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现在人们看网络用语,颇有上个世纪初,站在文言立场看白话的感觉:你丫不是正统的,难登大雅之堂。
几年前的一次校友会,教语言学的老师组织过一次讨论。有人批判的态度很激烈,认为网络用语是对语言的摧毁,当时我的态度是中立。
我认为,凡事都有一个发展过程,那些名垂千古的大师,也都是从弱不禁风的婴儿成长起来的。
同时我坚信,语言有自我净化的功能,会去其糟粕,留其精华。
当时我还以胡适的《两只蝴蝶》举例。胡适倡导白话文写作,并身体力行,虽然《两只蝴蝶》现在简直不能看,但不能否认他勇于探索的文学史意义。
直到现在,对于网络用语,我仍然是这个态度。给它足够的时间和土壤,说不定真能形成一种成熟的语言风格。
但现阶段,我对网络用语,以及不动大脑的模仿和跟风,真的是感到恶心了,就从前段时间蓝瘦、香菇的刷频开始。
(2)
和以往突然火爆的网络用语一样,一个普通话不咋样的年轻人吐槽罚款,蓝瘦、香菇便横扫中国。
而在火了三五天之后,也和以往突然过气的网络用语一样,渐渐被人舍弃,终至遗忘。
这几乎就是网络用语的标准化生产流程:任何一个契机都能成为开端,稍具传播效应就可以量产,在短暂的流行过后,埋进一个巨大却看不见的坟墓。
在我的假想中,似乎真的有一个“网络用语之墓”,里面埋了数量庞大的尸体,大多数面目畸形。
但就是这群畸形的表达,在它们埋进坟墓之前,曾受人追捧。人们以说网络用语为时髦,还有喜剧明星专门抄袭,固定在每年的春节晚会上来一次大放送。
在这些尸体成为尸体之前,第一次出现,多少会带来一些耳目一新的感觉。但架不住跟风,使用的人多了,便会暴露其滋味不足的实质,如同一块涂了色素的蜡。
味道,是语言的生命力。那些隽永的文言、诗词,正因为回味无穷,能够跨越时间,后人诵读时,仿佛站在作者的对面,产生一种奇妙的共振心理。
当你看到心仪的姑娘,你想表达这种悸动,是“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有滋味,还是“厉害了我的姐,美到没朋友”有滋味?
当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以遗憾收尾,你想表达这种伤心,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有滋味,还是“宝宝心里苦”有滋味?
当你对现状失望透顶而不得不放弃,你想表达这种无奈,是“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有滋味,还是“我选择狗带”有滋味?
当你忍受思念的煎熬而至身体病痛,你想表达这种绝望,是“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有滋味,还是“感觉身体被掏空”有滋味?
记住了,如果你想文章活得比作者久,就千万别在行文中使用网络用语。
(3)
而那些热衷网络用语的写作者,以为可以达到幽默的效果,其实恰恰暴露了自己语言库存的不足。
人们需要表达,因此产生文学。人们的经历、情绪各异,因此文学青睐个性的表达。
当你渴望表达自己,就用自己的语言,把心里的话说透、说明白,而不是借助意义不明、概念模糊的网络用语,把个性的表达变成了共性。
正如你去吃东西,一定会寻访有特色的美食,而不是黏糊糊、湿坨坨、不甜不辣、半生不熟的玩意儿。
蓝瘦、香菇,你咋不上天呢,有钱任性,洪荒之力,喜大普奔,不明觉厉,土做友,何弃疗,我伙呆……当你使用这些词语的时候,真的觉得它们能表达自己的情绪和思想吗?
至少我的阅读感受是:与尸体共舞。
如果你想写一群麻木的看客,与其用“吃瓜群众”圈定一个笼统的群体,不如直接描述那个场景:颈项都伸得很长,仿佛许多鸭,被无形的手捏住了的,向上提着。(鲁迅)
如果你想发出爱的誓言,与其千万次高呼“在一起,不变心”,不如说说自己的经历:我行过许多地方的桥,看过许多次数的云,喝过许多种类的酒,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沈从文)
你看,美丽的语言不一定要用华丽的词语。老老实实说大白话,比用那些网络用语强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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