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雪夜听风 于 2015-5-11 14:44 编辑
仰望天空 ——谨以此作献给抗日战争胜利七十周年
1941年6月13日中午,一架日军C6N1“彩云”舰载侦察机飞临了松州的上空。
那一天,松州高原晴空万里,阳光照耀着茫茫的泽国水草地。成群的牦牛在广袤的草原上悠闲地食草。黑色白色的帐篷散落在像老虎背一样优美起伏的山岗、溪边、高原柳丛畔。这架飞机从汉口的机场起飞,沿着长江逆流而上,飞行员望着机舱下面蜿蜒流淌的长江,几乎可以不用参考飞行航图,以长江作为地标,一路加速飞行。C6N1“彩云”舰载侦察机的高空高速性能给了大日本海军年轻的飞行们员足够的自信,作为航空大国,他们生产的飞机性能一流,不输于当时任何西方发达国家的飞机。飞机起飞不久,就遇上积云,飞行员熟练地操控飞机,钻过厚厚的云层,直扑一个叫漳腊的上空。 这天岗拉梅朵的头人骑着银鞍马,显得心情很好的样子。他身体尽管略为有些发福,但骑在马上仍然威风凛凛。整个岗拉梅朵草原在已经生长的大片绿绿的牧草哄托里,散发出沼泽与泥腥的气息,夹杂在草丛和坡里的大片紫兰也已经发芽开花。头人像往常一样骑着马巡视着自己管辖的领地,他喜欢像这样属于自己轻松的时刻,在松潘古城与草原结合部这块区域,过着自己的生活。
此时,在内地大江南北正是抗日战争进入了最为艰难的相持阶段。包括整个松州城在内人们的注意力也转移到了抗日救国方面。尽管战争距离这个内陆腹地的高原边地仿佛还很遥远。然而,现代战争的样式早不再是古代冷兵器时代的模样。蒋介石委员长在全面抗战爆发时发表谈话说;战端一开,地不分南北,人不分老幼,皆有抗战守土之责。
就在这一天,松州城上空突然响起了引擎巨大的声音。松州城是人们习惯的叫法,官方地图上标注叫松潘。习惯,就像生活的巨大惯性一样,仿佛有种看不到的力量,但是这种力量却使人能够感受得到,推动着人们前行。不管你是否愿意,草原外面的世界正在这种力量的作用下发生深刻的变化。就像天空突然传来的巨大的飞机引擎所发出的声音。这声音像打开记忆的闸门似,吸引着松州城街道内正在行走的居民驻足。城北、城南、城东几个城门洞内人群熙熙攘攘,街道店铺里照常营业。作为川西高原非常重要的边地和贸易集散地,自古以来,松州就是一个热闹而繁华的地方。城内居住着藏、汉、回、羌等民族。唐朝著名女诗人薛涛也曾发配于斯,她在《罚赴边有怀上韦令公二首》中曾这样写道“闻道边城苦,今来到始知。羞将门下曲,唱与陇头儿。黠虏犹违命,烽烟直北愁。却教严谴妾,不敢向松州。” 天空里传来的声音,也仿佛打破了这片沉寂千年的广袤大地。如果不是战争,这里依然会遵循着自己不紧不慢的生活节奏,在茶马互市的叫卖声中度过普通而宁静的一天。 其实,对于天空传来的引擎声音,松州人并不陌生。 早在1935年的夏天,为阻击红军北上,保障部队的军需物资运输,胡宗南长官就在距离松州城三十来公里漳腊的山巴修建了一个简易的飞机场。他命令驻松潘的国民党部队六十一师三十六团林英部在漳腊山巴地方收购土地,设立了航空五七加油站。胡长官还派出丁德隆旅长的部队抢在红军之前占领了包座。这样一来,守松州城的部队就显得空虚了许多。
胡长官一进松州城,红军从战略上包围了他们。形势非常紧急,胡长官心想,黄埔的老主任周恩来是自己的老师,即使万一不幸作了红军的俘虏,想必老主任是不会为难自己的。
作为军人,胡长官深知凡事先要作最坏的打算,然后再争取最好的结果。
