾;“副将、‘经远’号管带林永升……”

他点到一个名字,被点的人便跨前一步,朗声应道:“末将在!”复退回队列中。

“副将、‘致远’号管带邓世昌;“副将、‘靖远’号管带叶祖珪(音guī);“副将、‘济远’号管带方伯谦……”

没有人应声。

“副将、‘济远’号管带方伯谦……”当值参将又点了一遍。

还是没人应声。

肃立的管带们稍微有些骚动,其中有几个人彼此交换着会意的目光……

“济远”号管带方伯谦嘴里哼着圆舞曲,朝前走来,边走还边嗅着手上一块粉红的手绢。

一名早已等候在那里的水兵迎上去,向他说着什么。

方伯谦开始不在乎地笑着,随即满脸惊慌,将手绢一扔,朝提督府方向跑来。

点名已毕,丁汝昌开始讲话。

“为迎接朝廷阅兵事,本帅曾三令五申,着各舰各部悉心准备,不得贻误。今日升帐议事,诸将须一一禀报战备情形……不过在此之前,本帅先有一重大喜讯通报……”

说到这里,他顿一顿,提高声调道:“李中堂已于昨日莅临刘公岛!”

众将先是一惊,随即激动起来!

这边丁汝昌侧过身子躬腰道:“恭请李中堂!”

他们刚走到“致远”舰跟前,暗影处就闪出了两个水兵,按刀喝问:“谁?”

丁汝昌:“我。”

“丁军门……”水兵惊惧地跪下。

丁汝昌:“你们管带呢?”

水兵:“我们邓大人正把自己关在船长室,看‘海战图’哩!”

李鸿章插言道:“你怎么知道他在看‘海战图’?”

水兵也不知道这个老头是谁,看他一眼,回答说:“这是他的习惯,我们舰上兄弟们都知道。”

李鸿章:“你们舰上有人擅自上岸吗?”

水兵白他一眼:“那除非他不要脑袋了!咱们邓大人军令森严,谁敢违抗?”

另一个水兵:“再说他自己家遭那么大的灾,他都没离开军舰一步,咱们也得将心比心呀!”

李鸿章:“他家遭灾了?你们又从何得知?”

水兵:“咱们的二副是他同乡。”

马三俊悄然出现在李鸿章面前,“禀大人,我上得‘定远’舰去,见一些水手正围在那儿聚赌……”

丁汝昌:“刘步蟾呢?”

马三俊:“他正躺在船长舱里面抽鸦片,我气他不过,弄了些玄虚,把这个给他偷来了。”

他说着,递上一杆镶着宝石的翠玉鸦片枪。

丁汝昌接过鸦片枪,气得浑身颤抖,说不出话来。

李鸿章看他那个样子,淡淡地说:“你带的好兵。还有比这更严重的事哩……”

突然脸一沉,“北洋军舰参与走私,你知道吗?”

丁汝昌一惊,垂手道:“汝昌也曾风闻……”

李鸿章厉声道:“既曾风闻,为何不严厉查处?”

丁汝昌嗫嚅道:“他们也是让钱给逼的……”

李鸿章看着他那个样子,不由得叹口气,“你呀你,回提督府再说吧!”

提督府内,李鸿章将一纸抄件推到丁汝昌面前。

只瞥一眼那抄件的题目,丁汝昌脸色就变了。

李鸿章:“这是翁同龢弹劾你的奏章,我让人给抄了一份弄来了。平心而论,他弹劾你的理由条条都站得住脚!你看,‘约束不力,军纪松懈,刘公岛上赌场娼寮遍布’;‘闽人抱团,骄纵不羁,其置若罔闻’;还有,你居然在岛上盖房子出租!这些也都罢了,最要命的是这条,说你只识弓马,不懂海军,对洋务知之甚少,担任个总兵参将犹嫌勉强,怎么能统领亚洲最强大之舰队?”

虽然是深秋夜凉,豆大的汗珠却从丁汝昌额头渗出。

李鸿章看他一眼,不满地说:“不就是一个弹劾吗?这么紧张干什么?老夫一年四季被他们弹劾,照你这样子,那都不要活了!何况他这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你看,这里翁同龢就在质问,为什么老夫要把北洋水师的指挥权交给你,就因为你是淮军旧部,又是安徽人……”

丁汝昌站起来,不安地说:“中堂,汝昌请求辞去北洋水师提督之职!”

李鸿章眼一瞪说:“为什么?”

丁汝昌:“不能因汝昌而连累中堂!”

李鸿章一愣,随即爆发出一阵大笑,“连累我?贼娘!亏你想得出来……连累我什么?不就说我培植私人势力,任人唯亲吗?笑话,不任人唯亲,老子任人唯疏不成?非要让我的部下不听话,处处和我作对,那才不叫培植私人势力了?贼娘!老子一辈子玩的这个,会上他的当?你给我听着!这个提督你不能辞!非但是不能辞,你还得给我牢牢占着这个位置!北洋海军是朝廷的命根子,也是我李鸿章的命根子,我不能让它捏在别人手里,懂了吗?”

丁汝昌更为惶恐,“这天大的责任,汝昌怎么担当得起?”

李鸿章:“你担当不起,更没有人担当得起!是的,你有很多不足,但你忠诚,有了这一条,可抵他千条万条!何况你摸爬滚打于刀剑锋镝之中,久历战阵,作战英勇,这不但那些纸上谈兵之流望尘莫及,就是那些留过洋的管带们也比不上的!你不要怕他们不服你,北洋水师要整顿,老夫给你撑腰!你自己也要努力通晓海军诸事,为国争光,给老夫争气,知道了么?”

