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雪夜听风 于 2014-5-23 15:33 编辑
我曾犹豫。
在接到《星星》诗刊的邀请时,是的。我有过犹豫。
然而,我最终还是决定参加这次当代诗人们的聚会。尽管我并不知道安排的计划中有去夺补河采风的环节,但,五月的山里大致是树木葱郁的时节,我还在为那天去甲勿池而没有拍好杜鹃花而懊悔着,知道前去聚会的地方要路经杜鹃山,生长着大片高山杜鹃而闻名的山顶时,心里就想:可以好好拍点杜鹃花了。多少也算是一点弥补吧。
不料,出发的早晨天公不作美,阴天。
而且根据经验,路上肯定是会要下雨的。
出了小城不久,一路就是沿着通往黄土梁的盘山公路上行。果然,在行至半道,天空就纷纷扬扬飘起了小雨。放眼山峦之间,便是浓雾弥漫缭绕,整个山峦的身影也是忽隐忽现的。
罢了。杜鹃花看来是无缘了。要看见杜鹃花只能是明年的这个时候了。就像自己的文字,在有所谓灵感和感觉时,又常常囿于俗事而不能开工。而有时间的时候,却没有话说。
在因浓雾能见度极差的情形下,总算抵达了会合地,就看到了要去夺补河的行程安排。
夺补河是白马人起的名字。当地汉族人取得名字叫火溪河。
过去曾数次路过,那是夺补河流出山谷之后的公路上,至于这条山谷到底有多深,山谷间生活的白马人到底如何,我不得而知。心里到是想过有朝一日,一定要深入这条山谷。
第二天的早晨,依然是阴天。夺补河谷的上空飘飞着细雨。山里生活的经验,我知道随着海拔高度的上升,深入夺补河深处一定是更加的阴冷。进山谷的公路就是贴着夺补河的右边,隔着河两岸皆是巍峨的高山。低处是生长着高原柳,高处是生长着松树和云杉、冷杉的树林。
蒲公英在嫩绿色的沿河稍平整的草坪间绽放着黄色的花朵,在绿色的底色映衬下,这些正在开放的花朵点缀其间显得格外地醒目。过去,我对于这些大自然中盛开的花朵们并未在意,就像我的一位朋友,也是著名作家说的:总不能是不知名的野花儿,在野外开放吧。所以,我也渐渐找来一些关于植物的书籍,在山野里按图对照,多少也就知道了一些花朵的学名。并且,我以后再读到一些花的名称时,多少就能判断大致是写的是什么地方。譬如:有一种叫紫兰的植物,那一定是只有高原,并且是在一定的海拔上才特有的植物。
读大自然肯定少不了要读在大自然怀抱中生长的植物。有些植物甚至是经过了上亿年的时光却依然顽强地活着。就像在山的高处,笔直的云杉,云杉间夹杂的针叶树种和云杉之下的阔叶树,然后则是混交林、灌木丛,再然后就是草坪、亚麻、蕨菜以及紧贴着岩石缝生长的植物。所有这些就构成了一个庞大的植物系列,在不同的时节以不同的形态、色彩展示着大自然的永恒魅力。当然,如果再丰富、立体一些,还有在这大自然生态系统中生活的动物、昆虫和鸟类。
多么丰富的一个早晨。
多么令人神往一次旅行。
沿着夺补河上行,在曲曲弯弯的右岸随着公路的延伸而深入。
没出几公里,就看到右边坡里的白马人山寨。那是一些被遗弃的旧村寨。同行的人中有的是第一次光顾这片大地。对于我却是见惯不经,而且,通过这些木房子的建筑以及外貌,我大致可以判断出这些房屋的历史不会超过五十年。在我初次踏上深山峡谷时,我曾见过许多类似的山寨。
那时,山寨皆是百年的叫木摞子的房子。因为白马人的祖先是来自西藏的一支叫羊峒的部落,在遥远的唐朝,松赞干布东征时,这支部落英勇善战,一直就是打头阵的先锋部队。到了这里,因为战线漫长,加之,与唐王朝的军队在摩天岭这一带对峙而成为了藏王戍边的部队。
木摞子房子因为遍地森林就地取材而成为了典型的建筑,完全是圆木重着摞着的结构,就类似现在军中的帐篷似。这支部队渐渐就成了边防军,既没有接到撤退的命令,也没有被调往别的地方。久而久之,仿佛就成了一支被遗忘的部队。慢慢地他们开始了刀耕火种的日子,木摞子房屋就成了他们的定居下来的建筑。
在这个民族走廊地带,木摞子房屋则成为了白马人民居建筑的符号标志。
不知道从什么年代开始,吐谷浑人、羌人,甚至突厥人、氐人等等频繁光顾这片疆域,就开始了民族的争斗与融合的过程。早在三国时代,著名的魏国将领邓艾率军又途经阴平道,一举灭了蜀国。至清雍正年间,至少这片地方依然是山清水秀,田园牧歌似的生活。因为山高林密,谷深峡险,外界除少量驮队翻山越岭途经这里外,白马人一直过着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自给自足,与世无争的生活。
