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南山石匠 于 2023-9-28 19:41 编辑
时间太久,记不清第一次吃月饼是多大,记忆中好像是在小学四五年级。
那一天,吃完晚饭,大姐骑车出去,父亲撂下碗筷,到单位关系好的同事家里下象棋。南方秋天来得晚,立秋之后,天气才开始慢慢转凉。我们弟妹三个坐在自家的小院里,母亲拿着蒲扇与我们坐在一起聊天。
大姐的男友春哥骑着自行车,大姐坐在车后座上,自行车左摇右晃地驶进小院,两车把上挂着两袋东西。
一进院门,大姐男友春哥笑着对母亲说:“阿姨好!中秋快乐!”说完,他将自行车停好,从车把上取下两袋东西。
我眼尖,一眼认出其中一袋是柚子,而且是沙田柚。柚子是我们那时候最常见的水果。在工地上班的母亲,每逢遇到乡下人挑着柚子叫卖,总会买上两个又大又圆的柚子。剥开厚厚的青色柚皮,露出像棉花一般粉红色的果芯,不用尝,一定是酸柚子。而外形像地雷花果实的柚子,一定是甜的。我们管它叫沙田柚。
母亲说:“小叶,来就来,还买这些东西干啥?”
“中秋节,没买什么。一些吃的。”春哥向着我们三个弟妹说:“来!动手开柚子。”
一解开袋子,五个青黄色的柚子哧溜地滚落在地上。春哥向着我说:“你去找把刀子。”
我飞快跑到厨房,取来一把菜刀。蹲在春哥的面前:“是沙田柚吗?看起来不怎么像呢?”
“哇!那么大一把刀?有小刀吗?”春哥看了我一眼,笑道:“算了,菜刀就菜刀。”
一会儿功夫,三个柚子被他三下五除二地剥了皮,接下来是抠果实外面包裹的那层白芯。这我最在行,几分钟便搞掂三个。
“嗯,真的是沙田柚哩!嗯!好吃!真的好好吃!”我迫不及待地掰了几股往嘴里送。
“先不急吃,把那两个也开了。”春哥说。
“不用了,不用了,留着你带回去吧。”母亲客气地说:“小叶,下次来,不要买东西。”
在那个物质非常匮乏的年代,还没有完全脱离米布肉食供票的管控。我不知这个未来的姐夫是从哪儿搞来那些东西。
母亲搬出一张小方桌放在院中,春哥麻利地打开一纸包,十几块黄澄澄的小圆饼,饼面上还压印着一圈圈弯曲的粗线条,泛着油亮的光泽。我顿时心花怒放,未等春哥张罗我们吃,我第一个放下手中的柚子,两眼放光,目不转睛地盯着桌上的一摞黄色的小圆饼。
在供销社商店,那种硬的跟石头差不多的小圆饼标价一角一个,我们家经济条件差,吃不起。每一次到供销社商店帮家里打酱油,我都忍不住要朝装小圆饼的大玻璃缸里看上几眼。我常常想,如果有一天,我参加工作了,领了工资,一定要买一缸小圆饼回来,放开肚子吃个够!
