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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泊局促在涂念今的府上，却不知此时外面的世界更加民不聊生。百姓颗粒无收，就算有些口粮，也多半被官匪抢走，路边尽是饿殍，已然到了“民相食”的惨烈境地。达官贵人的日子也开始紧张，毕竟可以享受到的富裕，都来自底层百姓，百姓十户不余一，他们的用度来源便少了。
涂念今有时从衙门归来，手里拎着一副心肝，或者三斤酸肉，独泊负责烧锅，这些事物全一一看在眼里。起初他还不在意，直到有一天，他才偶然知道，原来这些全是人肉，是衙门杀死囚犯后，众人分而食之。
甚至涂念今门中犯了过错的下人，处死后也非下葬。独泊眼中瞧着这些人间惨剧，心里吓得瑟瑟发抖，不敢作声，只当不见。乱离人不如太平犬，直到此时此刻，独泊才体会到这句话的无奈与悲苦。他因为常年饥饿，早已瘦得皮包骨头，手足无力，深怕哪一天涂念今要拿他开刀。不过，幸好这事一直没有发生。
这天深夜，独泊在柴房的茅草堆上睡下，迷迷糊糊不知过了多少时辰，突然听到脚步响动，门扉“呀”地一声打开。独泊一惊而起，深怕大难临头。当时屋内没有点灯，伸手不见五指，但听脚步声渐渐近了，来人却不说话。独泊猴头哽住，也作声不得。
忽听来人说道：“一别九年有余，公子别来无恙？”
这几年来，独泊受的惊恐实在不小，却怎能和这一句相比？独泊愣在地上，忽然不知哪里来的胆量，跳起来将来人扶到窗边，打开窗户，乘着月光将那张脸孔瞧得仔仔细细，欢喜、怀疑、愁绪、黯然、愧疚诸般心情一时间齐涌上心头。
来人身姿窈窕，步履曼妙，正是当年的香兰。
独泊如坠梦中，心中满是疑惑，本想询问，开口却说了句：“香兰姑娘，我想你想得好苦。”跟着心中酸楚，竟不成声。
香兰盈盈一笑，脸上却看不出悲喜，将独泊扶回茅草堆，两人并肩坐下。独泊此时仍然恍惚，喃喃道：“我不会是在做梦吧？”
却听香兰说：“人生本就是一场大梦，我已梦了百年，跟着又梦了九年，唤醒我的人始终没来。”言语中竟然充满萧索之意。顿了一顿，又说：“且把今晚当成一场梦，又如何？”独泊还想再问，忽觉一只粉嫩纤秀的小手按在自己嘴上，香兰的身体跟着靠了过来。
那扇窗扉没有关上，月光轻轻巧巧地落进来，铺了一地。独泊但觉鼻中异香，怀中温软，再看香兰，那月光洒在她的罗裙之上，竟不知她穿的是雪白裙裳，还是那一片雪白的月光。
这一夜，独泊昏昏沉沉，直至破晓，忽然一惊而起，身边早没了香兰的踪影。独泊心里若有所失，茫然不语。要说真是虚妄，可茅草堆上分明是两个人的身形，要说确有其事，香兰离去九年，只怕早已转世，又岂能半夜来寻他幽会？
蓦地独泊想起：“她定然没有离去，定然一直在等我，见我迟迟不来，这才甘冒大险，来胥城寻我。”这念头一起，便恨不得立刻长翅膀飞回去，但胥城封锁已久，何况天地变色，一个不慎便要身死，化作他人口中之物。
但独泊已然决定，无论如何要逃回去，便拟定天黑之后悄悄出门，翻墙后逃离。胥城有一角是废园，城墙也倾塌严重，过去他听逃出来的人说过，那里是唯一可趁之处，只是有官兵把守，极难逃脱。独泊既然决定一搏，一切只好听天由命。
好容易挨到天黑，独泊悄悄披衣出门，路上见到一个家丁，谎称夜溺。家丁知道独泊受家主青眼，不再怀疑。涂念今的院落，独泊是早已熟知的，偏巧这几日涂念今正命人整治院墙，墙边放了一把梯子，独泊扶正梯子，翻墙而出。墙的另一边自然没有梯子供他下去，他深怕有人察觉，不管高矮一跃而下，落地时双脚疼痛，却咬牙不敢喊出声来。
胥城每日每夜巡查极为严密，这一晚街上却没几个人影。这些本显而易见，但独泊心中紧张已极，也没加注意。
一路奔到废园，路上竟躲过了窸窸窣窣的三两个官兵，独泊正要在黑暗中寻找破损墙边，忽然听到远处轰隆一声，甚为沉闷，传到耳里虽大为削弱，仍压得独泊心口难受莫名。独泊惊惧万分，但身体却没有匐下去，反而奔行更速。但突然间墙外火光通天，一道墙壁被人推到，尘土飞扬，呛得独泊眼泪鼻涕一起流下，数不尽的人吆喝着、呼号着狂奔进来，个个手里拿着武器。独泊瘫倒在地，心道：“我命休矣。”
但说来奇怪，那些人见他衣裳破旧，竟没有杀他，只是将他带去城外的一棵树上捆绑了。这一晚城中杀声震天，火光把夜空都映红了。独泊站在城外，心想：“看来百姓终于无法忍受欺压，起义干了件大事，这一晚就要攻入胥城。”刹那间忽然想起外逃一路竟没官兵巡查，蓦然明白原因：“官兵都去镇守大门了，但守城的却不知，城中这一角才是致命弱点。内忧外患，前后夹击，终于伏诛。”
这一仗杀到正午，期间不时有人被送过来绑在树上。傍晚时分，独泊饥饿难耐，突然一个首领模样的人走过来查看，见到面黄肌瘦的，一个个解开了捆绑，也有几人虽然身穿贫贱衣裳，但面色红润，显非穷苦之人，必是假扮穷人想趁乱逃脱，都教一刀一个，砍翻在地。
两日之间，独泊依稀见到香兰，又遭这由生入死、起死回生的大起大落，不禁百感交集。他却不知，此时涂念今已然无命。百姓攻入城后，最先报复泄恨的，便是典狱中的官差，不仅全部揪出杀死，满门也一个不留。倘若这一夜独泊没有外逃，此刻也已做了刀下冤魂，而他豁出一条命，只想回去守候香兰，竟歪打正着救了自己。正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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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12-27 14: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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