“知道了。”丁汝昌说得这一句,感激的泪水便掉下来。

……

刁斗上,那面绘有青色飞龙的海军旗迎风飘扬。

“嗵!嗵!嗵!”随着三声炸雷般的炮响,另一面黄灰黑蓝红五色提督旗升起来——海军提督丁汝昌升帐议事了!

大厅上首正中是一幅“东海日出图”的大型屏风,屏风前摆放着一把虎皮交椅。

沉沉的鼓声响起来,随着鼓声,一队魁梧的挎刀水手跑步至议事堂阶下,雁阵排开。

北洋海军各舰管事,副将参将,一律戒装佩刀,战靴闪亮,按英国式操典步伐,“刷刷刷”走入大厅,分两侧肃然站定。

海军提督丁汝昌从屏风后面走出来。

他也是戒装佩刀,神情凝重。和往常不同的是,他并未在厅中那把虎皮交椅上坐定,而是站立其左侧,肃然道:

“点名!”

一名当值参将应声出列,双手捧着名册,高声点道:

“右翼总兵、‘定远’号管带刘步蟾;“左翼总兵、‘镇远’号管带林泰曾;“副将、‘经远’号管带林永升……”

他点到一个名字,被点的人便跨前一步,朗声应道:“末将在!”复退回队列中。

“副将、‘致远’号管带邓世昌;“副将、‘靖远’号管带叶祖珪(音guī);“副将、‘济远’号管带方伯谦……”

没有人应声。

“副将、‘济远’号管带方伯谦……”当值参将又点了一遍。

还是没人应声。

肃立的管带们稍微有些骚动,其中有几个人彼此交换着会意的目光……

“济远”号管带方伯谦嘴里哼着圆舞曲,朝前走来,边走还边嗅着手上一块粉红的手绢。

一名早已等候在那里的水兵迎上去,向他说着什么。

方伯谦开始不在乎地笑着,随即满脸惊慌,将手绢一扔,朝提督府方向跑来。

点名已毕,丁汝昌开始讲话。

“为迎接朝廷阅兵事,本帅曾三令五申,着各舰各部悉心准备,不得贻误。今日升帐议事,诸将须一一禀报战备情形……不过在此之前,本帅先有一重大喜讯通报……”

说到这里,他顿一顿,提高声调道:“李中堂已于昨日莅临刘公岛!”

众将先是一惊,随即激动起来!

这边丁汝昌侧过身子躬腰道:“恭请李中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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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9-11 12:57 | 只看该作者
《走向共和》06章 北洋碧波映龙旗

被一股子邪气撑着,黄瑞兰居然是昂首走了进来。他也不看两旁的管带们,径自上前跪下道:“革员黄瑞兰叩见中堂大人!”

李鸿章见他这样,心中有几分诧异,淡淡问道:“知道我为什么革你的职吗?”

黄瑞兰:“革员知道,革员辜负了中堂教诲,犯了罪,只求中堂从宽发落。”

李鸿章:“从宽发落?你道你的罪能从宽发落么?”

黄瑞兰:“别的人或许不能,放在革员身上就能了。因为当年中堂曾亲口对革员说过,定不相负!”

此言一出,所有的人都觉愕然,竖起耳朵,想听黄瑞兰要说出什么话来。

李鸿章开始也是一愣,随即明白了他这话的意思,不觉仰面大笑。笑着笑着蓦然一收,“想不到你还会以当年有恩于老夫之事来要挟老夫,好,你就把当年事讲讲!”

那黄瑞兰本来只为活命而提起当年事,没想到竟带了个要挟之意,顿时气也泄了,人也蔫了,颤声道:“革员错了,革员做的那点事不值一提……”

李鸿章冷冷地说:“讲!”

黄瑞兰不敢违抗,结结巴巴讲起来,“那,那是同治年间,我们淮军剿东捻子的时候……天气热,中堂大人,那时我们叫大帅,鞍马劳顿,又受了湿热,背上长了个毒痈……郎中说不能开刀,汤药又无效,是我用嘴每天去吮那有毒的浓汁……那一天我给大帅吮毒汁的时,大帅抚着我的头,流泪道,小兰子,我这毒痈倘好了,日后定不相负……”

说到这里,他触动衷肠,号啕大哭起来。

两旁肃立的管带们听到此处,也不禁动容。

只李鸿章面无表情道:“小兰子,你所说完全属实,但老夫今天若赦了你,那就叫徇私枉法。因此,老夫今日宁肯负你,不能负了朝廷百姓!你的家人,老夫自会照料,你就安心去吧……”

说罢,他一挥手,两个亲兵上前架起黄瑞兰就往外拖。

黄瑞兰挣扎哭喊道:“大帅饶命,小兰子再也不敢了,大帅呀,小兰子十四岁就跟着您哪……”

那声音渐渐远了……

提督府外面旗杆下,两名亲兵将黄瑞兰按跪在地,刀斧手举起了鬼头刀……

一声号炮,一道血光!

一声号炮,震得李鸿章微微一颤,人们发现,他的眼眶慢慢红了!

而跪在一旁的方伯谦,此时却抖瑟得更加厉害。

李鸿章也好像才发现他一样,喝道:“还留他在这里作甚?拖出去!”

