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倚栏听雨 于 2014-4-12 10:44 编辑
有一种美,当美到让你无法容纳,你便越发觉得这种美的深不可测和叹为观止,同时越发觉得自身的渺小和局限。阅读《诗经》,便常有这种感慨。这次出差,随行只带了一本简装版的《诗经》,薄薄的小册子,不知曾被我翻了多少次,也忘了将它置于角落里遗忘了多久。窗外已然春暖,躺在被窝里看书成了这个晚上最大的人间享受,不过,一种感情突然袭来,让我忍不住写点什么。
细读《诗经》,首先让人惊叹不已的便是文字美。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简单的八个字描绘出生动的场景,惜字如金,却字字点到好处,落落大方。蒹葭苍苍,白露为霜,也是简单的八个字,将芦苇漫天飘扬的迷蒙写出,同时仿佛暗暗诉说,我思念伊人之心,也如这芦苇一样迷蒙无边。
而今晚,最给我触动的是更加简单的五个字:维以不永伤。
多美的五个字啊!你狂呼大喊“我心悲伤”之时,那种悲伤尚可忍受,起码你还能够发泄,还能够诉说。可当有一种悲伤让你不能忍受,你完全缴械投降,那也只能剩下幻想,祈愿这悲伤不会持续永远。当你已经习惯了悲伤,便在漫长的煎熬忍耐中,学会了对未来某个并没有合约保证的时间满怀希望,而且只能如此。这便是这简单五个字所要传达的感情。
语出《卷耳》,全诗内容是:
采采卷耳,不盈顷筐。嗟我怀人,置彼周行。
陟彼崔嵬,我马虺隤。我姑酌彼金罍,维以不永怀。
陟彼高冈,我马玄黄。我姑酌彼兕觥,维以不永伤。
陟彼砠矣,我马瘏矣。我仆痡矣,云何吁矣。
征夫思妇是古诗中一大主题,如果说《诗经》是中国古代第一部集结的诗歌,《卷耳》也许是正史记录的第一首思妇诗,那么说它开五千年征夫思妇诗之先河,或许也不为过。更为难得的,是它在三千多年前便运用了蒙太奇手法。本诗一共四段,只有第一段直写女子,后三段写的都是在外出征的丈夫,而后三段的场景,又都是女子所想象。
卷耳应该是一种野菜,女子采摘野菜,但总是无法装满竹筐,这倒不是野菜太少之故,而是她心神不宁。为何心神不宁呢?因为她正思念出征在外的丈夫。既然无法采摘野菜,索性便把竹筐扔在一边,女子坐在地上,任想念的思绪越飘越远。
于是,在想象中,她仿佛真的看到了在外出征的丈夫。丈夫的生活可比她自己苦楚多了,丈夫骑着马在外奔波,马儿都已经疲惫不堪,更不用说丈夫的辛苦了。而丈夫呢,那当然也是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家中的妻子。这份思念不可断绝,因为出征生涯没有结束,丈夫只好饮尽杯中酒,借酒浇愁,聊以缓解这份沉重的哀伤。于是有了“维以不永怀”“维以不永伤”两句。
人身处悲伤的情绪,才会有悲伤的希望。这个悲伤的希望,穿越三千多年的漫长时光,一直持续到今日。在妻子漫无边际的想象中,丈夫也许已经将所有崔嵬和高冈都跋涉遍了,但就是回不到故乡。千年之后的我无法得知丈夫何时回归故乡,或者是否永远客死他乡,但那种令人窒息的伤感,却如一根刺,扎进我心中。我心中发出呼喊:人在家中,身边有爱人,真是幸福!
所以,此时此刻,我无比希望,这讨厌的出差快些结束!我要早点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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