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洲曲
落梅恍惚伴着雨声,“叮咚”,空旷的回响后是热闹的淅沥。回忆隔着油纸伞,模糊了风景,天地、黑白,都颠倒过来。伞下的袍摆微氲,碾着香气,影约,远去了。
在那之前的她,也有过杏子红衫的明媚,青丝扬扰的忧愁。流年单薄,如梅花凋落,覆上她,半世嫣然。
那之后的她,在回忆里开满一树树的梅花,是流年里疏影横斜的梅,是西洲永不褪色的梅。
必定有人打听过西洲的消息。小楫轻舟寻着春波碧水,暗香引渡,与夏季的黄昏相约在西洲桥头的渡口。
晚霞醉了西洲,微醺的红光里,伯劳穿过风的叹息,踉跄着飞远了。乌桕摇落的叶子如脚步一般,轻巧,迷离,一扇门在树下打开了。她红云翠钿地来,笑容凝住,期盼的眼里瞬间没了光彩。
“你从哪里来?”
“你的梦……之外。”
“你来做什么?”
“我来折一枝梅花。”
“寄到江北去么?”
“不了。”
“你来晚了。”
“哦,是么……”
她也折一枝梅,她也知道江北——那里,有浪迹天涯的油纸伞。
秋天的南塘,绿波翻滚,亭亭的红莲高过人头,歌声从莲花深处传来,谁家姑娘,恁的多情。
莲子在她低首浅笑的流光里愈发青碧如水——她是幸福的吧,即使她的思念不在西洲,她也是幸福的吧。她素手拨弄怀中莲子,收入怀袖,袖内的莲子染血一般,酿成触目惊心的红:莲心,怜心。
西洲寂寥的天空里又停满了鸿雁:一只,两只,三只……她站在西洲最高的楼上,从第一只鸿雁的到来数到再也数不清楚。看尽日出日没,潮涨潮息,凭栏玉腕消沉,任肌骨冰凉。
鸿雁南归……哪儿又是她的归处呢?就算站上最高的楼,怕也看不清前路迷茫吧。把帘子卷起——天,是那么高远,广阔,仿佛永远的等待,没有尽头。海水摇晃,满眼都是空荡荡的绿。
“深秋了,你走吧。”
“你跟我回去吧。”
“不。他,或许会回来……”
“可我一直没有见到他。”
“你一直没见到他……才会有我的存在,不是吗?”
“……我还会再来。”
“你明明知道……你醒不来。”
“是啊……所以,谢谢你。”
如今的她,把西洲的海水摇入梦乡,悠悠荡着满怀思念:她的记忆留在西洲,她的西洲在她的梦里,她的梦里是那之前和那之后的她。日日夜夜,年年岁岁,她都做着同一个梦,梦里的油纸伞浪迹天涯;她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你从哪里来?她一次又一次的劝自己:你跟我回去吧。日日夜夜,岁岁年年。
西洲曲
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
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
西洲在何处?两桨桥头渡。
日暮伯劳飞,风吹乌臼树。
树下即门前,门中露翠钿。
开门郎不至,出门采红莲。
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
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
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
忆郎郎不至,仰首望飞鸿。
鸿飞满西洲,望郎上青楼。
楼高望不见,尽日栏杆头。
栏杆十二曲,垂手明如玉。
卷帘天自高,海水摇空绿。
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
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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