厅下军校应声上前。

方伯谦吓得魂飞魄散,头在地上叩得砰砰直响,“中堂饶命,罪将不晓军法厉害,中堂饶了我这一遭,我这就将房子充公,将两个妾送回原籍,一心为朝廷效力……”

厅上众人原本鄙夷他的为人,如今见他这般情状,又不禁露出怜悯之意,但刚刚见李鸿章杀了黄瑞兰,慑于军法威严,没一个人敢上前求情。

只有丁汝昌却顾不得了,跨前一步,躬身道:“中堂大人,末将替方伯谦求情了!”

李鸿章睨视着他,冷笑道:“你却好笑,我知这方伯谦平日不把你放在眼里,今日正代你执行军法,你怎么带头出面为他求起情来了?”

丁汝昌脸面一红,硬着头皮说:“方伯谦平日傲上是实,但并无大恶。且他才干出众,求中堂念在人才难得份上,饶了他一命……”

李鸿章斥道:“慈不掌兵,你这般婆婆妈妈,怎么统领得虎狼之师?”他转脸喝道,“与我推出去,斩!”

军校轰然应一声,将方伯谦拖着就往外走。

“且慢!”丁汝昌急了,大叫一声。他转身一撩袍服,跪了下来,“禀中堂,非是末将心软,我北洋海军自创建以来,未经一役,便折大将,于军不利。且方伯谦是留过洋的管带,杀了他,一时间还无人接替!”

此时的方伯谦已唬得如烂泥瘫在那里,丁汝昌的话提醒了他,当即也顾不得什么脸面,竟向着两旁的管带们团团叩头道:“诸位将军,请诸位将军看在留学欧洲同学的份上,救方伯谦一命……”

丁汝昌不计前嫌,敢于出面为方伯谦求情,众将心中已自道惭愧,这时见方伯谦提起同学之谊,更有何犹豫,一齐上前,跪在丁汝昌身后道:“末将愿随丁军门共保方伯谦!”

李鸿章怒道:“我若是不允呢?”

丁汝昌脸色煞白,颤声道:“终是汝昌统军不力,要治罪,请中堂先治汝昌之罪!”

他说着,伸手将头上顶戴缓缓取了下来。

众将没料到丁汝昌会如此死保方伯谦,不禁心里一阵阵发热,齐声道:“末将等愿效丁军门!”说着,一齐取下顶戴。

李鸿章却将目光慢慢挪到方伯谦身上,问道:“方伯谦,看见了么?”

方伯谦哽咽道:“看,看见了……”

李鸿章:“看见了什么?”

“看见了丁军门和诸位将军……”方伯谦喉头哽咽,说不下去了。

李鸿章转对丁汝昌和众将道:“你们先起来吧!”

众人知道李鸿章允了,齐齐道:“谢中堂!”站了起来,仍归原位。

李鸿章:“方伯谦你也起来。”

方伯谦从奈何桥上捡了一条命回来,抖瑟站起,那脸兀自没有血色。

李鸿章盯着他,缓缓道:“我今日赦了你,一是丁军门和众位将军力保。二呢,也是我不忍杀你,并非因你是我北洋嫡系,若论亲信,你比黄瑞兰差远了,我不忍杀你,我是为国惜才啊!”

方伯谦又抖抖瑟瑟跪下去,叩头道:“罪将今日得了这番教训,以后定将心思放在军舰上面,不辜负中堂之恩。”

李鸿章:“很好,知耻近勇,这一点,你,还有你们大家,都得好好向一个人学着。”

他叫道:“邓世昌!”

邓世昌跨前一步,“末将在!”

李鸿章指着他对众将说:“你们都知道,光绪七年七月,他驾驶的‘镇南’舰曾意外触礁,他也因此被撤革摘顶,但邓世昌有错即改,撤任后并未抵触消沉,而是更加刻苦钻研,治事精勤,特别是在六年前赴欧洲接‘致远’舰回国之航途中,不依靠洋员,万里航行,未出任何事故。朝廷不但恢复了他的职务,而且以副将补用,加总兵衔。昨夜老夫深夜巡查刘公岛,所有军舰皆有官弁水手擅自上岸,惟独‘致远’号令严肃,无一人擅自离舰,为什么?就因为他身作表率,执法森严,所以将士同心!而且据老夫所知,他是视船如家,从来如此。但他真正的广东老家,却在半月前毁于一场飓风,妻儿老母,正栖居于临时搭起的板棚之中……”

邓世昌大惊,“末将也是前日才接家母信函的,中堂从何得知?”

李鸿章:“我如何得知不干你事,但你却尽管放心,老夫昨晚已令电报局致电两广总督并汇去三千两银票,请他速派员为你修缮房屋并妥善安置你的家人了!”

