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芍药娴雅 a 志予在广东的东广一个工厂里工作。 他在家乡虞家湾,从小只见过小朵小朵的山花:无论是春天的紫云英、油菜花;夏天的刺柯上的蒺藜、藤蔓上的金银花;还是秋天满坡遍麓的野菊花,虽有山里人的质朴与坚毅,却无山外客的大气与优雅。 到了山外的城市里,才第一次见到牡丹、玫瑰、月季、绣球、芍药、郁金香、大丽花这些大朵大朵儿的名贵花卉。她们艳丽夺目,神采飞扬。附近植物园里有一种花,特别引起志予的关注,就是芍药花。 芍药花,她那硕大的红白花朵,姿色堪比牡丹,身形却更接地气。志予仔细端详芍药花,她的雍容的花萼由青葱柔弱的茎叶支撑,微风中轻轻摇晃,显得更加楚楚动人,叫人怜惜。 志予说不清初看芍药花时的心境,更多的是爱怜还是欣赏;是暗自庆幸能与之接近,还是自惭形秽却故意暼眼,唯恐亵渎不敢端详。却又常常去园中邂逅,久久流连在她的身旁。 下雨了,泪水在她的脸颊唇边流淌。好像是她在儿女情长。 a 蓦然,志予在同事中,发现了一位女同乡,她是白娴。啊,她不就是活脱脱的芍药花吗? 她眉清目秀,清雅淡妆。戴一副白边近视镜,却更显儒雅大方。人说她没有辣妹子的味道,志予却看到她在执意追求静谧娴雅的蕴涵,眉宇间流露出了淡淡的清香。 a 人们围着玫瑰、月季和牡丹热议,争先和她们合影;有人临摹写生,逼真的工笔画贴满了橱窗。 可是芍药畦边有些冷落,更没人为她画像。这里分明有阵阵的凄凉。 据说是因为她长得柔弱,经不得风躏雨伤。恐怕还有这芍药的名儿,也容易使人联想到治病的验方。 a 志予的同乡白娴,也正经受着孤独的感伤。 她一个人出出进进,昏暗的林荫路灯,照不清她清癯的弱影,和那偶尔有些憔悴的脸庞;蜿蜒的湖滨小路,阻不断她深深的沉思,却有些像她那婉转的柔肠。 男生搭讪她的人不多,俏皮的人把她作为背后议论的对象。奇怪啊,黛玉还有人欣赏她的病态美,志予的同乡却只能得到被人乜斜的别样目光。 a 志予走过芍药畦边,总要低头多看几眼,哪怕她把羞涩的粉脸儿在叶下掩藏。 芍药期盼着有人为她浇水、施肥,更期望为她遮雨把风挡。园丁只有园丁的一般责任,娇花更愿意有特殊的呵护和欣赏。 a 志予心思悸动,走近了他的同乡,白娴兴冲冲地迎过来,怯怯地接住了他的目光。可志予却又迟疑了,他有些自卑,生怕自己的造次亵渎了她的自尊与殷殷期望。他想到的还是“会一辈子守信”的诺言,因此一步步退回到了来时的路上。他看到了白娴无比失落的神情,她也一步步在后退,更显出迷惘。 a 志予心中煎熬,难以对人言讲。 她喜欢芍药,愿意为她付出,愿意为她撑篙离去,驾舸远航。甚至愿意变成一撮泥土,培护在她的身旁。但那就得背弃自己的诺言,让家乡的耆老耻笑,原来自己也是一个说变就会变的小人,看见了外面的花好,就立即换了心肠。 “不,我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经得起时间的考验,不会违背初衷,何况面对的并不是要命的刀枪!” “没那么严重吧?人应该随机应变,何必拘泥于一时的三句两句的承诺,谁也不是能预见后事的诸葛亮!重新考虑人生大事,老天也会原谅!” “不,还是应该坚守当初的誓言……” “不,完全可以改弦更张……” “不,……” “不……” 志予的意绪乱了,像风中飘拂的落叶,左右荡漾…… 他不由自主,又走向了芍药畦边,一遍遍来回睃巡打量。看朝露从她的脸庞滑落,看夕日为她涂抹片片霓裳。 风起了,他仿佛听见了她低低的哭诉,他分明觉察到了她粉颊上流露的期待目光。月起了,他心痛凌乱,徘徊的脚步愈来愈慢,灯影月影交替前后,一会儿浓,一会儿淡;一会儿短,一会儿长。 他想狠狠心,忘了那曾经的造次许诺,结束这无穷无尽的惆怅。 他见到了白娴。她似乎跟没事人一样,还是那样淡雅素妆,静静的泉眸望着她的同乡。 志予正待开腔,远处有几声召唤在叫响: “芍药花啊:来这里生长!这里有沃土,有朝阳!更有和暖的花房!” 白娴带着对同乡志予的留恋,转身踱向了远方。 芍药被移往别处,接受着另一名花工的打点,想必在莫可奈何地绽放。志予衷心期望她有新的娇媚,有新的茁壮。 a 夏去秋来,人们开始收获希望。 志予却懊恼自己的优柔寡断,失去了亲近芍药的辰光。 a 许多年过去了,风风雨雨来来去去,志予的心里对芍药没有一丝儿遗忘。 a 当志予再一次见到芍药。他还是那样心悸,还是那样心驰神往。 不过此时的他,已经意念如钢!如果时光能够倒转,重新选择果断,那一定会攥足胆量!——下决心,用毕生的精力将她守望。 不过现在,却只剩下了无尽的惆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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