即使是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尽管因为地理因素,往东是平原,是汉族生活居住的平原。往西则是青藏高原,是通往西部的漫漫长路。然而,夺补河的民居还受到了汉族文化的影响。小青瓦、斜屋面、穿斗结构。渐渐木摞子房屋退出了白马人的生活。
透过明净的车窗,我还看到了箭竹生长在坡地里。
生长箭竹的地方,也是大熊猫经常出没的地方。也是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因为箭竹大面积的开花,这些在野外生存的大熊猫们就断了生存的来源。现在这坡地里的箭竹还不是我当年所见到的连片生长的,像竹海似的繁荣兴旺。同行的当地著名作家阿贝尔指着林边一处平房说;那里曾是熊猫馆。
他接着介绍说,过去大山里的熊猫,因饥饿或受了伤,就送到这里抢救,现在,熊猫少了。
是啊。人类的活动日益加剧,使我们极难在野外见到大熊猫了。
我正在心里感叹。突然就发现在隔着一条溪流的林间,杜鹃花盛开了。我还来不及取出相机,车身沿着夺补河继续上行。从那杜鹃花的色泽,我知道那是才绽放不久的杜鹃花,因为其花瓣还是白色的,只是花蕊部分开始泛出了粉色。杜鹃花期大约半月左右,初开时花瓣是白色的,渐渐变成了粉色,到了要凋谢时才变成了紫色。
在这海拔三千以上的地方,杜鹃花是唯一的乔木开花的植物,因为寒冷和空气稀薄,这种花开得缓慢而冷艳,就像女人。感性的女人。
我觉得用杜鹃花来形容冷艳的女人是再恰当不过了。
车越往上行,森林越加茂盛。
刺柏树倒是并不鲜见,然而,这里的刺柏树居然是成片成林!并且,是百年以上的甚至个别大树是上千年的。刺柏树在当地人又叫香柏树。这是因为其树枝采摘后,燃烧便会散发出浓烈的树香味道,在煨桑时节,刺柏树枝点燃后放进塔灶内,祈求颂经。同时,山里人在逢年过节时,会采摘香柏枝熏烤腊肉,别有一翻风味,是非常美味的美食。
到了没公路处下车,立即就感受到阵阵寒风。
站在沙石遍地的林间,突然又发现非常奇怪的景象。就是那些几十米高的刺柏树林,在脚下却忽然变得仅一米来高,树干和树身全部埋葬在这些沙石滩内,显得荒芜而凄凉起来。
陪同的当地人说;那就是1976年那场大地震的杰作。
突如其来的沙石将这片几百年生长于此的树林给掩埋了。但是,这些树却依然活着!我们站着的地方原应当是在森林密处,是在庶天蔽日的林间。然而,由于一场7.6级的地震,将大量的沙石带进了这片森林,使得今天我们看见是“小树苗”般的景象,有些凄凉与哀婉的景象,即使是过了快近四十年,仍然让人心底震撼不已。
人在大自然和大自然的力量面前,真的是太渺小了。
雨水下来了。
雨水是喊叫下来的。
在海拔高度,空气的震荡变得异常敏感。同行的又大都是诗人。他们大喊大叫就把雨水给喊叫了下来。
过去,在山里因干旱的年生,山里为求雨,就会杀猪宰羊,捉上一只大公鸡爬上山顶,做完必要的仪式后,就会举起火药枪对空鸣放,由于空气震荡一场雨水就降了下来。
著名诗人X某立即发了微信,一会儿就接到全国各地粉丝们的转发与回复。有的说;咋不喊个嫦娥下来?还有的戏虐道;要是叫喊下来钞票就美了。
尽管是戏虐。没办法,在这个浮躁和物质的年代,因为缺乏现场感,就像我的文字似将信将疑者居多。想一想,也是心底的悲哀了。
夺补河即使是在源头地带,也并不是想像中的清澈,因为一条高速公路的开工,在路上半山腰,正在建设中的公路,让人既悲哀而又不知说些什么。
现代文明没错。
望着一个叫厄里的白马人新村。为了将来公路修好后的旅游,他们将房屋进行了大规模的改造。准备接待像我们一样的游客。然而,夺补河却再也没有了昔日田园牧歌般的宁静与风光。
所以,我犹豫。
我真的犹豫了。
甚至也有些迷惘了。
过上好日子。这是大山深处所有人的心愿。
望着阴云下着小雨中的夺补河,我知道是时代的脚步也在光顾这大山深处的同时,正在改变着那里的一切。惆怅的心绪,却始终盘绕在我的心底,我看到沿岸的村落,已不再是往日的景象。年壮的劳力已不在村落里边,而是纷纷外出打工,孩子们呢,则是去了寄宿制的学校。村里只剩下了老、弱、病、残。
而在夺补河的深处,我一遍又一遍用目光抚摸着岁月的忧伤,用生命中的脚步继续行遍苍莽的大山!
5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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