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1958年的一个秋天,三别子的娘被编入穆桂英队巳半年了。他爹抽大烟落下一身的病,瘦的皮包骨头什么活也干不动, 一走三晃悠,三步一咳嗽,队上就没安排他什么活。三别子的哥编到了罗成队,专门去各家各户搜寻铁锅铁盆什么的，再砸烂敲碎送老黄忠练铁队。他小只好跟着他娘一起吃住,有时帮他娘砸石头子，说是烧水泥用。他不懂什么是水泥,心想这些大人咋一个比一个憨种,一个比一个笨蛋,水泥还要用石头烧?到处是士,挖一堆提几桶水一和不就是水呢吗?
领导穆桂英队的是唐集的老豹子,这个豹可不是书本上常说的金钱豹,花斑豹的那个豹,而是当地人对比老鹰小,比鹊雀大,毛色又和老鹰差不多的一种鸟的专称。它不但飞的快,而且扑猎物时迅猛如箭,抓鸽子麻雀老鼠甚至兔子吃,一抓一个准！是大家心中最厉害的一种鸟,好象学名叫隼,当地人叫它鹞子,有人就专门养训它扑猎把玩。唐集的老豹子本姓马,可远近只知老豹子,不知他的真名字,可见这人一定俱备隼某些方面的本领,为人处事一定和那种厉害的鸟一样了。久之他的真名倒没人知道了,传开的就是老豹子,最多就是加一句唐集的马老豹子!他一听小顺说这话先是哈哈大笑,然后一下绷紧了脸,连声音腔调也带着逼人的气势和威严；小顺,你才是个憨种!三年学白上啦,水泥是啥玩意儿都不知道,好好砸你的石头子,完不成任务你娘俩都不给饭吃,再胡说八道看我不拔你娘和你的白旗才怪呢!
他娘一听拔白旗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身上立马起鸡皮疙瘩,头发直往上乍.她参加过几次公社拔白旗大会,她亲眼看着有几个大队长正在台子下面坐得好好,一点名到台子上报什么数字报少了,立马就过來两民兵把胳膊拧到背后,插上个白旗再按着头弯腰低头的成了反革命,大伙就举着拳头喊口号批斗了起来。老豹子这一説可真把她吓坏了,抬手朝三别子屁股上狠狠打了几巴掌,骂着；你这个憨种,叫你再胡説八道,再胡说八道,,,,,,,,,
这事他记了一辈子,直到他到化肥厂工作,才知道水泥真是用石头烧成的!到老了一喝酒高兴,还把这事作談笑之资呢!
到1958年底怱然象一阵风一样,一夜间好象把什么能吃的东西一下全吹光了。公社化的食堂办不下去了,什么穆桂英,花木兰,老黄忠,小罗成等等的队都解散了，幸亏砸锅收铁那一阵给一家留一个小锅。1959年初飢锇真的来了,主粮,油巳很少很少,幸亏1958年是个大丰收年,主粮没吃的但红芋黄萝卜还有些,但一家也分不了多少。村里有些老人就说;当时收的红芋黄萝卜堆成山,要都窖起來多好,非逼着往坑里倒,明明一亩地才打百八十斤粮食,非说假话说打了500斤,连上繳的都不够,现在好啦,净等着锇死吧!
三别子一听也想起來了,那时村里巳没男女壮劳力,剩下的都是老头老娑子和15岁以下的孩子。赵友良就把大家强行集中起來,要求三天必须把堆成小山的红芋黄萝卜窖完.干了三天两晚上还没窖一半,第三天晚上赵友良说;别窖啦,我看一晚上也窖不多少,明天公社來檢查,一看剩这么多肯定拔我的白旗,咱们往南坑里倒吧!
开始大家不同意,有的人说;倒坑里多可惜,不如大家往家里拿些藏起來,实在藏不完再往坑里倒!
可赵友良死活不同意,他说;公社的东西咋能往家拿,谁拿谁就是反革命,谁要不怕拔白旗就拿!
谁还敢往家拿?
结果都倒进南坑里了!
二月的天尚冷,坑的水面上还有层薄薄的冰.一天中午天高气爽,万里无云,太阳照得人暖洋洋的。几个老头懒洋洋,有气无力的晒着太阳,一边解开老棉袄的扣子,有的伸手在怀里挠揉着痒痒,有的低着头捉虱子。这时三别子走了过來,他二话没讲到坑边脱光衣服，几个人惊疑的问;顺,大冷天你干啥?
