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得到妻子煤烟中毒的消息时,林参谋带领边防战士轮流趴在冰天雪地恭候那个越境逃犯已经七天七夜了。 当政委猫腰过来与他并肩卧在雪里通知他妻子的情况时,他只是点了点头。他知道自己不能撤离,为了抓捕这个逃犯支队在每一个可能出现的地点设置了堵截关卡。林参谋负责的是第一道也是最重要的一关。 政委读懂了他眼里的坚定,深深拍了拍他的肩。 这就是边防部队,当家属把困难报到部队,部队会立即将情况通知本人,但通知后的结果无论战士还是首长都清楚,在亲情与国防需要选择的时候,亲情永远被关在国防门外。 蹲守在雪中的林参谋眉头、睫毛已挂了厚厚一层霜,他忽然感觉胸口一阵痉挛,用手按了按,分不清那里究竟是胃还是心——结婚五个月,他回了两次家。每次看到妻子那双沉静如水的眼睛他都有说不出的怜爱与心疼。或许军人本不该结婚,除了思念与孤独,什么都给不了自己心爱的妻子,哪怕是最简单的保护。林参谋轻轻地闭上眼睛,睫毛上的霜被眼睑残存的温度慢慢融化,聚成细细的水珠,落下,淹没在洁白纯净的积雪里。 (二) 岩静静地躺在病床上望着那个不急不火的输液瓶,她忽然觉得输液管中一颗颗落下的是眼泪,而那个输液瓶就是自己,泪水只能在心中悄悄地悄悄地流淌。 夏医生——岩的闺中好友又来商量她打胎的事了,因为岩昏迷的时间过长可能会导致胎儿大脑缺氧,这样孩子的智商会有问题。岩固执地拒绝了。她不相信会是这种结果,林是好人,自己是好人,命运不会对她如此残忍,她有信心,一定要给丈夫一个惊喜——她们的感情将绽放最美丽的花朵。 夏医生望着神情坚定、对未来充满希冀的岩,难过地退了出去。她仍然记得岩得知她擅自给部队打电话时,那份出人意料的愤怒。她不明白,为什么昔日处处需要照顾需要保护的岩在爱面前会变得如此坚不可摧。难道嫁给了军人就是嫁给了独立与承受吗? 是的,嫁给了军人就是嫁给了独立与承受,同样也是嫁给了忍耐与坚强。 林参谋所在的边境检查站每位军人妻子手里都有一份各首长的电话号码,那上面有一行字:“家里,你遇到了困难,家外,你通知我们。”面对这份再朴实不过的体贴,有谁忍心去打扰这一串串艰涩的号码呢?因为只有军属知道,向部队传递困难的话筒该有多么沉重! (三) 初冬,当天空飘来第一场雪,岩美丽的小女儿出生了。望着女儿干干净净的小脸、圆圆亮亮的眼睛、闪闪烁烁的睫毛,岩感觉自己的心快乐得像蝶,不停不停地翩翩而飞。 当小女儿为岩绽放第一抹迷人的微笑时,传来了林参谋荣立二等功的消息。杂志上,林参谋英姿飒爽的照片旁是那篇报道的题目——雪林飞鹰。岩将杂志揽在怀里,幸福地望着小女儿轻轻地说:“雪林飞鹰,多美的名字啊。宝贝儿,我知道你叫什么名字了,就叫雪鹰,林雪鹰。将来也要像你爸爸那样,在那片林海雪原振翅高飞。” (四) 雪鹰七个月了,每当岩抱起她的时候,她的头总是无力地靠在妈妈肩上,嘴角不停地流着口水。夏医生望着忧心忡忡的岩不忍地说:“别再骗自己了,去医院确诊吧。” 一纸“小脑萎缩”的诊断书将岩彻彻底底地击垮。望着夏医生无能为力的眼神,岩感觉到整个世界的坍塌。她不相信命运会这样无情地捉弄自己,一份从未有过的无助与绝望逼迫她拨通了部队的电话,她第一次主动听到了丈夫低低柔柔的声音。岩去部队的时候曾经见过训练场上的丈夫,看到他英武挺拔的军姿,听到他嘹亮威严的口令,她真切地感受到军人的神圣与庄严,也体味到作一名军人的妻子是怎样的自豪和荣耀。但是丈夫在面对她的时候,声音却是永远的低低柔柔。 “岩,怎么了?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 岩的心越缩越紧,她该如何告诉丈夫这个消息呢?即便告诉了又会怎样呢?先天性的小脑萎缩啊。她将自己的脸轻轻靠在听筒上,让传递牵挂的手机支撑着自己的羸弱与无力:“老公,我,想你……” (五) 雪鹰,那个美丽的婴儿躺在床上吮着手指巧笑嫣然地望着自己的妈妈。岩的心袭来一阵锥心的疼。不!我不甘心!雪鹰,妈妈一定要让你真正地飞起来! 接下来是怎样一个呕心沥血的八年啊。岩不顾丈夫的阻拦,辞掉了工作,变卖了家当。全国几乎每一家著名医院都留下过岩的身影。部队也为岩联系了多家武警医院,请专家会诊,但是等待岩的是一次又一次的绝望,绝望…… 雪鹰八岁了,依然躺在床上,依然吮着手指,依然美丽着。她是个爱笑的孩子,当你走到她面前突然作个鬼脸,她就会手舞足蹈、开心地大笑。 岩,坚持了八年的意志,就在女儿无邪的笑声里土崩瓦解了。 那天晚上,心力交瘁的岩突然感到天旋地转,她知道自己病了,当她还没有来得及对自己采取任何自救措施便开始了第一声呕吐。眩晕伴随胃的痉挛让她无力再支撑自己的身体,她在床边倒了下去。此时她多希望有人能来扶一下自己,哪怕倒一杯水递一条毛巾也好。但是,没有。能让她感觉到的,只有伴随自己每一声呕吐传来女儿那单纯清脆快乐的笑声。泪在岩无力睁开的眼睛里缓缓流出,就是在那一瞬,她明白自己应该放弃,放弃与女儿的健康做了八年的无谓的斗争。 尾声: 在林参谋成为林教导员的时候,岩成了随军家属。接下来的日子岩把属于自己的时间收回来,然后经过四年的努力,她拥有了占地六百多平米实用面积二千多平米的酒楼。那一年的八一,她将丈夫(哦,我们得叫他林政委了)所在边境检查站的二百多名官兵请到酒楼庆祝节日。当年那位已离休在家的老政委向岩举起了酒杯,深情地说:“战争年代,最可爱的人是军人;和平年代,最可爱的人是军嫂。”掌声雷动,欢声如潮。岩在这份浓浓的亲情里泪溢眼眶、笑靥如花…… 夕阳在峰顶画了一抹绚丽的彩霞便悄悄隐没了,闪烁的七彩华灯牵着天边尚存的余辉映亮了酒楼前洁净的广场。两名小战士推着轮椅在快乐地互相追逐,一个小女孩永远无忧的笑声清脆地荡向亮亮闪闪的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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