李鸿章此语一出,连两旁的管带们都被感动了,那邓世昌铁铸的面孔却没有丝毫变化,只重重叩了个头道,“中堂大恩,不敢言报,从此,邓世昌更是个有国无家了!”说完,他站起来,复入班列。

李鸿章微微颔首道:“好一个有国无家,你们若都像邓世昌这样,我也就放心了。”

说着,他将手在虚空这么一揽,“看你们站在这里的二十余位将军,正当盛年,都是三十六七年纪,一个个英气逼人,才华盖世,令老夫不胜羡慕。想当年,你们初进福建马尾船政学堂时,还只是一群稚气未泯的少年,五年苦读,五年海上实习,你们成了我大清第一批年轻的海军军官。而后你们又留学欧州,学习海军,归来后是老夫将你们尽收北洋,成为我北洋海军各舰的舰长。偌大中国,也只有你们二十余人能担任海军舰长啊!说你们是人中之凤,民族精英,应当是毫不为过。但这难道就能成为你们醉生梦死,蝇营狗苟的本钱?像你方伯谦原是绝顶聪明之人,但你那聪明用得不是地方,全用在起屋纳妾,发财享乐上去了!还有你,刘步蟾——”

刘步蟾一凛,出列跪倒。

李鸿章指着他道:“我知你才明识远,饶有干略,这才委你做了右翼总兵,北洋第一主力舰‘定远’号之管带,这也不算辱没了你吧?但你却犹嫌不足!犹嫌不足而不能言,你便去抽烟片宣泄!难道你要让你那满腔抱负都化作烟雾飘散么……我今日也不多说你,更不罚你,这两件物什你都拿去,你就躺在烟榻上吞云吐雾等着日本人去击沉你的‘定远’舰吧!”

说着,李鸿章拿起那杆鸦片枪和破洞斑斑的军舰模型,一并掷到刘步蟾跟前。

那刘步蟾本是极有血性之人,李鸿章这样一激,比杀他的头还难受,当下“砰砰砰”在地上重重磕了三个响头,眼见得一缕殷红的血就从额头淌下,他也顾不得擦,哽咽道:“老中堂,步蟾知道错了!步蟾今日就将这模型拿去钉在床头,让自己时时警醒,步蟾身上担着北洋命运,国家安危这山高海深一样的干系,自此刻起,步蟾誓将竭尽心力操练兵事,卧薪尝胆,精忠报国,倘若食言,有如此物!”

说着他抽出佩刀,一刀下去,碎玉溅珠,将那杆烟枪斩为两截!

这时厅上众将早已被激励得热血沸腾,齐刷刷跪倒,同声道:“请中堂放心,北洋海军,誓为我大清坚固不摧海上屏障!”

李鸿章刚一转过办事厅后堂屏风,盛宣怀便迎上前,奉过茶盏道:“宣怀今日算是长了见识。”

李鸿章缓缓坐下,接过他奉上的茶盏,啜了一口,问道:“怎么长了见识?”

盛宣怀:“宣怀在屏风后听得真切,见中堂今日在堂上,杀一个,赦一个;奖一个,激一个;一下子就凝聚了军心,焕发了众将的忠勇气概!”

李鸿章淡淡地说:“我这辈子,大半生在军中度过,这点办法,原也不足为奇。”

盛宣怀:“但在宣怀看来,实在是治军的大手笔了……只是宣怀还有一件事不明白!”

李鸿章:“唔?”

盛宣怀:“中堂为何不追查军舰走私一案?”

李鸿章慢慢将茶盏放下,好半天才道:“海军不能乱!”

见盛宣怀眨巴着小眯眼似乎没有明白他的意思,李鸿章站起,走动两步道:“军舰走私一案,牵涉面太广,好几艘军舰,一大批官弁水手都牵扯进去了,若追查,势必引起军心浮动,动静闹大了,还怕酿成变故,朝廷阅兵在即,稳定要紧。”

盛宣怀:“丁军门知道么?”

李鸿章:“他怎么不知道?睁一只眼闭一眼罢了……他还说了,这都是让钱给逼的!”

提到钱,盛宣怀一时无语。

李鸿章回到座位上,继续道:“这些年,钱都拿去修园子了,不仅购买船炮巨款成为泡影,就连海军常年经费也不能保证。挣几个银子弥补经费之不足,他们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啊!”

“如此说来,中堂大人对此也准备听之任之了?”盛宣怀忍不住又问了一句。

“当然不能。”觉察到盛宣怀语气里的不满,李鸿章睨他一眼道:“军舰走私,后患无穷,对内,则涣散军心,助长腐败,特别是我军舰的战斗能力受到影响,像‘超勇’号因常年跑运输,锅炉严重损耗几至报废了。对外呢,倘让有的人闻知,势必成为攻讦我之口实……”

盛宣怀:“那中堂将如何处置呢?”

李鸿章:“这就不关你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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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9-11 12:58 | 只看该作者

海〖HT〗滩上,黑夜无边,大雨倾盆。

风声,雨声,海涛声一片浑沌。

突然从这浑沌中传来一种异样的声响,那是好些人溅得水响的纷沓脚步。

一溜黑黝黝的人影向这边走来。

人影近了,听得出压低了的呵斥,粗重的被窒息的喘息声。

蓦然一道闪电,映出一队水手,在一名披雨衣的参将带领下,两人一个,夹着几名用布条紧勒其口的军官,撕扭推搡着往前走。

又一道闪电,一个军官勒口的布条松掉了,他破口大骂起来:“狗日的,走私的又不只老子们几个人,还有更大的……”

听得这一句骂,带队的参将扑上去,抓起一把沙子塞进他的口中……

海滩边,一只小炮艇已停靠在那里。

水手们将几名军官推推搡搡弄上了炮舰。

炮舰“突突”发动,在海浪和雨帘中间,向黑漆漆的大海深处驰去……

提督府内厅,风雨涛声一阵阵传进来。

那名参将雨衣未脱,浑身湿漉漉垂手站立。

丁汝昌铁青着脸对一名书办说:“呈文军机处,今夜我‘超勇’舰出海例行巡逻,遭遇风暴,守备肖祖建等七名官弁落海丧生,锅炉严重损坏……”

……

这是一座三层酒楼,朱楹青阶,正中门楣上方挂着一块泥金黑匾,上写着“环翠楼”三个大字。临楼的街面,已经戒严,佩刀执枪的士兵,肃立在空荡荡的街道两侧。

天气晴好,从楼上远远望去,隔着一片海水,刘公岛上的树木房舍,停泊在港湾里的军舰,都历历可见。海风从开启的窗子吹进来,把凭窗眺望的李鸿章、丁汝昌、盛宣怀三个人的衣摆都吹得飘了起来。

李鸿章:“倘若有人拿着望远镜从这儿看去,那么海军的什么动静不都尽收眼底了么!”

