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月光紫竹 于 2015-1-26 22:12 编辑
今天晚上,父亲打来电话,要我回家。我问他有啥事,他说:“没事,就是想和你唠一唠!”父命难违,我决定明天回趟老家。
父亲喜欢和我唠嗑。他喜欢听我说话,我也喜欢听他说话。我是家中的长子,我的两个姐姐已经出嫁多年,弟弟虽已中年,但在他心目中总是小孩子,因此父亲认为唯一能唠得来的非我莫属了。我放下电话,记忆的闸门被打开了。
我十三岁那年,上初一。一天晚上,我坐在油灯下做作业。父亲轻轻地凑了过来,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我立刻来了精神,一边拿过直尺画角,一边振振有词地嘟念:“在角的两条边上分别量出相等距离的一个点,再用虚线连接这两点。”我又拿起圆规,继续嘟念:“分别以这两个点为圆心,以大于虚线长度的二分之一画弧,连接顶点和交点。”我放下笔,洋洋得意地笑了。父亲突然问道:“为什么要大于二分之一画弧?”我愕然了。因为我没考虑过这些细节,只是按照老师的做法,依葫芦画瓢而已。父亲只有小学水平,没学过几何。于是我搪塞道:“老师就这么说的。”父亲脸色严肃起来,拿过作业本,看了一阵,若有所思地说道:“如果小于二分之一的话,这两条弧是不是就没有交点了,也就没法画出角平分线了。”我仔细一想,可不是!我惊奇地看着父亲,心里充满了敬佩,也充满了羞愧。
父亲放下作业本,抚摸着我的头,语重心长地说道:“孩子,读书可不能糊弄事!学问学问,边学边问;光学不问,等于瞎混;连学带问,才成学问。”我重重的点了点头。
从此以后,我再也不敢马马虎虎。只要是做题,就问个为什么。刨根问底成了我的学习法则,也因此被老师们称为“问题大王”。至于这个称谓是褒是贬,我无从知道,反正我因此成了全班的尖子生。
转眼三年过去了,我以优异的成绩考入县城一中。家离县城三十多里,不得不在校住宿。入学那天,父亲把我送到学校,安顿好。他临走叮嘱我:“如今来到大学校,学生全是各乡镇的尖子生,能人有的是,你可要努力,否则就落在后头了。”我点了点头说:“爹,你放心吧!我会努力的!”
第一周还算行,同学们都安分守己。一周过后,班里接二连三发生令人不愉快的事。按学校规定,学生以班为单位交票领饭。因为家庭条件有差别,饭食也就有了馒头和窝头之分。值日生只管收票领饭,把饭抬到教室就算完成任务,至于交没交票,交的馒头票还是窝头票,从来不管。因此有交了馒头票领到窝头的,也有交了票领不到饭的。一日三餐,常有学生喊:“有领错饭的吗?”“谁把我的饭领走了?”可这样的喊声并没人答应。那些叫喊者只能将错就错或含冤挨饿了,要想再领一份饭,那是不可能的,因为伙房是不会卖饭给个别学生的。我是一个偏远农村的孩子,本分老实,因此被人领错饭的事情屡屡发生在我身上,含冤挨饿的现象也时而有之。有的学生告诉了班主任,班主任在班会上乱批了一通。然而问题并没有得到根本解决,情况好转了几天,很快又反弹了。
第四周到了,终于熬到了放大周。我一肚子委屈回到家,再也不想去学校。
星期天下午该回学校了,按说两点半就该动身,可到了三点半,我也没有回校的意思。父亲问道:“天晚了,路上不安全,走吧!”我低着头,不吱声。父亲说道:“怎么了?学习成绩赶不上去?”我答道:“不是!”父亲又问道:“生活上有不顺心的地方?”我说道:“吃不上饭!”父亲惊奇地问道:“是饭食不好吃,还是不够吃的?”我把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父亲沉默了。沉思良久,他说道:“人生就是在走路,路上总有沟沟坎坎,不能因为有沟坎,就停步不前;人生就像吃饭,不能因为噎着一次,就放弃吃饭。学习是你的责任,不能因为生活的小问题,就辍学啊!”我抬起头,看见了父亲期待的目光。我默默地拾掇东西,准备启程。
父亲说:“让你妈给你准备点炒面,实在吃不上饭时就喝点炒面!天晚了,我送你回学校!”听了父亲的话,我眼泪流了下来。
时光飞逝,我大学毕业了。毕业分配会结束了,我心情沮丧地回到家。父亲看着我神色不对,关切地问道:“怎么回事?分到哪里去了?”我流着眼泪说道:“郝庄镇中学!”父亲没有说话,大概他也感到意外。因为那是一个边缘乡镇,再往西走三里路程,就是外省地界。
记得毕业回家那天,我曾拍着胸脯对父亲说:“放心吧!如果县城只留一个人,也是我!”
我的话并非无稽之谈。大学几年,我的成绩一直名列前茅,而且小有名气,曾在校报上发表过几篇文章。大学班主任曾说:“笔杆硬,干个秘书绰绰有余;即便进不了行政机关,教高中语文也会出类拔萃!”听了他的话,我心里美滋滋的,一连高兴了好几天,总觉得前途光明,大有作为。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就在分配那天我的美梦破灭了。县长讲的两个分配原则就把我打入了死牢。一是就近分配,老家距离近的乡镇;二是支援边缘乡镇。我恰恰符合这两个原则,分到郝庄镇中学自然是合情合理,连一点拒绝的理由都没有。
我的五个同学分到了县城,一个是银行行长的儿子,一个是文教县长的侄女,一个是乡财科科长的外甥,一个是教育局长的儿媳妇,就连我的同村同学也因父亲在机械厂工作,分到了国办中学。我的父亲是谁?老实巴交的农民,别说县政府,连乡政府的大门朝南朝北都不清楚。百姓有言:“一等爸爸不说话,二等爸爸打电话,三等爸爸跑断腿,四等爸爸跺脚骂。”我的爸爸是几等?等外品。他没法改变儿子的命运,只会劝自己的儿子。
父亲脸色凝重,沉默了半晌。这时,他突然抬起了头,说道:“盐碱地里也有灵芝草,庄稼地里也有碱蓬棵。只要你是金子,总有发光的时候。机会是自己闯出来的,别灰心!”老师的话,我不敢相信;县长的话,我不会相信;我也只有相信父亲的话了。第二天,我满怀信心走上了工作岗位。既然事情已经这样,也就只能认命了。
风雨过后是彩虹。五年后,县城新建一处初中,在各乡镇招聘优秀教师,我终于进城了。父亲的话真灵验!
在我五十年的人生历程中,父亲和我说过很多话,每次都像一道清泉注入我内心,使我的灵魂得到净化。
父亲是一个园丁,我是他栽培的一棵树。他时时刻刻都在精心浇灌,即便是这棵树长到枝繁叶茂茂,也不放弃。
父爱有言。他的话将陪伴我一生,支撑着我踏平人生路上的坎坷!
明天,我要回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