造成红军松潘战役计划最终流产的主要原因在于红四方面军总负责人张国焘的犹豫不决,张主席的犹豫,为胡长官赢得了时间,王耀武旅从南坪星夜兼程及时赶到了。
第一架螺旋浆飞机出现在松州高原天空时,当地土著给这些不知疲倦飞翔的家伙取了一个好听的名字:大铁鸟。
在草原上过去只有黑颈鹤、苍鹰、灵鹫等性灵是飞翔的。它们能够飞翔,就在于生出了一双翅膀。这些长着翅膀的性灵占据着整个的天空。 还有就是叫琼鸟的性灵。琼鸟。就是汉族人所说的大鹏。藏族人是这么来形容琼鸟:叫金色的大鹏。 就像藏族人形容草原一样,松潘高原是一片在群山之上的草原,专业术语叫“典型丘状高原”。高寒草甸、高寒水沼泽、山地灌丛草甸,在这片广袤的原野上生活着来自青藏高原的民族,属高原寒温带湿润季风气候,常年无夏。年 平均气温1.1℃,年降水量648.5毫米。无绝对无霜期。 是的,藏族人是这样来形容大草地周边的山岗的,把她们形容成像优美的老虎脊背一样起伏。 到1937年七七卢沟桥事变中日爆发全面战争前,整个松州上空安宁而祥和。 胡长官的部队在松州、漳腊一带折腾一阵子,便尾随北上的红军队伍而去。但漳腊机场却保留了下来,也就注定在日后降临的抗日战争中发挥作用。
头人听到引擎声音,以为又是胡长官在搞啥子名堂。他仰望着天空,只是听见了声音,在岗拉梅朵草原的东北边,在地平线的尽头,一只像大鸟一样的黑点,在天空划出了一道优美的弧线,便折向松州城上空的方向去了。 接连三天,那只银灰色的日军侦察机都在松州城和漳腊一带的上空盘旋。 到了傍晚,头人回到自己的寨子内,刚端起一碗热腾腾的酥油茶,就听见管家大呼小叫的领着一个差巴(奴隶)站在门廊里。 头人放下碗,轻声叹息了一声。他觉得随着岁月流逝,自己正在渐渐地老了。老了的证明就是自己经常无端地轻声叹息。他最不喜欢在自己吃饭的时候被人来打扰。他心里有些不高兴,但,在表情上却是不露声色。这是他骨子里的东西所决定的。 他知道管家平时是个稳重的人。极少像今晚这样大呼小叫的。 差巴是个结巴。头人表现出少有的耐心听完了差巴的报告。这要是搁在平时,头人早就一皮鞭子抽了过去。 “你是说,死了一个?还伤了一个?” “喔亚,喔哑。”差巴显然早就被自己所看到的场景给吓倒了,浑身不停在哆嗦着。头人这才从门框上摘下皮鞭熟练而顺势狠狠地抽在差巴的身体上。头人显然非常愿意听见自己的权势通过这根可以让他随心所欲抽打下人的鞭子而转化成肉体发出的声音,这种声音表明头人还是这片辖地之上,可以主宰一切的主人。 头人最见不得自己家的奴才这副猥亵的样子。草原上的男人,那个不是顶天立地的。即使他是一个差巴。在头人眼中甚至连个人都算不上的奴隶,只能叫他们是会说话的“牲口”,那也不允许在头人面前没了精气神。 头人出了气,吩咐管家赶紧带着差巴去寺院请桑喇嘛,并且吩咐道:“多带上些人手,赶紧把人给我抬回来抢救。” 头人对胡长官印象不错。他误以为是胡长官属下的飞机出事了。 死者是日军侦察机上的观测员。负责绘图和观测,同时,如果遇见敌方的战机还负责在后舱用机枪射击。 这架日军侦察机在第三次执行侦察任务时因为发生故障迫降在岗拉梅朵草原上,由于下午刮起了大风,在迫降时后舱里的观测员给摔死了,后舱碰撞在山坡一处岩石上,观测员的脑袋随着巨大的惯性也碰撞在机舱上脑浆迸流。 飞机员的腿、勒骨皆骨折。