丁汝昌:“还真让中堂说着了,前不久,威海卫的巡营哨官正是在这儿逮住了一个日本间渫,他在这楼上用高倍望远镜窥视我水师的操练情况,还密密麻麻绘了一张图哩。”

李鸿章:“人呢?”

丁汝昌:“没收了他的望远镜和地图,人放了。”

“放了好,就是以后两国交兵,依靠这些鬼蜮伎俩,也成不了大气候。”李鸿章说着,返身在屋子中间的八仙桌旁坐下。

盛宣怀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道:“这是我昨晚连夜赶出来的,此次阅兵所需军费的预算,请中堂过目。”

“等会儿再说……”李鸿章加重了语气,“记住,通过此次阅兵务必达到三个目的:一、扬我国威军威,让对我怀觊觎(音jìyú)之心的人有所顾忌,不敢轻举妄动。所以,这次阅兵我准备把各国公使、领事还有新闻记者一并请来,让世界知道我大清水师的军威浩荡;二、让朝廷知道,给海军的钱用的是地方!借以平息物议,消弭诽谤;三、通过阅兵,调动士气,凝聚军心。使我北洋海军全军将士,以为朝廷尽忠为荣,以身在北洋为荣。哦,还要通过这三个目的达到最终一个目的。杏荪你别笑,这个目的却简单,就两个字,要钱。但这又是最难的,雨亭,这个钱你准备怎么个要法?”

丁汝昌:“依据中堂的意思,我想有上、中、下三种要法……”

李鸿章微闭着眼睛道:“说说。”

丁汝昌:“上等要法是请再添置‘定远’、‘镇远’级装甲战列舰四艘,约需银五百万两……”

李鸿章把头靠在椅背上,微微叹了口气,“倘真能这样,我大清海军,雄视全球矣!”

丁汝昌:“中等要法是洋员琅威理一贯的主张,添置几艘吨位虽小,航速却快的兵舰,特别是要购置速射炮,我军的舰炮口径虽大,射速且慢。这大约需要一百五十万两银子。”

盛宣怀插言道:“琅威理呢?这次怎么没见着他?”

丁汝昌:“意见不合,一赌气跑回英国去了……最末一等要法就只能是更换、维修老化的设备,添置贮存一些弹药,不过这也需要六十万两银子。”

李鸿章:“好,就按这个意思给朝廷上个折子吧。五百万是做梦,但咱们做的什么样的美梦也得让朝廷知道。争取一百五十万吧!至于六十万,那是无论如何不能少的,否则我那军舰就开不动了,即使是开动了,也只能放空炮啊!”

丁汝昌听得李鸿章这样说,脸突然红了,想说什么,终于又没说出来。

李鸿章:“还有一件要紧的事,这次太后把李莲英也派来了,不知是什么意思?”

盛宣怀:“不管是什么意思,我们好好巴结他不就得了。古往今来,太监没有一个不爱钱的,多打发几个而已!”

李鸿章:“你以为李莲英是那么好打发的?”

丁汝昌:“哎呀,还有更麻烦的哩,他是个太监,到时候如若要上军舰检阅怎么办?”

“我和醇王爷商量一下再说吧。”李鸿章站起身来,对丁汝昌道:“雨亭,我明日就回天津迎接醇亲王了,这里的一切,你就按我们商议的尽快准备。”

丁汝昌:“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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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9-11 12:58 | 只看该作者

天津,李鸿章府邸内室。

李鸿章闭眼躺在逍遥椅上,脚浸在盆内热水中,一名丫环在给他洗脚。洗好脚,丫环用帕子给他擦了脚,拿过一双软底拖鞋放在他脚边,端起水盆,准备出去。

李鸿章睁开眼问:“夫人什么时候过来?”

那丫环站住,答道:“回老爷话,夫人说今晚就不过来了,她已安排新人给老爷侍寝。”

“噢?”李鸿章站起身,向寝房走去。

银制的烛台上,红烛高烧。

寝房沐浴在温馨的浅红光波之中。

李鸿章一进来,便看见八宝雕花的床沿上坐着一位少女,身披轻纱,隐约可见胸前只一抹鲛巾的雪白肌肤。

那少女听见脚步,慌乱抬眼望一下,又赶快把头垂了下去。

李鸿章走到她跟前,只见她一头光可鉴人的乌发,鬓旁那朵红绢花却在微微颤抖。

李鸿章:“你抬起头来!”

那少女却把头垂得更低了。

李鸿章威严地说:“抬起头来,听见没有?”

那少女这才怯生生抬起了头——

李鸿章见到的是一张童真未泯的脸。

李鸿章走到床对面的太师椅坐下,问:“是夫人叫你来的?”