下坑摸几块红芋,俺娘餓的起不了床啦!说着他扑嗵一声一个闷子扎了进去。等他的头再露出水面时,一只手抓着一个红芋向坑边游了游扔上了岸。他又憋口气扎下去摸上來两块扔了上來,当他第三次露出水面时,岸上有两个本族的老头已跑到坑边大喊;三顺快上來!快上來,,,,,,,,,水这么冷别冻坏了你!
他这才好容易爬上坑,冻的浑身直抖,腰弯的直不起來,上下牙直打架,嘴唇发黑脸发青哆嗦个不停。一个人给他披上棉袄,一个人提着他的棉裤叫他快穿上,可他抖的站不稳脚怎么也蹬不进裤腿里去,两个人扶架着他才终于穿上,可他上牙下牙打架说不出话來。大家一看他摸上來的6个红芋,两个发黑坏了不能吃,4个有点黑头削一下兴许还能吃点。説来也巧,坑边这一吵吵一下子围來不少人,一看三顺摸上來了红芋,好象一下子发现了宝贝一样,又好象一下子肚子更饿了似的,有几个年轻人立马就想下坑也摸几个上來。幸好被一老者劝住,他说都先别下去,这么冷下去不冻死也得冻病,咱们想法子总能捞出來!大家正七嘴八舌的议论着,不知赵友良从那里冒了出來,一看是这事他的脸一下木了下來,嘴张了几张不知说什么才好,弄得他站也不是走也不是,好象大家怪罪他的眼光,象一根根麦芒一样扎的他浑身难受!三别子这时巳恢复了些生气,一看赵友良他就压不住火,他的别劲一上來,才不管你是什么大队干部,民兵连长什么的,指着赵友良骂道;都是你这个孬种的事,偏叫往坑里倒,都没吃的挨俄了吧!
众皆 沉默不语,冷眼观之!
三别子从地上撿起那四个能吃的红芋抱在怀里,走到赵友良跟前突然往他怀里掖了一个,並说;见面分一半,表叔分你一个,千万别锇死你,你锇死了咱庄上没有你这个大好人啦!
一个冰冷的红芋突然塞怀里,赵友良被激凌的打了几个冷颤哆嗦,可不知咋的随即浑身竞热了起來,,,,,,\
1960年是人祸飢荒还没完,也是接踪到來的天灾自然灾害的第一年。这年年底就不断传來餓死人事,三别子庄上也餓死了三个,不过都是老人。以前死个人可是件大事,全庄老少齐出动哭丧几天,现在死个人好象鸦雀无声了,只有自已家的人有气无力的哭几声,然后找几个还能动的人用草席卷上埋了完事。老人们心里都明白,不是儿女不孝,都自命不保了咋孝?老人们还都想着香火,给祖宗留下个根,一个信念就是丢老保小!
三别子的爹干活不行,可为了活命他的歪点的比谁都多,他在庄上创造了好几个第一。他第一个扛着个铁锨满野地里挖老鼠窟窿找粮食。他第一个下套子,下夾子抓野兔子,黄鼠狼,各种鸟,有次他夾住个人脚獾,光油就炼了一小盆。他还第一个烤蚂蚱吃,模鱼,掏泥鳅他也在行。夏天來一场大雨他可就高兴坏了,青蛙可就成了他的美食。三别子也跟他爹学了几招,可他的专長是掏鸟蛋,用弹弓打鸟,特别是捉青蛙,所以他家虽也吃不飽,但总也是肉腥味不断.
老豹子住的唐集是周围最大的一个庄子,公社化前每天早上有集市,每月初五,十五,二十五三天逢会,可热闹啦!可现在那还有什么早集市,每月逢五的会,整个唐集只有两个卖日用小品的供销合作社,两个老头一人看一个。老豹子是个靠嘴混日子的人,能看准风向,嘴不但能说会道又特别甜是他两大特长,虽然没当上什么官,但也从來没干过什么重活。运动时他都是积极份子,拔白旗他只振臂高喊口号,从不摸人家一个指头。他管理穆桂英队时,嬸子大娘叫的嘴甜的很,那些老婆子都夸他是好人。为啥写三别子把他说这么多,因为他当时干了件可以划入对抗政策,成为拔白旗对象的事。那时各个生产队的队长都怕被拔了白旗,把红芋黄萝卜往水坑里倒,他可好,别人倒他管不了,但他趁没人就偷偷的往家里背。吃大锅饭是不記数随便放开吃的,他有时给砸石头子的人送飯就多拿些,吃剩下的他都拿回家切成片晒成干存起來。三别子年令小,老豹子以为他不懂事不记事,就常带着他干这事。老豹子到底和他一起藏了多少红芋黄萝卜,晒了多少馍干他自已也不知道,反正别人都挨餓时,他的两个孩子的臉色还是有红是白的挺精神受看的。
一次三别子去要饭,跑了几个个庄子才讨到两根小黄萝卜,不是人家不给,而是大家都没有也在餓肚子。他晃悠悠走到唐集东头,想不到站第一家门口一张嘴,人家就给了一个煮红芋,他千恩万谢几口吐下去有了点精神。以后又走了几家都也没空手,破篮子里终于有了点东西。他走到一个供销社门口想进去看看,但一想一分钱没有进去干啥,就坐门口休息一会准备回家。可他经不住小店里飘出的又甜又香气味的诱惑,总是探头探脑的往里瞅。小店半天也没來个人影,那看店的老头可能也无聊啦,就踱了出來,一看是个要饭的小孩就说;现在要饭可不好要,你是那庄上的?
