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缘起缘灭【十七】

月雪圣妃 · 发表于 2014-1-3 12:53

本帖最后由独泊于 2014-1-3 21:18 编辑

　　这一年，是景国庆和十五年，这一年，发生了很多事情，这一年，我开始觉得这个世界离我很近，却很遥远，近到我莫名的恐慌，远到我无法看清。
　　久经宫廷争斗、常年在争斗漩涡中过活的成瑞王爷，笔直且略带忧伤地站在我面前，对着躺在月台小院那棵歪脖子的紫月莲树下晒太阳的我说，莲儿，你看别看这皇宫光鲜亮丽高大宏伟，其实它是这凡世中最肮脏也是最可怜之处，有人为它叛遍亲友，有人为它浮屠百丈，却从未有人为它洗去一身铅华。莲儿，你说，如果有一天，我站上了那处，又会是什么情景？那时，你还会认得我吗？
　　我听得莫名其妙，你站在哪里同我有什么关系，只要别挡着我晒太阳就成：“成瑞王爷哥哥，你挡着我的太阳了哎。”
　　成瑞王爷抬眼看了看我头顶的那颗枝叶茂盛的树，复又低头将我望着，嘴角含笑：“哦，抱歉，本王以为你在思绿叶。”
　　我默默地把脸扭向一边，一点都不想说话，透过紫月莲那幽幽碧色，仿佛听到爹爹低沉的话语，猛然发现，成瑞王爷那番话的大意，爹爹也曾在某一个时刻与我说起过，但那时的爹爹没有问我，假如他站在了那处，会是什么情景，也没有问我，那时，我是否会记得他。爹爹只是抱着我坐在天井中，望着东南方向同我说，莲儿，终有一天，那里，会是爹爹的天下，还有这里，这天下的每一寸土地！那时，你便是这世上最高贵的天之娇女。
　　我想，天之娇女简化来说是不是天女，虽然没有高贵或最高贵一说，但想来是的。如今，我成了天女，可是爹爹，你又在哪里？你说，这天下的每一寸土地都属于你，可我依着你手指的方向走遍了两国的山川，遇见了诸多男女，还有走兽，却唯独不见你，还有娘亲。
　　成瑞王爷真是个恼人的家伙，人家正要陷入思亲情愁的时候却用他那把破扇敲木鱼般敲着我的头，我怒：“成瑞王爷哥哥，你再敲，再敲我就叫你爹！”
　　成瑞王爷还想敲下来的破扇啪嗒一声掉了，目瞪口呆：“本王有那么老？”随即俯身捡起那把破扇，唰一下摇开，竟然没破，我恼火，捂着头不理瞪着他，没想他老人家却神来一句：“唔，乖女儿，一眨眼你就长这么大了，时间真是不饶人啊！”
　　我：“…………”成瑞王爷你是要闹哪样啊？
　　不知道要闹哪样的成瑞王爷猛一下抓着我的后脖领，将我唰一下拎到了月台最高的宫檐上，对我说，此处太阳明媚，背风背人，正是晒太阳的绝佳之地，我疑惑，这和人有啥关系？成瑞王爷淡定地说，这不为了押韵排比么！一句话差点将我惊到了宫檐下，这这这……这不是我经常说的一句话么？我那是么有学识的表现，成瑞王爷你也只是比学富九车少了那么四车的学识浅薄而已，你这是凑哪门子热闹啊？
　　关于学富五车这个问题，我曾经请教过娘亲，娘亲不经思索地同我解释说，所谓学富五车就是一个人看过的书用五辆牛车来拉也拉不动的意思，我说“那马车呢，牛车拉不动马车能拉动吗”？娘亲望了我一会，用很意味深长的语气同我说“你知道那句俗话吗，就是那个九牛牌脾气的那个，哦，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对对对，脾气一上来，九头牛也拉不回来这句，这两意思是一样的，你出去外面慢慢斟酌吧闺女”。我点头往外走，行至门槛处时听见娘亲细声地对爹爹说“那句话我记错没？”
　　…………
　　太没保障了。