少女:“嗯。”

李鸿章:“你多大年纪?”

少女:“过了这个月,就吃十四岁的饭了。”

李鸿章:“还是个孩子嘛!知道来做什么吗?”

少女满面绯红,“侍寝……就是陪大人睡觉。”

李鸿章:“嗯,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轻声地答道:“夫人叫奴婢红儿。”

李鸿章:“红儿……唔,睡觉吧。”

红儿便上来给李鸿章宽衣解带,自己也偎了过来。

李鸿章:“你睡那头……”

红儿:“夫人要我陪大人睡一头……”

李鸿章:“夫人还是没给你说清楚!陪老夫睡觉,就是给老夫捂脚,知道么?”

“捂脚?”红儿茫然点头。

天津,红桥码头,一座装饰绚丽的席棚。

李鸿章身穿黄马褂,头戴双眼花翎,率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帐下几十名司道官员,鹄立码头。

远远的,大运河上旗幡招展,一艘小火轮牵引着醇亲王的长龙船,后面跟着一溜由二百多名纤夫拉行的船只,逶迤而来。

顿时,二十里河堤上响起震天的欢呼声,五千余名淮军官兵在河堤上一起举枪跪迎。

长龙船靠上码头,李鸿章不要随从搀扶,走过跳板,登上龙船。

崭新王爷服饰的醇亲王端坐船头,平素患有肝病黄瘦的脸上这会儿却泛着红光。

李莲英布衣布鞋,面无表情,拿着醇亲王的长杆烟袋和烟荷包侍立在他身后。

李鸿章向醇亲王恭恭敬敬磕下头去说:“臣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李鸿章恭请皇上皇太后圣安!”

醇亲王肃穆地说:“圣躬安。”

李鸿章又磕头道:“臣李鸿章恭迎醇亲王大驾。”

醇亲王笑着从座位上站起道:“少荃快起来!”

他朝码头与河堤上望去,执着李鸿章的手往前走了几步,满意地说,“怎好如此兴师动众?”

李鸿章凑近醇亲王,拿背对着李莲英,低声说:“王爷奉旨巡阅,职部大小官员、万千将士,都想一瞻王爷丰采啊!”

说毕,两人执手大笑。

前四十、后六十整整一百名鞍座上插着马梯尼式马枪,身背明晃晃大刀的淮军骑兵,簇拥着醇亲王的黄袢四人肩舆。李鸿章的轿子随后,浩浩荡荡开到了海光寺。

海光寺内,大殿已经修葺一新,红漆大柱上,雕龙绘凤。

醇亲王端坐正中,李鸿章坐在旁侧。

大殿左边肃立着直隶府的官员和淮军各营的将军们。右边则是一排洋人,他们是俄、英、法、德、美以及日本等国的驻华公使和领事、金发碧眼的《泰晤士报》的记者莫里逊则拿个照相机这里“砰”一下,那里“砰”一下,只管拍照。

一名翻译给醇亲王介绍着外宾:

“俄国驻中国公使喀西尼!”

“英国驻中国公使欧格讷!”

“美国驻中国公使田贝!”……

醇亲王满脸堆笑,介绍到一个名字,他就从座位上欠一欠身,嘴里连连道:“好好……”

当介绍到日本代理公使小村寿太郎时,这个精瘦的长着罗圈腿的日本人,跨前一步,用流利的中文挑衅地问:“请问醇亲王,贵国此次北洋检阅海军,是不是针对我大日本帝国?”

醇亲王没想到他会在这种场合发难,愣了一下,随即结结巴巴地说:“哪里哪里,我国和日本乃是一衣带水,这个,兄弟邻邦,怎么会……”

“笑话!”不等醇亲王说完,李鸿章板着脸把话接了过去,“我中国自在自家的领海检阅海军,关你日本人甚事?我想除了你小村代理公使外,再没有人会有这种非正常人的想法!”

各国公使都是中国通,李鸿章的话刚落音,他们便哄堂大笑起来!

小村寿太郎面红耳赤,怔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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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9-11 12:59 | 只看该作者

海光寺主客房内奕環满脸惊慌,连声说:“不让李莲英上军舰,那怎么行?那怎么行?”

李鸿章朝厢房那边看了一眼,压低声音说:“不是我不让他上军舰,他一个太监,被阉过之人,上了军舰,于军不利呀!”

奕環:“这件事要是让太后知道,怪罪下来……”

李鸿章:“阅兵和李莲英孰重孰轻,太后自有圣断,我想她是不会怪罪的。”

奕環:“可这样就得罪了李莲英,日后麻烦多了。”

李鸿章:“我何尝不想讨好他,事关重大,退让不得啊!”

“那怎么着也得找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吧!”奕環搔着头皮说。

“李莲英是何等精明之人,找什么理由也没用的!”李鸿章站起来,语气中透出少有的强硬说,“得罪了就得罪了吧!我这就让盛宣怀去通知他,明天检阅,不许上军舰!”

深蓝色的寥廓天宇,星光闪烁。

茫茫海面上,“海宴”号轮船载着奕環、李鸿章以及随行人员,朝旅顺方向驶去。

船舱内,奕環和李鸿章分坐在桌子的两侧。李莲英拿着长杆烟袋侍立在奕環后面。

奕環戴着眼镜,手里拿着一册《北洋海军章程》,在一页页翻看,“各舰弁目必须精通‘三角用炮表法’、‘三率平方根’、‘对数表’……什么玩意?”