“小叶,你还买月饼来!”母亲很不好意思地在月饼上摸了一下,随手拿起一个月饼,要掰成四份。春哥笑,说给弟妹们一人一个,月饼就是要吃完整的,中秋节要团团圆圆,掰断了就不好吃了。
我顾不上母亲的责备,伸手朝向桌上的月饼,抢先抓起一个,狼吞虎咽地吃起来,那是我第一次吃月饼。可能因为吃得太急,完全记不清当时留在嘴边的滋味。只记得应该比供销社商店里的小圆饼好吃(其实也未吃过小圆饼)。
一口气,我吃下三个月饼。一直吃到第四个月饼,才注意到原来月饼里包着馅料。用手小心翼翼地把馅料掰在手心里,借着明亮的月光,咬上去松软脆口,半透明又带甜味的应该是冬瓜糖。颗颗光亮硬脆的是花生,还有像芝麻粒大小的东西团聚在一起,粘牙黏舌的应该是糖和面粉的混合物。
春哥见我一副狼吞虎咽的样子,他呵呵地笑道:“小弟,不急啊,月饼有的是,今晚绝对管够管饱,我宿舍里还有一袋呢!要不?我现在骑车去要。”说着,他起身要骑车离去,被大姐一把扯住,大姐嗔怒道:“我小弟只是一时嘴馋兴起说说罢了,一会儿他马上就感到腻口。”
果然,正如大姐所说,在第四个月饼吃到一半时,我开始放慢了速度,眼望着春哥。我满脸羞红,很不好意思地拿着吃去半边的月饼。
“你吃不了,别扔!给我吧。”春哥从我手中接过半块月饼,他一点不计较被我吃剩的东西,他边吃边笑道:“冬瓜月饼,嗯,这是我最喜欢的味道。”说完,他大口大口地咀嚼着,同时又看着我们几个弟妹说道:“你们都吃饱没有?吃饱了我带你们去河边赏月。”
我们起身拍手叫好,欢呼雀跃地一蹦一跳地跟在春哥后面,浩浩荡荡地排成一队,奔向离家不远处的一条小河。
那一夜,不知为什么,月色分外光明。我们弟妹几个小辈们围着春哥坐在柔软的草地上,河道上秋风习习,月光投落在平静的河水上,春哥也学着我们几个小辈们半躺在草地上,望着空中一轮明月说:“你们看,月宫里有什么?”我们几个顺着春哥的手指着方向望去,“你们看,是不是有一个白胡子老头在砍树?”,“在哪儿?在哪儿?”我们着急地睁大着眼睛望向空中的明月,努力地搜寻着。除了明亮亮的像一个大圆盘的东西高高地挂在高空中,其他啥也没有。于是,我们几个小辈们都不约而同地“噗哧”一声笑开了,再异口同时地说道:“什么也没有啊!”,“不可能!我分明看到一个白胡子老人举着斧子在砍树呢!你们怎么看不到?你们要定下心,仔细看看,是不是?”
听了春哥的一番话,我们都抬着头,学着春哥的模样,一动不动地望着空中的明月。咦,好像真的有哩!我第一个叫出声来:“真的有哩!不过,在一刹那就看不到了。”
“那是月亮穿过了云层,乌云把月宫的大门遮住了,当然看不到了。”春哥向着我们笑。
为了再一次看到先前的奇景,我们都不约而同地抬着头静静地望着夜空。月亮像是发现了我们,它时而躲进厚厚的云层,久久不出来,时而又忽闪忽现。月宫里的那个白胡子老人却再也没有出现,这多少让我们有一些扫兴。春哥给我们说起很多月饼的故事,在说到月饼的制做方法时,我听的津津有味,恨不得在自己的面前就能有一堆制做月饼的食材,我要亲自动手做一个自己喜欢的月饼。
不知何时,大姐拎着一袋月饼来到草地上,我们几个小辈们又是一顿满足后,撑着胀鼓鼓的肚子,撇下春哥和大姐,各自离开。我们一边抹去留在嘴边的食物残渣,一边抬头望着夜空,希望能再一次看到月宫中的白胡子老头。
第二年,春哥正式成为我们家中的一员。此后,月饼已不再是我们小辈们梦寐以求的东西。每一年的中秋,已成为姐夫的春哥,总要拎着一大包好吃的月饼来到家里,大大满足了我们对月饼的欲望。
此后的很多年中,尽管我们一家弟妹们各自参加了工作,离开了父母,为了生活而各奔东西,但每一年中秋来临之即,少不了都要拎着大包小包的月饼欢聚一堂,共度一个中秋佳节。明月仍是原来的明月,依然像小时候一样明亮,而月饼的品种已不再是过去单一的馅料。有莲蓉的、肉松的、伍仁的、叉烧的等等。再看城里城外,中秋前夕,大街小巷里摆卖着琳琅满目的月饼。在物质丰富的当今,童年时代那种对月饼强烈渴求的欲望已慢慢退出了我们的思维,而取代的是我们一家人无法割舍的亲情。也是自从十二年前,大姐和姐夫在同一年相继病故而永远离开了人世后,我们才猛然发现对每一年的中秋已不再像从前那样有着一种渴望和期盼。如今,又有多少往事已成为过往的云烟,孩儿时代的月饼味道也正一点点地退出我们的记忆。
又一年的中秋即将来临,月光依然如水,宁静、明亮、美丽。只有在失去中,才明白亲情的珍爱与可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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