林楼的。
咋跑这么远,离这里有十里路呢，想买点啥?
啥也不买,一分钱也没有。
快回去吧,天快黑啦,小孩走夜路害怕!老头说着转身进店,再出來时手里揑着两个园园的,有红绿道道的水果糖。这店里也没啥吃的,这两个糖豆给你在路上吃吧!
三别子起身双手接住,本想立即放嘴里一个,但他穾然想到了娘,就忍住诱感放進要饭的篮子里。这时他觉得唐集的人好!不知咋的他怱然想起了老豹子,就问道;爷爷,老豹子叔家在那住?
你认识老豹子?啥亲?
没啥亲，58年跟他烧过水泥。
不远,向西走,他家门前有棵大枣树。
三别子真的找到了,老豹子也正好在家,一看是他甚觉惊奇!顺,你咋跑來了?
要饭，三别子好象见到了亲人,差一点哭出声來。
老豹子也没说什话叫他坐下后转身进屋,出來时手里扣着两个棉种窝窝头说;你先把这两个窝窝头吃了!然又进去一会,再出來时手里抓着个小粗布包说;顺,这是点红芋片子,还有四个窝窝头,你提回去给大嫂吃口，你吃完喝口水快走吧.
三别子两个窝窝头下肚,又喝了半碗凉水自觉有了精神,腿也好象有了不少劲,起來翻身跪下给老豹子磕了三个头,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流着眼泪走了。
老豹子看着三别子小小的背影渐渐消失,先是長長的出口气,然后又長長的唉了一声!老豹子为何会长长的出口气?又为何長長的唉了一声?当时他想的是啥?只有他自已知道。
三别子没想到砸石头子时凶儿叭叽的老豹子,今天咋一点也不凶时啦?不但给他两个窝窝头吃,临走还给他一包红芋片子四个窝窝头,好嘴甜的他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所以才爬地上磕了三个头。他一直想不明白老豹子咋会对他这么好! 三别子从1962年一个人从家里跑出去逃荒要飯,跟别人一起扒火车跑到西安,不想遇到新疆招工的,竞分到化肥厂当了一名工人。1987年他带着老婆,儿子女儿回家时,他巳离开家乡25年了!他忙了一阵子走亲访友,他请别人别人也请他。事后决定要去唐集一趟,他忘不了25年前要饭的那一天,要了一天没要上什么,到唐集才要的篮子不空了。一个开小店的爷爷还给他两个糖豆,特别是老豹子叔,不但给了吃的,还给一包红芋片子和四个窝窝头叫带回家。那些东西放现在一分钱也不值,扔路边説不定有人还嫌绊脚,懒得踢一下呢!可那时可是救命的东西,而且还不止救了一条命!三别子从小就崇敬单雄信,心中有个义字,后来又学了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什么的,所以那里不去,唐集一定要去!