南进。还是北进。 一直就是日本军部里的那些人争论不休的问题。 大和民族天生就具有赌徒的气质。 从甲午战争、日俄战争到满州事变等一系列的战争中,他们逢赌必赢。作为一个弹丸岛国,他们深知支撑战争的是资源,尤其是石油资源。但,日本的政客和军阀们也深知,吃柿子还得挑软的捏。 北进。就意味着要跟强大的俄罗斯作一番殊死的博弈较量。 南进。就等于直接跟英美宣战。 何去何从,诚如莎士比亚在《哈姆雷特》中那句名言:活着,还是死去?这的确是一个问题。 就像是蚂蚁吞大象。不管上北进,还是南进,首先要迅速地解决支那问题。不能把日军的精锐长久地深陷于支那战场上。而要迅速地解决支那问题,就要开动全部的战争机器,像台绞肉机似昼夜不停地彻底打跨中国人。 主宰军部皆是陆军的将领。 在满州事变、松泸、南京等战场把中国陆军打得溃不成军的日军陆军出尽了风头。特别是武汉会战之后,中国空军几乎就消失在自己国土的天空了。日军空军在中国的领空如入无人之境。像这次到松州高原来侦察连掩护的战斗机都未派,而是直接由武汉汉口机场起飞。这让日本海军那些将领十分不满。日本海军是主张南进的。占领东南亚,也就意味着获得了极为珍贵的橡胶、石油等资源,也就意味着将英美的势力从东南亚给赶了出去。况且,东南亚诸国早就对英美的殖民统治心怀不满了。 最终在1941年12月8日,日本海军联合舰队袭击了珍珠港。太平洋战争全面爆发。 并且,日本陆军跟日本海军之间还有一项协议,由陆军航空兵来负责华北上空的作战,对于华中和中国南方上空则由日本海军航空兵负责,这或许就是为什么是日本海军的飞机前来松州上空的原因。而且,日本海军航空兵的飞机性能更适合远距离的作战,飞机装备比陆军航空兵还要优越一些。
头人是土司下边较低级的一方管理者。 土司制度的形成最早还得追溯到南宋时期,也是跟这个古松州有关。在隋唐之前,松州历来就是多民族汇集的边地,吐谷浑人、羌人、氐人先后纷纷染指这里,到隋唐时吐番人的渐渐崛起,松州历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说来也是有趣的事情,到了南宋时,一个浙江姓王的读书人因为中了进士,被朝廷分派到了龙安府(即今天的四川平武县),先后同时,一个姓薛的山东人因为武举也被派到了龙安。 王、薛一文一武,把一个龙安地面搞得是风生水起,在历次“孤悬于化外”之地的松州每每发生战事时,王、薛二人都是非常卖力地将军队的后勤保障工作搞得是有条不紊。而且,王土司不仅替朝廷收拾了一片河山,还替朝廷收拾了这块土地上的人心。他把江浙一带先进的农耕理念也带到了这个民族杂居地区,不仅如此,他还发展教育,办学堂,兴建了寺院,教化着这个化外之地。为褒奖王、薛二人的边功,南宋朝廷便将二人封为了土司,享受世袭的待遇。七百三十年的土司制度由此而发端,后来,元朝统治者沿袭了对边地的这个制度,把少数民族的豪酋册封为了土司,最高职级叫宣慰司,正五品的官职。
不过,这也要看这个头人有多大的势力范围,头人也像土司一样,都是世袭的。但是,岗拉梅朵的头人却是一个厉害的角色。在雪域高原要想成为一个统治者,不厉害是无法立足的。因为你不厉害,自然就会有别的更厉害的角色来取代你。 像黑水的苏永和头人。 尽管也是一个土司们眼里身份较低的头人,但正是这个头人却把川军邓锡侯部的一个主力师生生给吃掉了。因此,他才根本不把那些养尊处优的土司们放在眼里呢。苏头人的目标是最终占领整个松州高原,成为新一代的王中之王。 头人等到半夜总算看见了一个浑身是血的年轻人被众人给抬回了寨子。 这个年轻人失血较多,脸色苍白。已经处于昏迷状态。 桑喇嘛是寺院里的藏医。他立即从自己的医疗包内取出刀、剪子之类,绞破这个年轻人的飞行服,投入紧张的抢救。 这个年轻人的飞行员大约二十一、二岁,生得英俊帅气。头人第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个快要死了,但却连哼哼一下都没有的年轻人。头人对手下的人狠,但是却像在这片土地生活的人一样,世代深受藏传佛教的影响。对于那些违反的规矩的人,头人历来不会心慈手软。而对于这个从天空掉下来的年轻人,说不清楚为什么,头人并不希望他死去。 整个寨子里也都在议论这件大事。 在草原藏族人心目中,能够从天空掉下来的人,不是人,而是神。 但,不是所有的神都是与人为善。在神灵们的世界也是分了三六九,也分好的神,坏的神。
