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熏醉了,因为你的到来。
伙计,与你喝酒半日,为何你却仍然清醒着呢?是因为世事的不可梳理的脉络,还是它的清晰可究的根由,抑或是我的混沌无知,使你不屑一醉?我分明看见,你眼里浮着的薄薄的醉意,尽管仍有智慧的闪光掩盖,却漾漾的欲泛了。伙计,你不遂意了,不顺心了,我知道昂贵的茅台与顺喉的纯生不可令你糜醉,只有埋葬了耿直中正的诡异伎俩加于你身,使你失措困惑,无法排解,用这些下酒,才会令到你的眼里有了浮着的薄薄的醉意么?然而你又沉默了,是害怕清醒后的头痛与可辩的现状么?不必在意,伙计,干了这一杯。
分别近二载,我的日子平淡如水,寂寂的掠杀了我的激情,不经不觉间我的心绪似乎已忘记了如何起伏与渲泄,仿如活着的空了的皮囊。你看,你快看看!阳台上,你还记得么,那年你送给我的海棠花,叶子长得无比肥厚了,青绿里透着微红,微红里泛着青绿。可是不瞒你,因为我的寂聊与无计,我曾不顾它的生死,漠视它的枯荣,让它在淹没着我的暗淡的时光中枯萎,可是,伙计!你知道么,风为它带来了野草的种子,在它的脚下悄悄地暗长,成为它的可应的伴侣了;日月星晨又为它带来甘霖朝露,让它滋润地茁壮了。我忽然明白,我无意绝它,天地更不会绝它,万物皆有生的余地与机缘。伙计,你的际遇比不上海棠花曾经遭受的遗弃,我惊于它自主的顽强羞惭于我的薄弱。而你此刻,一定是无暇多想海棠花曾经的无语抗争,然而它终究茁壮了,这无须顾及你我的意志,皆因万物对于生的渴望,总是强烈的积极的,尽管会有挫折。
伙计,你讨厌夜晚,叹时世令明净清凉的夜色变得光怪陆离、藏污纳垢,使你不堪目睹它的低俗的丑恶,我几乎被你感染而近于憎厌它了,但我的骨子里却迸裂着游荡与不恭,我的眼睛看到了夜的热闹与花俏——霓虹在闪烁了,跑车在呼啸了!还有欢快的步履,嘹亮的口哨,醇醇的美酒,艳艳的红唇,胜雪的肌肤。伙计——不用思考工作,不必想明天的太阳,大可一醉。可是这夜里都发生了什么事呢?生死的交替,贫富的逆转;时代的颠覆,家国的破溃;乃至于无数次的历史的车轮在夜里改辕换辙。哦,我说得太远了。你是喜欢写作的人,大凡这样的人每每有着与世隔绝的感觉,可是真正与世隔绝的是他的身,他的心却更加的深入尘世,去探知、摸索,然后将感悟诉诸笔端。你正与我一样在白昼忙碌,会觉得烦琐和压抑,躯体需要休息而心灵需要释放,你负荷了白昼,那么便在夜晚吧,夜是阳光的稍竭,是心灵的沉淀。所以,你一定会讥笑我,你只需要一个平静的夜,那会令你的思想更加活跃更加缜密,而不必像我。那就请再听我说——你喜欢阳光,温热、光明、敞亮、磊落。但你却不可容忍阳光下的暗影,这是你的执着,可是,执着有时也是一种悲哀。
说起执着,伙计,看在喝了酒的份上容我再哆嗦几句。
你有一颗执着的心,何谓执着呢?应该是顽强的、清晰的、契而不舍的,对于世情的纷扰人心的速变无疑更显珍贵,因为日见其稀少了。你坚守,在自身的精神世界中自持,不容有一丝放松一丝偏差,然而我却不曾看见你的快乐并且你越发沉默了!昔日的朋友大多云散了吧,屈指算来,似乎只剩你我了,说是因为生存的重压而各自奔波,虽不至相忘于江湖但也音讯渐少。有人说过:“时间是海绵里的水。”尽可挤得出来,为何都云散了呢?你渊博、严肃、认真、清醒,这让人敬重,甚至近于敬畏,但缺乏可爱与可亲,因为既畏则远。我是一个随意的人,正如我可以忍受你的独醒,以及我可以堕入“糊涂”,我不会深究你的永远清醒的原因——那会让我痛苦,或许也正如你因为执着而产生的痛苦一样。人处世上应该可以高去高往,也可以低来低过,伙计,适当伏身低处会让你有意外的欣喜,一贯置身高峰会让你陷入孤独的泥沼。就像宋玉与楚怀王的故事一样,如果一味的唱阳春白雪,只会“其曲弥高,其和弥寡”,偶尔唱唱下里巴人,也不失大众同欢而不独乐乐,甚至反而郁郁。对于我的熏醉而吐出的胡话,想来你也不会怪罪的,但我哆嗦了,我究竟是哆嗦了,然而说到这里你大概会明白,而不至于与我争辩,为了使我不再哆嗦的缘故,便容我再抛一回书袋,谓“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
伙计,干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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