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荒野破庙内 外面的雨已经停了。 庙的墙壁上有一个破洞,冷风从洞里灌进来,吹得慈禧和光绪直哆嗦。 忽然,一团黑乎乎的东西从外面把破洞堵上了。 慈禧和光绪顿感温暖许多,两人就那样坐在一条板凳上,贴着背,迷迷糊糊睡着了…… 12.破庙外 岑春煊光着上身,仗刀守卫在庙门。 寒风吹来,他不由打了个冷噤,却一挺胸膛,更加挺拔伫立。 13.破庙内 荒野远处传来狼嗥。 睡梦中的慈禧忽然惊叫:“洋兵!……追过黄河……杀我来了……” 光绪也醒了,母子俩惊悸战抖成一团。 这时,听得门外洪钟般声音响起:“太后休要惊慌,臣春煊在此护驾!” 月亮从云层钻出来,从庙里往外望去,只见岑春煊仗刀挺立,月光将他全身镀成银色,威风凛凛如一尊天神。 一股暖流涌上慈禧心头,她站起身,从破洞里掏出那团东西──那是岑春煊的衣服,走出庙门。 14.破庙外 一件衣服披在岑春煊身上。 岑春煊一回头,见是慈禧,慌得就要叩头。 慈禧一把将他扶住,说:“嗨,这是什么时候?君臣大礼就免了吧!”又说,“你把自已的衣服脱下来给我们堵破洞,冻坏了身子骨可怎么得了?” 只此一句话,岑春煊已是泪光萤萤。 慈禧没觉察一样,竟在破庙门槛上坐了下来,然后拍着身边:“来,你也坐下。” 岑春煊更是大惊:“臣怎么敢……?” 慈禧不高兴了:“说的现在不论君臣之礼,你又来了!” 岑春煊不敢再说,竟挨着慈禧在门槛上坐了。 慈禧:“我听你叫李莲英‘老叔’,这是怎么回事?” 岑春煊:“臣先父在日,和李总管相交甚好,臣小时候就这样叫他,叫惯了。” 慈禧点头:“哦,难怪他也叫你‘小三子’了,你在家排行第三,是吗?” 岑春煊:“是。” 慈禧感叹道:“‘老叔’,‘小三子’,普通老百姓一样,听着就亲……我以后也叫你‘小三子’吧?” 岑春煊慌得又要站起来:“臣……” 慈禧一把按住他:“当个普通老百姓好啊!‘小小子儿,坐门墩儿,哭着闹着,要媳妇儿……” 月光照着坐在门槛上的慈禧,她此时就像一个慈祥的老奶奶…… 荒野里又传来狼嗥。 岑春煊一惊:“恐有意外,请太后入内休息。” 慈禧:“不碍事,洋鬼子我都见识了,还会怕这几只狼么?”说着又叹口气,“唉,洋人是得罪不起啊!” 岑春煊忍不住问:“臣在外省,详情不得而知,怎么会弄成这么一个局面呢?” 慈禧恨道:“这都是刚毅他们弄的!”又缓和了语气,“依我想起来,还算是有主意的。我本来是执定不同洋人撕破脸的;中间一段时期,因洋人欺负得太狠,也不免有些动气。但虽是没阻拦他们,始终总没叫他们十分尽意的胡闹。火气一过,我也就回转头来,处处都留着余地。我若是真正由着他们尽意地闹,难道一个使馆有打不下来的道理?……不过大清这个家,终归是我当的,闹到这个地步,总是我的错头;上对不起祖宗,下对不起百姓!我准备以皇上的名义,下一个‘罪已诏’……” 岑春煊不禁动容:“太后如此自责,我们这些做臣子的真是无地自容了!” 慈禧:“臣民有罪,罪在朕躬。何况这事不怪你们,李鸿章他们就一直反对向洋人开战……唉,这次求和,少不得又要让他出马了……” 15.广州两广总督府后园。 浓荫之下,李鸿章穿蓝短衫,脚上一双布鞋,捧着个小茶壶,倚在小藤榻上,一付悠然田舍翁模样。 红儿坐在他身边,拿着把大蒲扇替他轻轻摇着。 李鸿章:“红儿,想不想回北方?” 红儿:“想哇,我昨天晚上还梦见了冰糖葫芦哩!” 李鸿章笑了:“长不大!” 红儿:“就是嘛……”忽然悟道,“朝廷是不是又要调大人回去?” 李鸿章:“是啊,又让我当那个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和洋人议和去!” 红儿:“哎呀,大人你可千万别去……我也不想冰糖葫芦了,广东多好哇!