李鸿章禁不住笑了,说:“这都是洋人的学问,我也不知是什么玩意,不过在北洋军舰上,不懂这一点洋玩意,饶你是赳赳武夫,也是寸步难行啊!”

奕環又翻过几页,停住了,用手点着章程上的一处地方说:“海军的俸给还是满优厚的嘛!你看,总兵兼装甲战列舰管带年俸为三千九百两、游击九百两、都司六百两、守备三百两,最不济的是三等练勇,也就是水手了,每月也有四两饷银嘛!”

李鸿章忙道:“海军将士乃国之精英,待遇稍高也是应该的。我这章程是参照英德海军章程制定的,他们将佐的待遇高出我们十几倍乃至几十倍!”

奕環大笑,“看把你急的,我也没说不应该呀!以后待国势强盛了,将我们海军的待遇提高到与英德海军一样,又有何不可!”

说着,他打了个喷嚏。

李莲英从背后悄没声息地将烟杆递了过来,又俯下身替奕環点着了火。

李鸿章斜睨着李莲英,脸上混杂着鄙夷和恐惧的复杂表情。

……

一轮红日从海面喷薄而出,映照着万顷海浪,金光闪闪。

奕環从船舱钻出来,伸了个懒腰,突然呆住了——

不知什么时候,“海宴”号前方两侧出现了如同城堡般高大的两艘巨舰。粗大的烟囱喷出的滚滚浓烟,遮天蔽日。铁甲炮塔上的主炮威严地指向前方,舰首的冲角犁开波涛,飞溅起十多丈高的雪白浪花。紧随在两艘巨舰后的是“致远”、“济远”二十余艘军舰,呈鹰翼展开整齐的舰队编队,绘有飞龙的海军黄龙旗和五颜六色的万国旗迎风飘扬,好一派浩荡军威!

奕環又惊又喜,指着两艘巨舰问李鸿章:“这就是咱们花了几百万银子买来的那两艘铁甲大船?”

在海浪拍击船舷和蒸汽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李鸿章凑在奕環耳旁大声说:“正是。右边那艘是‘定远’舰,左边那艘是‘镇远’舰。这就请王爷上‘定远’舰去,检阅海军!”

奕環高兴地说:“好,好!”

李莲英就要上前搀扶奕環。

李鸿章一急忙说:“李总管不能上去……”

李莲英一愣,将眼睛阴阴地望着李鸿章。

李鸿章只好硬着头皮赔笑道:“这个,‘海晏’号上也要有人照料,就委屈李总管了……”

李莲英明白了,面无表情地点一下头,眼里充满了怨毒的神色。

在几名剽悍水手的护卫搀扶下,奕環和李鸿章顺着舷梯登上了“定远”号的甲板。

丁汝昌一身戎装,腰悬佩刀跪迎道:“北洋海军提督丁汝昌谨率全军将士恭迎醇亲王!”

奕環笑呵呵道:“丁军门辛苦了,快快请起!”

这时,只听一声口令,排列在甲板一侧的北洋海军仪仗队以琴瑟笙箫合奏起北洋海军的制式军乐《铙歌》。

跟在奕環和李鸿章后面登上甲板的各国公使,见此情景,有的人不禁掩口而笑。

但他们马上就不笑了!

一声口令,英俊挺拔的右翼总兵兼“定远”号管带刘步蟾跑步至奕環面前,执刀朗声报告:“北洋海军,准备就绪,恭请醇亲王检阅!”

奕環不觉向李鸿章看去。

李鸿章挥手下令:“开始!”

刘步蟾响亮地回答:“是!”

他返身跑上舰桥,佩刀一举,用英语大声命令:“Top-grade fight ready!Advance at full speed!(一等战斗准备!全速前进!)”

信号旗在“定远”号的主桅上升了起来,舰队上空一片震天的战斗警报声。

所有的人都可以感觉到军舰冲越巨浪的剧烈的颠簸。

前方,远远的海面上出现了作为假设敌的靶船……

靶船上,船尾堆着作为掩体的沙包,躲在后面的水手王国成放下手中的望远镜,大声喊道:“陈小二记住了,你看见咱们‘定远舰’的主炮口火光一闪,你就点燃引信……”

陈小二:“知道了!”

远远望着那靶船,丁汝昌的神色不知为什么有些紧张。

“Aim: the hostile fleet’s vanguard; Distance: 3800 metres; Highexplosive shell; Fire!(目标,敌舰队前锋,距离三千八百米,榴弹,放)!”随着刘步蟾的一声令下,“定远”号舰首主炮火光一闪……

靶船上,陈小二点燃引信,迅速的跑回掩体。

随一声巨响,靶船上一团火光,一股浓烟升起……

定远号上,醇亲王和外国公使们发出一片惊叹。

刘步蟾又发出命令:“Fire!”

靶船上,陈小二又点燃了第二根引信。

随着一声巨响,他们藏身的沙包被巨大的气浪掀翻。

王国成骂道:“他妈的!老子们在这儿玩命,让那些当官的露脸!”

定远号,刘步蟾的看了一眼丁汝昌。

丁汝昌将目光转向李鸿章。

李鸿章兴奋地说:“给我炸沉它!”

刘步蟾:“Fire!”

舰首主炮又喷出一团火光……

靶船上,王国成点燃最后一根引信,说:“弟兄们,跳啊!”