藏医是一门博大而精深的医术。 早在四千多年前,藏医就能开颅骨手术。嗓喇嘛解开日军年轻飞行员的飞行服,发现他右边的勒骨断了三根,他取出医药包里的工具,为这个昏迷的年轻人消着毒,吩咐头人家的管家将这个年轻人固定在临时搭建的木板床上。 头人看着年轻人的飞行装上的红色圆圈标志,至少知道他不是胡长官的人。 但,不管他是什么人,先救命要紧。 那只大铁鸟侧翻在岗拉梅朵草原。 如果再偏向东北,就一头栽进了嘎里台那边的深山峡谷。 而在此时的重庆陪都,因为战局不利。加之,日军飞机昼夜的狂轰乱炸,整个山城死人无数。滇缅公路便成了一条生命线。大量的物资从印度出发,在南亚次大陆连接东亚抗战重镇重庆之间,在亚热带的高山崇岭的公路上车流滚滚。所有这一切,头人自然是不清楚的。
在信息闭塞的年代,这些也不是一个小小的头人应该操心的。 头人只把自己辖地的这片草原给管理好就行了。 一切的变故皆来自天空,来自在现代工业条件下,一只像大铁鸟一样的钢铁怪物飞临了头人所管辖的草原和草原之上的天空。因此,头人每天起床,在喝完清早的那第一碗酥油茶之后,就会习惯地仰望一会儿天空,产生了幻听似总觉得天空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会发出巨大的引擎声音。就像一群金色的狂蜂整天在他的耳朵畔嗡嗡叫着。 头人平时极少进松州城。 六月上旬正是草原上转场繁忙的时节。头人一般是要在秋天,在草原上放牧的牛羊马膘肥体壮的时候,才会叫上管家,手下的差巴们,赶着牛车,载着酥油、糌粑,还有打猎所获得的皮毛——硝制的狼皮、熊皮,还有麝香、虫草、贝母等丰富的山货去松州城里交易,换取草原上所必需的盐巴、茶砖和白花花的银元。 头人平时也不怎么喝酒。 但他喜欢产自汉地的兰花烟,捎带在交易时,他也会采购一、两捆的兰花烟,捻成粉状,就着铜制的水烟壶嗞嗞地咂上几口。类似西方贵族在饭后,女士们在宽敞的客厅一隅窃窃私语着女人之间的话题。而男人们却非常绅士般地在属于自己的天地空间抽着产自古巴的大号雪茄,品味着饭后的酒,说着天下的大事。 然而,对于一个从天而降的人,头人一时也不知道该拿他如何是好? 他吸着水烟思忖着。眼下,在他的南边日益扩张的那个头人已经让包括他在内的所有头人们脑袋疼痛不已。 千百年来,这些大大小小的头人如同万花筒内的花朵,不知道什么时代又会变幻出什么花样。土地,财富,牛羊,是他们一生要为之守护和操心的事情。都说创业难,守业更难。一个家族的兴旺与否,不是取决于头人的相貌英俊与否,而是取于实力。 头人深知这点。因为谁也不想成为整个家族历史上的失败者。 名声很重要。 谁也承担不起败家的责任和损失。从西藏到岗拉梅朵五百年间,这个家族之所以能够在辗转迁移的过程中,带着自己的部落立于不败之地,很大程度上就在于每次面临选择的时候,历代的头人们总是能够审时度势。不论是那些差巴们,还是科巴们,尽管血液里流淌着就是与游牧相关的基因。然而,又有哪一次不是总在紧要关头逢凶化吉。 在草原上,任何不切实际的虚幻皆可能带来致命的灾难。 