……大人,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李鸿章:“哪句话?” 红儿:“就是什么川,什么广的?” 李鸿章:“哦,‘少不入川,老不入广’。就是说,年轻的时候呢,不要到四川去,四川女子风流,年轻人见了就不想家乡了;老了呢,就不要到广东来,广东气候暖和,吃的又好,老年人都舍不得走了。” 红儿:“是呀是呀!广东这么好,大人还回去干吗呢?” 李鸿章感动地:“红儿真是愈来愈懂事了!我知道,你是替老夫担心啊……” 伍廷芳拿封信走过来。 李鸿章招呼道:“文爵,来,坐这儿。” 红儿忙让出凳子,自已到一边坐了。 李鸿章:“这次把你这个外交专家调回来,免不了又要陪着老夫,受些委屈了!” 伍廷芳:“听大人这个口气,是准备奉旨北上,和洋人议和喽?” 李鸿章看着他:“你想我还能怎样呢?” 伍廷芳笑笑:“我倒没想怎样,但有一个人却给大人出主意来了。” 李鸿章:“谁?” 伍廷芳将信递过来:“梁启超。” 李鸿章:“梁启超?他不是在海外和康有为闹翻了吗?又给我来什么信?” 伍廷芳:“他了目前局势,给大人出了上、中、下三策!” 李鸿章接过信:“说说。” 伍廷芳:“他说,为大人计,目前有三种选择:摆脱朝廷,拥两广自立,为亚洲创建一个伟大的民主的新政体,这是上策;带领人马,勤王北上,彻底剿灭义和团,以此与各国交好于前,这是中策;按照朝廷的谕旨而入京与西方人谈判,投身虎口,这是下策。” 李鸿章微露惊诧,说:“这个人可真敢想啊!你以为呢?” 伍廷芳不假思索:“我以为大人会取其下策。” 李鸿章点头道:“你知道我……”他沉吟中又有几分感慨说,“对梁启超这个所谓上策,他们是不知我的为人啊!我真要有什么打算的话,早就实行了,何必等到快八十岁了再来呢?至于中策……”他啜一口茶,说,“看起来似乎可行,但广东没有一个兵能够打仗。而且此举亦涉嫌疑,万一朝廷的大臣中有想暗害老夫的,给我加上一个称兵犯阙的罪名,那么,我这不是找死吗!……所以,我的确只有一条路好走,那就是单骑进京,与洋人议和。” 伍廷芳:“不过,我看大人接到谕旨好几天了,却一点也没有要走的意思,又是为什么呢?” 李鸿章:“我得拖拖看!洋人现在满脑子瓜分我国的念头,我得等他们冷下来再说!” 16.北京·中南海仪鸾殿 “议和?为什么要议和?中国人给了我们绝妙的,发动这场战争的借口,只有傻瓜才会停下来!” 瓦德西挥舞着手臂,嚷着,在殿侧停下来。 那里,在原来挂着康熙、乾隆画像的地方,换上了德国威廉二世皇帝的肖像。 望着威廉二世的肖像,瓦德西耳边响起皇帝的命令: “你率领着我们的军队,去狠狠地教训中国人!要把他们打怕,打得他们一提起德国人和欧洲人就浑身战栗,永远驯服!要从中国的版图上挖来土地,越多越好!” 瓦德西猛地转身,问道:“中国的慈禧太后现在逃到哪里了?” 副官:“山西太原,元帅阁下。” 瓦德西:“命令我们的先遣部队立即进军山西,活捉慈禧太后!” 副官:“不是说好八国联军统一行动吗?” 瓦德西:“我不想将如此显而易见的好处让他们平分。” 副官:“不过,据说山西省的娘子关有清朝军队把守。” 瓦德西捋着金色的胡须,大笑起来:“那也叫军队?毛毛虫,对,一群毛毛虫!当我们炮队的车轮隆隆驶过,它们就被碾成了一滩肉泥!” 17.山西娘子关 坐落在崇山峻岭间的关隘,上刻“娘子关”三个遒劲的大字。 炮弹一颗接一颗爆炸,枪炮声、喊杀声震撼山谷。 硝烟弥漫中,一面面黄龙旗在关隘上高高飘扬…… 18.北京中南海仪鸾殿 “什么?我们的先遣部队全部被消灭?被中国人消灭……?” 瓦德西震惊之极,发出了一连串问题。 副官:“是的,元帅阁下。” 瓦德西:“不可思议!简直不可思议……” 副官双手呈上一份厚厚的文件:“还有,遵照您的命令,我们组织了包括西方议员、军官、科学家在内的一个调查团,对中国民众进行了调查,这是他们的调查报告。” 