众人纵身入海。

靶船被炸得粉碎……

这时,只听得炮声隆隆,各舰火炮纷纷射击,一阵阵闷雷似的爆炸声和炮弹激起的冲天水柱,使得海面上风云变色……

俄国公使喀西尼满脸惊诧。

英国公使欧格讷虽然惊讶,但竭力保持着绅士般的冷静派头;

美国公使田贝一脸灿烂的微笑,好像是在看美国海军的海上实弹射击。

只有日本代理公使小村寿太郎脸色煞白,额上的青筋突突直跳!

奕環根本没顾到这些,他激动地挥舞着长杆烟袋,大声叫道:“好,打得好!真正打出了我大清的军威国威!”

回头看李鸿章,已是满面老泪纵横!

舰队返航了。

奕環一直处于亢奋之中,他站在军舰的甲板上,看碧波万顷,铁甲破浪,龙旗飘飘,一种从未有过的新鲜感受涌上心头。他突然大声对李鸿章说:“少荃,我得了一首诗!”

“太好了!”李鸿章惊喜道,吩咐左右,“笔砚侍候!”

奕環巴嗒两口烟,仰首吟道:

“雕弓玉带出天阊,

士女如山拥绣襄……”

“好!”李鸿章赞道,“起句瑰伟,便是皇家气象。”

那些个洋人大都是中国通,见醇亲王吟诗,都笑嘻嘻地围拢来。

奕環兴致更浓,继续吟道:

“照海旌旗摇电影,

切雪弋望耀荣光……”

李鸿章:“北洋水师怎当得王爷如此褒奖!”

此时奕環完全沉浸在诗境之中,一气呵成吟道:

“同携禁旅严千帆,
罗拜夷酋列几行。
鸿飞九天齐赞颂,
力辞黄屋福威扬。”

李鸿章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他感觉到这几句诗味道有一点不对,但一下子又说不出不对在哪儿。

那些洋人哪懂这些,哄然叫好,鼓起掌来。

此时的奕環,迎着强劲的海风,一手执长烟袋,一手叉腰,伫立在甲板上,脸上流露出从未有过的豪情。

旅顺,一栋小洋楼内,灯红酒绿,衣香鬓影。这里正在举行一个小型的酒会。

伍廷芳举杯道:“女士们,先生们,感谢诸位莅临!廷芳奉醇亲王和李中堂之命,在此与参观了我大清北洋海军阅兵的各国贵宾一叙欢谊。在这里,我要告诉诸位一个饶有意味的事情,你们所在的这栋小洋楼,原是旅顺军港工程的法国承包商所建,他的欧式风格和浪漫情调,一定会使诸位有宾至如归的感觉。好,现在请让我们举杯,为我大清皇上与皇太后的健康,为我大清与各国之友谊,为北洋海军,干杯!”

觥筹交错,谈笑风生。

小村寿太郎没有举杯,反而把端在手里的酒杯重重放在桌上,走到屋外阳台上。

小洋楼内室,李鸿章吃惊地问道:“什么?‘定远’舰放的是空炮?”

丁汝昌:“‘定远’主炮只有三发炮弹,我实在舍不得……”

李鸿章:“你这可是欺君之罪啊……那些点炮的水手回来没有?”

丁汝昌:“都回来了,无一伤亡。”

李鸿章突然用手捂住胸口,颓坐椅上。

丁汝昌慌了:“中堂您怎么啦?”

李鸿章:“没什么,我这儿堵得难受……”

从阳台望去,夜色下蒙蒙的群山,环饶着大连湾,海面上闪烁着点点渔火。

“多么宁静美丽的夜色啊!”小村闻声回头,发现英国公使欧格讷端着一杯红艳的葡萄酒站在他身后。

欧格讷:“这样的和平,谁也不应打扰它,对吗?”他将酒杯朝小村举了一下,喝了一小口。

小村冷冷地说:“这是贵国对以后这一地区可能发生事件的态度吗?”

欧格讷把头摇得像波浪鼓似的,“No!No!大英帝国只关心它在长江中下游的利益,至于谁是贵国在这一地区的真正对手,我想阁下应该比我更清楚!”

“欧格讷先生是在说我吗?”不知什么时候,俄国公使喀西尼,也端着一杯白兰地站在他们身边。喀西尼身材魁梧粗笨,比欧格讷要高出半个头,和小村一比,那真像一头笨重的棕熊与一条饿得瘦骨嶙峋的豺狗站在一起。他居高临下俯视着矮小的小村寿太郎说:“国际事务中,对手和朋友是随时可以调换位置的,只要不侵犯俄罗斯在远东的利益,所有的人都是我们的朋友!”

“我将喀西尼先生的话理解为提醒而不是威胁,天皇陛下一向尊重贵国在远东的传统利益,但大日本帝国的生命线难道就不应该受到保护吗?”小村毫不示弱,扔下一句冷硬如铁的话,径自走开。

喀西尼毫不在意地大笑起来,他将杯中白兰地一饮而尽,对欧格讷说:“欧格讷先生,请你以朋友的身份而不以外交辞令告诉我,中日若开战,胜利者是谁?”

欧格讷:“我的朋友琅威理曾在北洋海军工作过,他告诉我,中国的海军受过良好的训练,舰只合格,炮火至少是猛烈的,这几天的北洋阅兵也证明了这一点。所以他认为,中日若交战,归根结底是日本最后被彻底粉碎!”

他话音刚落,“砰”的一声响,俩人吓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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