虽然内地抵抗外冦的战争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对于天下大势,头人多少还是知道一点。但是,他首先是要在保住自己的地盘不失的前提之下,在这一点上,像历代的头人一样,除非这场战争降临在自己的头上,非要让头人作出自己的判断与选择。 现在,从天上降落下来了一个外域人。尽管头人目前还不知道这个外域人是想要干嘛?但,毕竟这个外域人没有在草原上与自己的人兵戎相见。如果是在战场上,那么,这个外域人便被视作了俘虏,就像1935年间,许多因为饥饿、草地寒冷而掉队的红军战士,除了因其大部队转移后,为泄私愤,被手下的人给砍了脑袋外,剩下的、还活着的大都被贩卖和转送其他寨子里的头人了。 头人边吸着水烟边在脑袋里理着。他首先要弄清楚这个从天空掉下来的飞机内受了伤的年轻人到底想要干什么? 理清楚了自己当务之急要做的事情,头人吸完了水烟,一身的轻松。 他出了门,下了木楼,来到了自己家庭院宽敞的草坪里,栅栏旁边生长着大片的牛蒡、亚麻,苜蓿,还有几株野生的紫兰,隔着一条小河便是一大片低矮的高原柳林,柳叶已经发了芽,叶芽正泛着一道浅紫色的光芒。 头人望着自己的家园,心生感慨。 他习惯地抬起头,开始仰望着天空。 最近这段时日,头人只要出了门总是要看一会儿天空。天空里云层闪耀着炫目的光芒,大团大团的积云在高阔的天空里翻卷,无声无息。间或在云层之间,就能发现快速掠过的神鹰。当地人又叫琼鸟。 琼鸟又叫大鹏。传说中,琼鸟的翅膀是金色的。赞。是天界的神灵。赞就是乘坐着琼鸟的人物。在藏族人心目中,天上的神叫赞神,土地之下、江河里的神叫鲁神,藏匿于山林、岩石之中的神叫年神。 在他们信仰中万物皆有灵。头人仰望了一会儿天空,望着脖子也有些酸涨。他便将目光给收了回来,管家早就站在了头人的旁边,笑着对头人说:总算把那个从天上掉下来的人给救活了。 对外来的陌生人的殷勤友好,是这里的一个最古老的传统。不管外来者是从陆地徒步而来的,还是骑马慵懒地到来,还是从天空掉下来的。草原人一律视为客人而对待。 飞行员经过桑喇嘛的悉心治疗,一周后居然可以柱着拐下床活动了。除了飞行服,飞行员身上的东西一件不差。浸满血污的白衬衣等衣物,早就被换下,被管家安排下边的一个珠玛的姑娘拿走洗干净晾晒在栅栏上。最关键的是指北针、手枪一直放在他的枕头底下。 手枪是个好东西。 马、枪、姑娘这三样东西一直就是草原上男人的最爱。 飞行员的那把手枪锃亮闪着铐蓝色的光泽。那是一把还没有开过张的手枪。手枪是短程自卫的武器,对于飞行员来说,使用手枪时要么就是射杀射程之内的敌人,要么就是自杀。 珠玛姑娘年约十六、七岁,在草原上珠玛就算是大姑娘了。胸脯丰满,身材苗条,梳着许多根细密的小辫子,她是受管家的指派专门负责照顾飞行员的生活。 珠玛平时是个爱笑的姑娘。她一笑,满口就是洁白的牙齿。那是长期吃奶渣的结果。珠玛双颊透出高原红,长期强烈地高原紫外线的照晒,像草原上所有的人一样,珠玛的眼神透着洁净。 由于语言不通,珠玛无法与这个年轻的飞行员进行交流沟通。但,通过眼神珠玛知道这个标致的日本小伙子非常想家,眼神里也是有语言的。珠玛还知道,这个从天上掉下来的飞行员眼里充满着仇恨,就像一匹草原上的狼。 在珠玛的世界,充满着善良与虔诚。她很想知道,这个皮肤白净的小伙子是否也像草原上的人一样也相信神灵,相信人每天在大地上做什么,天上的神灵是会看得见的。只是在这个小伙子苏醒时那会儿,珠玛按照桑喇嘛的吩咐给他亲手喂着新鲜的牦牛奶时,这个脸色苍白的小伙子眼底偶尔会流露出了一丝喜悦的神情。此后,他便终日一言不发,而是试图透过板房顶疏漏的隙缝盯着四分五裂的天空,神情中流露出不可思议的轻叹。 