瓦德西:“你挑重要的念几段!” “是。”副官念道:“……但说到这里,有一件事情,我们西方人千万不可忘记,这就是,中国领土之内,有着四亿五千万人口,他们不仅不以宗教信仰相异而分裂,而且有‘神明华胄’的自尊思想,充满脑中。尽管他们不满意现在的腐败统治者,但从来没有想到让一个,或几个外国政府来替代他们……” 瓦德西喃喃道:“‘神明华胄’……?” 副官:“此外,还有一件事也不能忘记:我们西方人,对于中国群众,不能视为已经成为衰弱的,或者已经失去了德性的人;他们在实际上,还是充盈着无限蓬勃的生气,而且备具出人意外的勤俭巧慧等品质,还有,中国人守法易治。” 瓦德西被调查报告的观点深深吸引了。 副官:“至于中国人所有的好战精神,尚未完全丧失,可以在这次中国所谓的‘拳民运动’中看出来。在山东、直隶两省之内,至少有几十万人参加了这一运动。当然,他们失败了,但那是因为武器不如我们的缘故,他们的大部分人,甚至根本就没有火器……” 瓦德西:“中国人在娘子关的胜利已证明这点!” 副官:“还念吗?” 瓦德西:“不用了。我将好好研究这份报告,或许,它能帮助我们作出最重要的决定!” 19.临时行在 这大概是一个地主老财的住宅,厚厚的砖墙,雕花门窗,虽然透着几分土气,但比一路逃来所见的破败景象相比,这算得一个整洁的地方了。 岑春煊士兵持枪佩刀,严密守卫着。 20.屋内 一张八仙桌,慈禧和光绪各坐一旁。 慈禧又抽上了水烟袋。 屋子的一侧,站着奕劻、刚毅等陆续追赶上“銮驾”的大臣们。 奕劻穿着一件皱巴巴的,沾满泥土的青布棉袍,花白胡子脏兮兮的,那模样要多邋遢有多邋遢。他正在讲述自己的经历:“……听到洋兵破城,臣即赶往宫中,不料两宫銮驾已经西狩,臣只得一路上餐风宿露,日夜躜行,今日终得再睹天颜……”说着,已是唏嘘不已。 满屋黯然。 慈禧:“你出京时可曾遇见危险?” 奕劻:“怎么没遇见?那时京郊尚有义和团,逮住臣说是庆王,要杀臣的头,亏得臣瞒过去了……” 慈禧:“义和团如何认识你?又如何要杀你?”” 奕劻:“老佛爷有所不知,义和团要杀‘一龙二虎三百羊’,满大街都贴着臣的画像。” 慈禧:“何谓‘一龙二虎三百羊’?” 奕劻:“‘一龙’指皇上,‘二虎’指臣与李鸿章,‘三百羊’泛指洋人。” 慈禧:“奇怪,义和团怎么知道你们几个亲近洋人?” 奕劻瞟刚毅一眼,低头不答。 刚毅面色蜡黄,整个瘦得脱了人形。见大家眼睛都望着他,便说:“我逃出京城,路上吃坏了东西,患上痢疾,一路拉肚子,苦不堪言……” 忽然,从不吭声的光绪指着他,大骂道:“都是你,把大家害成这样,你还有脸在这里叫苦?!什么叫乱臣贼子?你就是乱臣贼子……!” 众人皆惊,都把眼睛望着慈禧。 慈禧没听见似的,低着头,只顾“巴嗒巴嗒”抽她的水烟袋。 刚毅蜡黄的脸上又添了一层灰暗。 光绪继续骂道:“似你这种人,少一个算一个!你少在朕面前晃来晃去,朕看见你就恨……”骂着,也不招呼一声,竟径自进里间去了。 慈禧这才抬起头,对奕劻说:“你千辛万苦从京师逃出来,我待要再派你个差使,竟不好开口了……” 奕劻连忙跪下道:“太后但有差遣,臣万死不辞!” 慈禧:“洋人已经答应和朝廷议和了,李鸿章呢,也答应当议和的全权大臣。这是个苦差事,难差事,李鸿章已是近八十岁的老人了,我想让你去帮衬帮衬他,希望你不要推辞!” 一丝犹豫在奕劻脸上稍纵即逝,当即叩头说:“国家有难,能替太后分忧,乃是臣的福份,哪有推辞之理!” 慈禧点头道:“很好,这又看出你的忠诚来了。李鸿章已经动身,明日个你也启程吧!” 奕劻:“遵懿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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