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节到了,又想起外婆包的粽子,还有她给我挂过的香囊。
外婆身段娇小,挪着一双裹粽般的小脚,却是地道的劳动妇女。听说外婆做闺女的时候,缝衣刺绣的活儿,做得出名的精细;嫁到外公这开酱油作坊的人家以后,每天起早贪黑,不但养育了大大小小六个子女,还养猪养鸡,帮外公浸泡、蒸煮、发酵黄豆,晒豆板酱,榨酱油等等,粗活细活无所不能。外公的家也因此日渐殷实。
也许与晒豆板酱有关,外婆的霉干菜也晒得特别好。外婆还会晒一种笋菜咸,是用春笋的嫩尖切成丝,投入锅里,浇上雪里蕻菜卤,煮透——让菜卤全部吸入嫩笋丝后,再晒干。外婆晒的笋菜咸是专门预备用来包粽子的。
童年的许多时光,我在外婆家度过,亲眼看见端午节前两天,本来忙碌的外婆,更忙了。
因为裹脚,下地上街都不方便,外婆早早地就吩咐外公出去准备昌蒲、艾草、糯米、三花肉、蚕豆、箬叶、棕榈叶等等材料。昌蒲、艾草是准备插在门窗装点节日气氛的,也有驱虫辟邪意思。箬叶洗净、糯米用水泡涨、肉用盐腌过,蚕豆剥皮,咸菜笋用少许的水泡软,所有的材料准备齐了,摆满一大摊。
端午节前一日,外婆开始包粽子。外婆把长条的箬叶对折成小畚斗状,然后摸一把糯米填入“小畚斗”摊平,馅入肉,笋菜咸、蚕豆等,再封上糯米,用箬叶覆盖,再用棕榈叶的细丝包扎完整。当然外婆也包红豆、板栗之类的甜粽,以满足不同的口味。
外婆手很巧,包的粽子饱满又有棱角,象一件工艺品。为区别里头不同的馅儿,就包出各种形状,一角尖尖的叫羊角粽、两头长方的叫枕头粽;最普通也最说不清楚的叫三角粽,其实有四只角。
每当包粽子的时候,我总粘在外婆的边上,学着包粽子。我将糯米和馅儿,还有箬叶搞的一塌糊涂,从来也没有包成一个粽子。外婆很珍惜粮食,但也任我在边上糊弄。包完粽子,外婆腾出一个碗,把被我糊弄过的糯米和馅儿收拾起来,放在一边。
包完的粽子搁成一堆,一般都要等到晚上,忙完别的事后才开始煮。外婆家是个大户人家,儿孙满堂,煮粽子的锅就特别大,好像可以炖一头整猪。外婆把粽子放入大锅,加水漫过粽子的顶层,再把让我糊弄过的那碗米馅儿,连碗放在粽子上面,然后盖上锅盖。还是外婆一个人烧火忙着,我又会粘到外婆身边,说是帮忙,其实帮倒忙。外婆也不恼,一边烧火,一边给我讲端午的故事传说。
不知煮了多久,香气蓬蓬了。外婆停了火,掀开锅盖,捞出一只粽子来,稍微冷却一下,解开包扎的棕榈叶丝,让我尝鲜。而外婆自己呢,只吃被我糊弄过那碗蒸米馅儿。
尽管我苦等了一整天,只吃上一个,还很谗,外婆绝不给我第二个,要等第二天早上,才能让我尽情享受——因为煮好了的粽子,必须闷在锅里一整夜,才充分的熟透,又能节省柴火。
第二天,也就是端午节那天早上,外婆又早早起来了。她先把昌蒲、艾草插上门窗,再到厨房把锅里的粽子捞起,放在篮子里,让在汤中泡了一夜的粽子晾得半干。然后外婆过来叫醒我,给我穿衣服,给我的脖子挂上一个香囊。香囊是外婆做闺女时候的杰作,也是粽子形状,表面用五彩丝线编织,里头大概装了雄黄和香草,据说可以驱蚊子避邪。
外婆给我洗完手和脸,就可以吃粽子了,忘记了那时的我是不是一定要刷牙。煮好了的粽子,外表黄褐色的带油光,坚实饱满又不漏角。我最喜欢吃的当然是笋咸肉粽。粽子提在手上,早闻到了糯米、腌肉、箬叶融和的粽香。小心地解开棕榈叶丝,剥开箬叶,煮烂的三花肉油,早已渗透于每一粒糯米;笋咸、蚕豆馅也同样油润。因为馅入三花肉的分量适中,粽子油而不腻,恰到好处。糯米因为笋咸汁的渗透,也成了黄褐色。当然,贪吃的我不会光欣赏它的色香,急急地扯开箬叶的两头,用两手的拇指和食指夹着;两手下边三个指头左右协作托住粽子,就上口了。外婆包的粽子特别的好吃,柔柔的,又不太粘,不咸也不淡,特别是那咸菜笋的味道,是到别人家无法吃到的。我小时候特别喜欢吃这粽,从端午节开始,直到插在窗户上的菖蒲艾叶完全干枯,别的都不吃,就吃棕子,直到一个不剩。
长大了,我离开外婆家。外婆知道我喜欢吃她的粽子,每年都早早的做好,让外公送过来,直到我参加工作,从不间断。记得有一年端午节,我在外地培训。外公先把粽子送到我家,父亲又接力跑,赶了近百里,把粽子送到学校,就为了让我吃上外婆包的粽子。
二十年前,外婆仙逝,享年92。后来母亲也仿效外婆的手艺,给我包粽子。不知道什么缘故,我总觉得从外观到口味,都不如外婆包的粽子。
如今,粽子每天都可以买到,可除了端午节那天,我已经基本不吃粽子了。只是有时侯我还会问母亲:“外婆给我挂过的香囊放哪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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