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叶杭之 于 2013-8-23 17:41 编辑
牵挂出门的母亲 叶 航 母亲走了，走完了她九十一年的人生历程，这次出门，再也不会回来了。
一 从小几个姐姐四散逃生，我就只有母亲一个亲人在身边，却常常无奈地面对母亲的出门。 三岁那年的一个黑夜，我从睡梦中醒来，不见母亲的踪影，哭喊也没有人应。偌大的房子阴森森的，奶奶死后半年，爸爸也死了。在我哭得声嘶力竭时，母亲拖着挨斗后疲惫的身子开门回来了…… 四岁那年的一个上午，母亲在我尚未睡醒的早晨便出门去西门外挑沙了，把我一人锁在家里。我透过门缝对着外面哭叫，哭累了，便抱着小凳子当娃娃玩了起来。中午，中暑的妈妈被人抬了回来…… 六岁那年，外婆病危。天不亮，母亲将睡梦中的我抱到邻居床上，待我醒来，不见母亲。这年，我开始懂得牵挂母亲了。不断向小伙伴们打听，夜里是否听见路边池塘有人失足掉进的响声？童年的世界就大到村边。这个担忧一直持续到十几天后，母亲平安归来。 七岁那年夏天，母亲在城里参加黑五类学习班，大概有几个月。这段时间，家中就我与继父无声地生活在一起。一天，继父买了点加工肉（经过处理的病猪肉），用腌菜窖。吃饭时，我不敢搛肉吃。吃完饭，继父去河边拎水，我动了几次念头，想拈一块肉皮吃。最后，我终于鼓足勇气拈了一块肉皮塞进嘴里，接着背起书包刚要跨出门槛，继父迎面跨进门槛，见我嘴里鼓鼓囊囊的，厉声喝问：“你嘴里是什么？”我胆战心惊含糊不清地回答：“肉。”一个响亮的耳光应声扇了过来，将瘦弱的我扇得栽倒门槛外，我一骨碌爬起来，没有流一滴眼泪，因为身边没有同情我的人啊！小小年纪也知道泪水要往肚子里流。事后，母亲为此跟继父吵了起来。
还是这年。一天傍晚，母亲吃完饭便被叫去开批斗大会，大会主斗对象是一个偷鸡贼，母亲本来是陪斗的。我无奈忧伤地目送母亲向会场方向走去，接着我溜出家门，在会场人群外徘徊，不敢挤进会场。在批斗大会上，有人竟诬陷母亲偷了他家的南瓜，母亲不屈不饶，据理力争，结果被打得落花流水。回家的母亲已是遍体鳞伤，一个星期起不了床。那些天，我常常默默地流泪。 十岁那年的一天，母亲要去大姐家。早晨便捡好了出门做客的衣裤。孤寂的为了留住母亲不出门，悄悄地将母亲的裤子藏进了书包。母亲匆匆吃完饭，到处找不见裤子，最后在我鼓鼓的书包里找到了，继父将我从饭桌边拖下凳子就要打，被母亲制止了。 再后来，母亲在象山大队手工业厂画玻璃，早出晚归；母亲拎着油漆筒，跋山涉水，走遍信江南北，找婚嫁的家具油。家里又只有孤苦无依的我饱受精神折磨痛苦地跟冷酷的继父在一起，我常常牵挂出门十天半个月回不了家的母亲。 ………… 二 这次，母亲出远门了。出门前几天，母亲已经什么也吃不下了，除了灌点鲜奶、米汤、苹果汁，就是喝水。临终前两天的晚上，我喂了小半碗很稀的稀饭米汤给母亲喝。次日早晨，我上班前还看到母亲顽强地用左手按捏着瘫痪的右手。可等我中午回家，母亲已经不省人事了，只听到喉咙里很响的痰鸣声，看见母亲胸脯幅度很大的起伏。直到过了午夜，母亲的呼吸顺畅了许多，并由顺畅而微弱，直至凌晨三点零七分平静安详地“睡”去。 母亲患脑萎缩已经七年了，一直行动不便。年前几天突然瘫痪了，住院治疗没有好转。但除了瘫痪外，半年来的健康状况并不差。就这半个多月，也许是天气过于炎热，母亲生褥疮而一发不可收拾，侧卧，侧边烂；坐着，屁股破；只要是挨着床面的部位，就会破皮。很快，母亲的饭量由一碗减到半碗，到吃不下饭，到只能吃面条、馄饨，到只能喝流质食物。 星期五，母亲含糊地说要请神父来做临终弥撒。星期天，神父送来了圣体，很多教友也来了，神父祈祷说：“祈求天主赦免苏玛丽（教名）一生的罪过，减轻她肉身的痛苦……接纳她安息天主的怀中！” 两天后，母亲便走了。 古人云：“子欲孝而亲不在。”我以前认为自己深深地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但今天，母亲真的不在了，我才痛彻心扉地感受到“子欲孝而亲不在”的切肤之痛。 妈妈，亲爱的妈妈，儿子对不起您啊！半年来，只是除了保姆不愿干的活，我才亲自做，如换屎裤、尿裤，洗屁股。此外，我陪您聊天的时间太少太少，给您喂饭的次数太少太少。就给您剪了几次指甲和趾甲，洗了两次脚，第一次，您说“我知足了”；第二次，您说：“我不对的地方，你要原谅我。”妈妈，现在我才深刻地感受到，该请求原谅的是我们几个做儿女的人啊，我们没有尽心尽力地服侍好您，没有给您带来晚年的幸福和快乐，请求母亲在天之灵原谅我们。 妈妈，您最疼爱，最娇惯的孙子还有四个月就要做爸爸了，我预计您能看到曾孙出世呢。想不到就这半个月的时间，您便一日不如一日。 母亲，您在哪里？是在天堂吗？ 天堂里再也不会划您的右派，再也不会给您戴上历史反革命分子的帽子，再也不会押送您下放农村管制劳动，再也不会罚您戴高帽，下跪，游斗，鞭打。天堂是充满爱的，所有的人都亲如兄弟姐妹。没有家庭矛盾，没有夫妻离异，没有亲友反目，没有误会，没有纷争。 愿母亲在天堂永享幸福、快乐！ 二〇一三年七月二十九日星期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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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8-23 17: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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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8-23 17:4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