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母亲站在园边对着菜园喊一声,葱儿就会冒尖,韭菜就会开花。
自从母亲睡在菜园,葱儿、韭菜再不出来抬头说话。
一辈子,除了从满山的地里背粮食回家,母亲就务系了一块菜园。
打我记事起,母亲刚从山地里颤歪歪地回到家,做熟饭,喂完猪儿、狗儿、鸡儿,便一头扎进菜园。
葱儿该培土了,韭菜该上粪了......大中午天,毒辣辣的太阳明晃晃地晒着菜园。
一年四季,吃饭的炕桌上总有两三个碟儿,都是母亲在菜园里种出来的菜,凡是围着炕桌吃饭的家里人、亲戚、庄里人都说香。
给你一把葱,给她一捆韭菜,给这家一棵菜,给那家几个萝卜。在村里,母亲把菜园里种出来的菜高兴地送给张口要的和没张口要的村里人,村里人高兴,母亲更加高兴。
村里好多人家种了菜园,好多菜园里有母亲培育的种子。
日复一日,母亲最终没有务系好自己瘦弱的身体,倒在高家深沟畔的简陋的热炕上,一个人彻夜孤独地哼唱到天亮时,曾经送出去的一捆捆韭菜、一把把葱、一个个萝卜、一颗颗白菜从四面八方赶来看望她。
那时,寂静的时光正一节一节抽取母亲的骨头,就像一根一根抽取曾码在西房屋檐下的劈柴。一捆捆韭菜、一把把葱、一个个萝卜、一颗颗白菜长叹,高家的一个好人要走了。
在一个麦浪涌动的晌午,似乎心有不甘的母亲挣扎着爬下炕,一寸一寸挪到与菜园隔着一条深沟的麦场边,倚着场墙望向菜园,曾经一口气走完的那通往菜园的弯弯曲曲的小路似乎是那么遥远,母亲再也喊不出一声,园子里的葱儿、韭菜听不见母亲吆喝也伤心地低下了头不再说话。
好久好久没去园子了,母亲落寞地慢慢转身自言自语:“园子已经荒芜了吧!”又一寸一寸挪到炕上,再也没能起来。
请来的风水先生把母亲的墓地选在了她务系了一辈子的菜园,当告知母亲这个决定时,母亲沧桑孤寂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离家近好。”那神情就像要回姥姥家一样高兴。
在一个月朗星稀的黎明,母亲终于安静地躺在了自己翻耕、培植了一辈子的曾滋养了一家人生活的菜园。
春回大地,母亲的菜园,葱儿、韭菜再也没有人能喊醒来,陪母亲一同睡去。
母亲的坟园草儿碧绿,长长的绵绵的芦草似乎被人一根一根梳理得服服帖帖一顺儿贴着坟地,不得不佩服,母亲真是务园的行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