　　我望着成瑞王爷很不耐烦：“成瑞王爷哥哥，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话落头上又挨了一扇，正想说再敲就把你踹下去，却不想成瑞王爷咬牙切齿的声音适时响起：“你想继续抄女戒么？”我立马安静了乖巧了，内心却很悲愤，这都什么世道啊，明明都是同一个学堂的，同一批老师教的，为什么男的可以说粗话女的不可以？还有，你们不都觉得我是个小子么，平日上树捉鸟下水捞鱼的事总让我带头，怎么一到被抓的时候大家都记得我是个女娥？公平何在？天理何在？
　　说起抄女戒这个事，我就有很多话要讲，而这些话得从我们出狱那天讲起。
　　那天挽词大国师将我们从天牢领出去后，便直直将我们带往后宫，说是去见一个人，且是很有必要见的一个人。我在心里琢磨着，是不是近来景国国主昏庸了荒淫了，竟然在后宫接见我们？小说里就是这么说的，据小说的剧情发展，接下来就是国主突然一命呜呼，那个受宠的妃子假传圣旨让他儿子继位，日日担心夜夜忧思，最后露出了马甲被某精明人士发现且被揭穿，新皇帝被拉下入狱，那个妃子被浸猪笼，其余余孽等大部分缴械投降，小部分被咣当入狱一命呜呼。最后的最后，新君登基，大赦天下，圆满结局。
　　我在想此行若是应了小说的剧情发展，那我是担当了哪个角色，按着现下这般景象，大国师肯定是剧情中的精明人士，成瑞王爷可能是那个妃子的儿子，也有可能是事件发展到最后的那个新君，而我和烟行……好吧，顶多算是精明人士的证人。
　　烟行在旁边悄悄同我说，不是呀，那个妃子不是被赐毒酒死的吗？浸猪笼的是另外一个出轨的呀。
　　我觉得我和烟行之间的代沟其实不是一条沟，是一条让人误解的深渊。
　　这悄悄话被成瑞王爷听去了，象征性踹了我一脚，说我小孩子家家的没学好，净学坏的，这脑子都被那些册子本子的蚕食了吧。
　　我怒，刚想说“你才被蚕食了呢，你全家都被蚕食了”。结果却听得烟行神秘兮兮地问我蚕食是什么意思，听罢我一腔怒火生生顿住：“蚕食？烟行哥哥你没养过蚕？”
　　“蚕是什么？”
　　“一种虫子！”
　　“哦，我不养虫子，太恶心了，你看我们昨儿住的那个地方，多恶心啊。”
　　“……烟行哥哥，蚕不是虫子。”
　　“你刚说是一种虫子。”
　　“哦，那是一种特殊的虫子，但其实它不是虫子。”
　　“……哦，是早上成瑞王爷踩死的那种？”
　　我回想了下早上成瑞王爷踩死的是什么，等我想起那只能用特殊来形容的黑中带红的超大号虫子时，猛然觉得浑身鸡皮疙瘩乱起，我发誓，我以后不养蚕了，也不和烟行讨论这种弱智的问题了，实在影响我的身心健康。
　　最后还是成瑞王爷给他解释了一番，说蚕食的意思就是侵吞、吞并的意思，烟行思索良久，点头表示理解，然后对我说，莲儿，你要小心了，千万别被人蚕食了。
　　我：“……”烟行哥哥你确定你点头是表示理解么？
　　在我们的悄悄话中，时间过得顺溜，路程也变得很短。只觉眨眼，我们便到达了目的地。我退步抬眼望了下牌匾上的字，较端正地书了“莲阁”二字，与宫中其他殿名格格不入的两个字。
　　挽词大国师停住脚步，看了我们一眼，虽然没说什么，但我们都知道，那是叫我们闭嘴的意思，于是乖乖闭嘴乖乖跟在她后面。
　　莲殿里没有我想象中的人物出现，故事也没按小说设定的情节发展。
　　这令我很茫然，以至于当那个传说中的贵太妃转身自一个暗格中奖一卷明黄交入我手中的时候，我以为那是一方帕子，是赐给我当擦鼻涕用的。碍于是皇家赏赐和皇家的诸多礼仪，想来想去，似乎擦脸会比较显得皇恩浩荡，于是忍着帕子上浓重的尘味，象征性地擦了两擦，擦完只觉鼻涕难忍，我想，果然是擦鼻涕用的，于是欣然用它擦了一把鼻涕。
　　四下寂静，除了我擦鼻涕的声音。抬眸望……贵太妃娘娘你这咬牙切齿的愤怒从何而来？