珠玛姑娘每天清早起床,第一件事就去挤奶,她蹲在奶牛的身子下面,捏着奶牛硕大而饱满的乳房,洁白的奶汁散发着浓烈而带着草香的膻腥味道,那是草原的味道,生活的味道,是珠玛姑娘熟悉而喜欢的味道。她每天挤满一小木桶的牛奶,就会生起火,将这才挤下来的新鲜牛奶给煮沸了,然后,将牛奶倒入一把铜制的壶中,端起托盘,盘内放着一只精致的小龙碗,碗是一件精美的瓷器,画着龙的图案,故称作小龙碗。 他躺在几块木板临时拼成的床上,始终想不明白,作为大日本帝国的一名海军飞行员,居然会在岗拉梅朵草原上折断了翅膀。成为了草原上这群野蛮人的俘虏。他觉得这是奇耻大辱,性能优越的C6N1“彩云”怎么会发生故障呢?在天空,他们才能算做是天之骄子,落了地,他们什么都不是。然而,他却始终不明白这个简单的道理,他虽知道战争的残酷,但,打内心他不愿意这种残酷会降临在自己的头上。这或许是任何军人普遍存在的想法。 然而,令他万万没有料到的是,草原人居然会挽救他的生命。这些草原人并没有野蛮地对待自己,就像那个桑喇嘛,他的行为举止透着一个受到良好教育的人所应该有的优雅与耐心,他从这些土著对这个喇嘛恭敬的态度中,就能感受得到。 他首先想到的是如何逃跑,尽快脱离这个位于支那边远内陆腹地的地方。他担心这些草原上的野蛮人会不会像非洲食人部落里的人一样,弄不好将自己也给生生食了?怀着这样的一种担心,他既恐惧而又不安,他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会落到这步田地,作为大日本帝国一名海军飞行员,他想,最坏的结果就是自杀以谢天皇陛下。 他还没有想到的是,就是在这个内陆腹地,还有着一个叫李继渊的中国人也在为帝国服务。正是这个人的情报中说,四川省政府动员了成千上万的民工,赶着近万头的牦牛正在从江油、平武等地驮着航空煤油、汽油运往中国军队在漳腊的一个叫五七的航空站。 摧毁这个航空站,包括摧毁漳腊飞机场,一直就是美幌海军航空队的目标。 美幌是日军航空兵负责外战的实施部队之一。在二战初期,日军航空队为混合机种编制,番号均冠以地名。外战实施部队有美幌、千岁、三泽、木更津、横滨、丰桥、鹿屋、元山、高雄、东港、台南航空队。 美幌,又叫美幌町。 町的意思在这里是指大街,街。城镇。 美幌是日本美幌町位于北海道网走支厅东南部,位于网走市和北见市的中间,地形以平原为主,有网走川与美幌川流经平原,南部有美幌峰与钏路支厅相接山巅。町名源自于阿伊努语的“piporo”,意思为水多又大的地方。 1887年7月:设置美幌外5村户长役场。1915年4月1日:杵端边村、古梅村、美幌村合并为美幌村,并成为北海道二级村。1919年4月1日:活汲村、达媚村、翻木禽村和美幌村的部份区域(旧美幌村区域)合并为津别村(现在的津别町)。 1920年:美幌峰道路开通。 1921年:津别村的部份区域被并入美幌村。 1923年4月1日:改制为一级町美幌町。 1946年:女满别村(现在的大空町)的高野地区被并入美幌村。 1953年:制定美幌町町歌。武满彻作曲(武満彻)(Toru Takemitsu)。以农业为主,农产包括甜菜、小麦、马铃薯、洋葱、豆等。