现在唐集的每天早市和每月逢五的会早巳开始,他挑了个初十逢会那一天去了唐集。唐集已非20年前那模样了,老庄子模样虽一点没变,沿庄子东边那条通往县城的公路两边拔地而起了个新唐集！路西边是学校,医院,唐集镇政府,大大小的办事机构,商鋪,旅店,歺飲,农贸自由交昜市场等等。也有住户但都是三层楼,一楼都是作商业之用,二楼三楼才住人。路东就是新住地了,一排排房子十分漂亮整齐,三别子想变化真大,看样子人是都富啦!让他想不通的是为啥老庄子都不住人啦?大家一个劲的往外搬?后來一问才知道这现象在农村是普遍现象,不管有没有集市都从老地方向外扩张,原因有二。一是人口增加,娶儿媳妇必须先盖个院子。二是老宅基不动可划新宅基地,农民靠的就是地,划的越多越高兴,所以都争先恐后的向外扩张占地。至于占了耕地那是大家的事,粮食减少了自有国家从外国进口來。三别子无心逛市场,也不想看新农村的新面貌,他是來寻旧的,他是來感恩的。所以他就一个人寻着依稀记忆的旧迹,走走停停,停停看看,看看想想,象过电影一样尽量回放着过去的画面。那年他先在那一家后在那一家要的饭,他巳记不清了,但有两个地方他記得特别清,一个是那个小商店,一个是老豹子叔家,还记得他家门口有棵大枣树。他凭着旧迹斑剝的点点记忆走到一户门前,他觉得这里就应該是20多年前开小店的那个地方,开店的那个他当时称呼爷爷,又给他两个糖豆的老头,现在恐怕也80多岁或90多了吧,不知还在不在人世?正好那门前坐着三个老太太,还有两个半拉不老六十拉岁的老头,四五个小孩,有几个在满地跑,有两个刚能站还被揽在怀里。他走到跟前还没开口,一个老太太连忙起身把几个满地跑的小孩哄拢到一块,嘴里还不停的说着别再乱跑,别再乱跑,都给我老实的呆着,小心把们抱跑啦!
三别子一听心里想笑,这老太太,咋把我当成人贩子啦?他没往心里放,从口袋掏出合新疆红雪莲香烟,抽出两枝向那两个男的递去。抽枝烟,我是北边林楼的,向你们打听个事.
那两个人伸出双手,手掌竖起直摇,不会抽,不会抽,,,,,,可三别子明明看到一个人后腰别着根旱烟杆子,一个人手指甲都熏的焦黄了。
他也不计较,收起烟笑笑继续问;20多年前,这里不是开过一个小店吗?那个看店的大爷还在吗?
他这一说那几个老太太和那两个男的,都一起睁大眼直看着他,因为他的穿着和当地人大不一样,特别是头上那顶俄罗斯凉帽,让人觉得他不是外国來的,也一定是台湾,香港那边的人,或者就是个画妆的骗子。一个男的终于开口了;找他又调查啥情况?
三别子一听笑笑说;看我是搞调查人的人吗?专门來看他的。
你来看他,跟他啥亲?
没啥亲,20多年前我來过,他是个好人,还给过我两个花糖豆。
一个50多岁的女的说;十几年前他就被斗死了,他是俺老公公。说着一手揽着个小女孩,一手扯着个大点的小男孩不叫他乱跑。並用惊异的眼神瞟了三别子几眼,可始终没说一句让个坐,或进家坐坐的话,好象对三别子很不放心的样子。
犯啥错了?咋会批斗死呢?三别子诧异的问。
犯啥错,走资本主义摆。也不是斗死的,是斗的受不了上吊死的。一男的抽了口旱烟说。可他刚才还说不会抽烟的。
两个女的一听立即开腔;咋不是斗死的?上吊还不是斗的受不了啦!
看來二人对那男的说法不满意,也许心里以前就有隔亥。也可能这人那时就是批斗的参与者之一。
三别子叹息了几声,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糖走到几个老太太跟前说;这几块糖给几个孩子吃吧!
几个孩子立即两眼放出贪馋的目光,有两个孩子伸出小手想去接,结果被大人一巴掌打了回去,嘴里並吵吵着;没告诉你吗?生人的东西不能吃,叫你馋!结果是谁也不让小孩接。
三别子这会突然感慨了起來;我20多年前要饭到这里,你们唐集的人多好,到那家门口都给我一口,到这个小店那大爷没啥吃的给我,还给我两个糖豆叫捎给我娘吃。今天我來感恩谢謝的,咋你们连一点人情味都没有了呢?给烟说不会抽,可一会又抽起了旱烟袋!给孩子糖不让接,是不是怕有毒?我刚才看你们顾着孩子,就觉得你们好象在防着我什么,现在我明白了,不是把我当成下迷药骗钱的,就是把我当成偷小孩的人贩子啦,你们唐集的人咋变成这样了呀!说完他剝块糖放嘴里,又点上一根烟抽了几口。你们看,这能有毒迷人吗?说完他掏出一包烟放在门口的一块石头上,又抓把糖放上边,抱拳上下拜了拜说;大爷,当年那个要饭的小孩來看你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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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3-15 09: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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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3-15 1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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