　　“你……你……你……大国师，这便是你索要圣昭时说的聪慧绝世的女子？这便是我景国未来的天女？大国师你……”原本雍容的贵太妃霎时间变得狰狞，仿佛谁在背后给了她一棍。
　　话未完，便被一旁的挽词大国师打断：“娘娘您错了，莲儿不是未来的天女，去年国岁大庆之日，她便是景国高贵无上的天女，天女乃景国无上的存在，还望娘娘慎言。”
　　当我听到无上的存在这五个字时，不知道为什么，浑身抖了一抖，说不出的怪异。
　　烟行问我抖什么，我说，挺冷的，结果他二话不说把他那充满“仙味”的衣裳脱了给我，我顿时泪流满面，烟行哥哥，你这一脱，我更冷了啊！不仅身冷，连胃都冷了，冷得我直想吐啊。
　　为避免悲剧的发生，我决定远离烟行，右脚堪堪迈出，便觉身上一紧，烟行那永远不再节奏上的关怀声响起：“莲儿，我抱着你就不冷了。”
　　我：“……”烟行哥哥，你这是要莲儿命绝于此啊！
　　经此烟行那浓重的“仙味”，霎时间觉得贵太妃御赐的帕子实在香气袭人，赶紧用它捂嘴。却被一旁忍了又忍终于决定无需再忍的成瑞王爷伸手抽去，咬牙切齿道：“这是圣旨！”
　　我觉得事情发展得太难以想象，有生以来，好吧，其实也就六年，前两年无甚记忆，后三年日子无忧，近半年江湖飘零。尽管如此，我从未想过有一天我会入宫，如今却身在皇宫，且还挂了个我从未弄明白是什么的概念的“天女”头衔。更没想过，有一天，我会手持黄笺，站在銮殿最高处，宣昭一国命途，赏罚臣主功过。
　　在娘亲和爹爹给我讲过的那些故事里，在我看过的那些本子里，故事都不是这么发展的。所以当挽词大国师认不认字且挥笔写下几个大字询问于我时，我猛然点头说认识，且将大字词义解释了一番，以往娘亲教我认字时，也是这般情景，她写字，我认字解字。
　　我以为，这是一样的，所以故事的发展猝不及防地偏颇了我的想象。
　　所以，当我被一众侍女七手八脚收拾一番后被拖到銮殿时，我茫然得连紧张感都没有，只觉一切太过虚幻，我默默念着那位名曰鸠摩罗什的高僧的那句名言：“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希望虚幻无妄，让我尽早脚踏实地，回归走兽的世界。奈何名言它只是名言，不是咒语，不能咒语起真相现，我顿时特别想念在天枫小镇时隔壁村那位跳大神的婶婶，现下也只有她能拨开乌云看真相了吧？
　　当我手持黄笺一步一个脚印三回头踏上銮殿时，挽词大国师等众人面含微笑一派祥和，这令我觉得很不公平，为啥我内心如鼓面如发丧之时，你们竟然能祥和如弥勒佛？后来烟行和成瑞王爷告诉我，其实一开始他们心里也在捣鼓，但看我目露威仪面上一派端庄严肃，诚然就是一天女作态，他们也就很放心了。此后我还专门对着镜子重现一遍今下声色，猛然觉得，相由心生这句话实在欺人太甚。
　　这就好比如今温室养殖和天然养殖的青菜一样，你看那温室养殖的青菜，个个叶绿头大，看着就是个好家伙，但你若真买回家去蒸煮一番，你会发现，那其实是金絮其外败絮其中。而那天然养殖的青菜，看着就是面黄肌瘦营养不足的，你若买回家蒸煮一番，会发现其实它香甜可口金絮其内。
　　所以，相由心生这句话不可信，但烟行却在此刻突然慧根凸显，同我辩驳说，青菜和人不能比啊，肤色不一样，没法比。
　　………真是深不可测的深渊，完全无法跨越。
　　我望了望手中色泽鲜艳，却被人当符咒画的“圣旨”，渐渐生出了一种凉飕飕的阴森感，再望望下头黑压压一片脑袋，顿觉如入炼狱，谁能告诉我，这上面画的什么？天书？神画？求上天明示啊！