获悉这个重要情报后,美幌海军航空队派出了侦察机,沿着扬子江、嘉陵江飞行,飞至四川广元上空,沿着岷山山脉逶迤延绵的山峰,冲着松潘高原飞来。 岷山山脉主峰雪宝鼎就成为了中心坐标。 雪宝鼎是青藏高原东南边缘最东端的一座大雪山,终年积雪不化。也是草原人心目中的一座神山。 飞行员在高空望着群山峰峦迭嶂,六月的松潘高原天空很蔚蓝,就像巨大而无边的大海安静而空旷,山峰之上,就是天界,积雪的山巅,像一道天然的界线,界线之下,就是东方人心目中的人间了。 他按照事先规划的路线飞行,寻找着侦察目标。在临近中午的时候,飞机抵达了目标的上空,在漳腊机场周围,是一些低矮的塌板房子,房子被大片的青稞田垅和胡豆田垅所包围着,岷江、涪江像两条洁白的哈达,在雪宝鼎的北坡和南坡之下蠕动流淌,成群的牦牛像黑点似散落分布在这片大地之上,六月的高原群山森林苍翠,偶尔迎面飘来稀疏的云彩,极像一朵朵虚浮的花绽放在蔚蓝色的天空里。 雪线周边,是裸露的岩石,飞行员还看到在这些闪耀着铁色光芒的岩石之间,奔跑着一群被这巨大的钢铁怪物所发出的声音而惊吓到的青羊,它们正行走、奔跑在陡峭的巨岩、山壁之间像线条般的羊肠小路上。甚至,他还看见了一只雪豹正紧紧地咬在这群青羊的后边,追赶着奔跑着……
“呜呜——” 藏獒闪电的叫声打断了飞行员的回忆。那是他没被俘虏之前,人生最美好的追忆了。如果不是战争,他几乎是没有深入至中国内陆腹地从空中领略这壮美的山川的可能。他是一名军人,驾驶操纵的是杀人的飞机,如入无人之境一般闯进了这片神秘的内陆高原,他知道如果自己一旦被击落或者是发生了故障,自己必须得付出惨重的代价。 他的职业素养提醒他,只有先养好伤,才能寻找得到逃跑的可能与方式。 作为一名飞行员,他不可能知道上级的安排部署,他只是一名服从命令、按照命令行事的军人。 在他基本可以柱着拐下床时,他会示意珠玛扶他走出室外,他的态度非常地傲慢,骨子里他瞧不起伺候自己的人。珠玛还是小心翼翼地搀扶起他,他像那个头人一样也是习惯地仰望着天空。有时,如果凑巧遇上下雨天,他也会发出叹息。 他的叹息声跟头人的叹息声不一样,头人是发愁的叹息,头人的儿子还年轻,还不能替他分忧。而他的叹息则是年轻人有了心事的叹息,是无奈和不甘心坐以待毙的叹息。 他既不知道草原上的人究竟会拿他怎么办? 但有一点,他还是很明白,头人没有立马将他的事情上报给当地政府,如果是那样,他的麻烦就真是大了。
那只叫闪电的藏獒是头人特意吩咐管家,让管家交给珠玛,头人很聪明。他心里明白,珠玛肯定不是一个专业飞行员的对手,珠玛搁在他的面前,就是一只随时任人宰割的小羊羔。只有这只藏獒,血统纯正而高贵的藏獒,那不怒自带三分威的气势与强壮而灵活的躯体,是可以镇住这个异域人。 藏獒不像内地的草狗或野犬。 藏獒才不经常冲人“汪汪”叫呢。藏獒发怒时,先是发出低沉的“呜呜”的声音,同时,机警地观察着将要攻击的对象,然后就像闪电一般迅捷地扑向目标,撕咬着目标。 藏獒是青藏高原上最忠诚于主人的生灵。 而且,藏獒这种生灵记忆力惊人。 在没有得到主人的指令之前,藏獒是决不会主动出击。仿佛是知道这个飞行员的心思般,只要动了逃跑的念头时,藏獒就总是及时发出“呜呜”的警告声音。 在草原上,一只藏獒足以抵挡几匹狼的攻击。几只藏獒那是可以让群狼也奈何不了。牧民们放牧,尤其是到了夜晚,几乎完全是依靠藏獒来站岗值班。在藏獒和牧人之间,牧人完全是把藏獒看成是自己家庭中的一员,而不是被当作了畜生。 飞行员尽管对护理他的珠玛姑娘傲慢,却不敢对视藏獒的眼睛,他说不清楚为什么,闪电的眼神中透着仿佛可以看穿他想法的目光。他同时又庆幸,幸亏这只叫闪电的藏獒不会说话,如果它能说话,那它早就会提醒自己家和这片土地的主人,灾难很快就要降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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