　　辨认良久，终于认出了三个字，但又一个字好像缺了点什么，斟酌一番，确定是三、王、国。有了这三个字，再结合“圣旨”的一般作用，以及现下景国的朝堂“局势”，我大概可以推测出，这是一封遗嘱。是我们在牢里听到的那阵喧闹锣鼓声欢送的，大过年一命呼呜在酒色中的倒霉国主留下的传位遗嘱。
　　我觉得自己挺英明的，想来烟行真是慧眼识珠，早早就看出我是个英明的主，于是欢喜地结合一般小说传的位诏书和刚刚的推测，得出以下内容：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自登基以来，国运昌盛，民泰安和，育有六子，皆为龙凤，上能批奏，下能挨揍，其中尤以三王爷年氏似锦为最，实属我景国之大幸也。名人曰：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将苦其心志劳其筋骨，朕日夜忧思明枪暗箭，承蒙上天关照，三王爷自朕的枪箭中脱胎换骨，故朕留此遗诏于天下，他日朕去，位予似锦，大国师与丞相相辅佐，天下大赦，钦此！
　　话罢，鸦雀无声，抬眼下望，原做低伏状的众位爱卿和祥和如弥勒佛的挽词大国师三人皆目瞪口呆的望着我，全无其它反应。我想，我记错了吗？故事小说里是这样写的吧？
　　挽词大国师首先反应过来，端着国师的身份说了句：“天女年幼，玩闹心重，望各位海涵。”便将我一把拖了出去，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挽词大国师抓狂的模样，只见她一手抓着我的脖领一手扬着从我手中夺过去的圣旨咬牙切齿道：“你不是说识字么？不是说识字么？怎么一个字没对？”
　　我说：“我是识字，可我不认识艺术字啊！”
　　挽词大国师：“…………”
　　我的心里很纠结，一个字没对？那……那……那三个字是啥字啊？
　　后来成瑞王爷告诉我，那三个字分别是之、玉、匡，匡扶社稷的匡，不是箩筐的筐，更不是什么三、王、国。我就说嘛，怎么感觉有个字缺胳膊断腿的，原来人家本来就缺胳膊的。那道圣旨是遗诏没错，是传位诏书也没错，但所传之人却不是三王爷年似锦，而是华氏安妃之子年玉锦。成瑞王爷说，你那么端庄严肃的编着那么段毫无关联的荒唐段子，也算是个人才。我问哪荒唐了，我觉得挺好的啊。
　　成瑞王爷又给我列了几点出来：一、诏书格式错误，景国的诏书没有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这一段；二、景国国主不自称朕，那是你天枫的习俗；三、我父王只有五个儿子，依依是女孩，不在族谱范围内；四、景国没有丞相一职；五、大国师不受命于皇室，大国师和皇室平起平坐，只皇室受命于天女，额，也就是你，真是惊悚；六、诏书统共只有七七四十九个字，你那一篇大话纯属胡言；七，什么叫上能批奏下能挨揍？怎么不干脆说上能打鸟下能摸鱼？
　　我说，成瑞王爷哥哥，你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当时我就这么想的，后来觉得不够高端大气上档次就改了的。
　　…………
　　此后，挽词大国师将我扔进了皇家学堂，特意交代教学的先生们要对我格外严厉，第一天学的便是《女戒》和《烈女传》，《列女传》还好，我可以把它当小说故事看，但《女戒》却着实折磨人，看得不仅头大，还心烦。
这一现象于某天被某白胡子老头知晓了，屁颠屁颠地将此事与挽词大国师说了一说，挽词大国师沉吟一番，便决定了我后来只要犯错就罚抄《女戒》的恶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