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岁月和美丽已成风尘中的叹息 (二)
你的柔情我真的不懂
她是我们的班花儿,也是我初中的校友高中的同学。 她坐在我的前位,一直坐满了我的整个高中。 我不得不承认她很漂亮,但我很奇怪我却没觉得她跟其他女生有什么不同。 我当时心里偷偷喜欢的,是那个笑起来眼睛像两只小月亮的女生。 因为是前后座,关系还是比较融洽。曾经恶作剧用自来水笔在她雪白的衬衣上涂鸦,也曾经捉过蚂蚱放在她的肩头,她一声尖叫埋头痛哭,惹得老师同学纷纷回头,我也装作无辜地回头四下张望;还曾经趁她低头拣橡皮的时候,把窗户打开在她上方,让她脑袋上撞起个大包.......坏事儿做了好多,让我感激的是,她从没出卖过我,面对老师的询问,她用泪水维护了我班长兼学生领袖的光辉形象。 当然,好事儿也干了不少。每次的放学,她都会在街角等我,而每次的上学,她又回风雨无阻地在另一端的街角等我,比钟鼓楼上的那只钟还准时。曾在她苦思冥想的时候,轻描淡写地帮她解开数学难题,尤其每次作文,我都一次写两篇儿,有一篇儿当然是她的。她总会感激地冲我很好看地笑笑,而我却感谢她给了发挥的机会。女生漂亮会惹事儿,曾经因为外面的小流氓来调戏她而率众跟人打架,差点儿进了派出所。理由很简单,路边儿的野花可以采,自个儿园子里的那几朵,护不好还是男人吗? 但我最受不了的是,她老用那种崇敬的目光看我,那目光让我浑身不自在。 青葱的岁月就在不知不觉中淡淡流过。后来,后来的故事出人意料,不是出乎你们的意料,而是出乎我的意料。 不知什么时候起,她总是跟我作对。有时候在一起好好的,突然就会翻脸,不是冷嘲热讽,就是恶语相向。起初,我总以一个男生的宽容相对,淡淡一笑而过。伤不过一而再再而三,痛不过一两次二三次,可以伤可以痛,但我需要理由,我是一个男生,我不是块可以随意捏弄的泥巴。 终于在一次争吵后,我彻底爆发。我的暴怒吓坏了她,她哭得一塌糊涂。那个好得跟她形影不离跟影子似的的女生,一边儿递给她手绢儿一边儿那眼睛不断白我。暴风雨之后有了这么一段对话: 为什么?你为什么对我这样?我哪儿不对了? 你自己知道,明知故问有意思吗? 我知道什么?!我不知道!——给个提示不行吗? 你忘了你说过的话吗? 我说什么了? 难道还要我再重复一遍吗?难道还让我自个儿再羞辱自个儿一回吗? 话已至此,再无结果,一切再不用多说,我不用知道太多,我只要明白一点就够了。 她恨我,刻骨铭心地很。
从那以后,我们各自视若陌路,直到毕业。 此后各自劳燕分飞,一别经年。 后来在一次什么演出中,我们作为演员有了同台的机会,那已是若干年之后。 没有了当初的怨恨,相逢一笑泯恩仇。恩仇可以泯去,岁月已经无法重来。匆匆一晤,匆匆而去,至此又是分离,各自在各自的生活中出演悲喜剧,各自在各自的轨道上漂泊。 仍是没有解释,没有结果。 被人恨是件很不愉快的事儿,被人莫名其妙的恨,更是件郁闷而且难过的事儿。老人家说,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爱,我不知道;恨,我知道,但我不知道理由。 可以恨我,请给我一个理由。 没有人给我,我也无法给我自己。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将过去的事情一点点翻检出来,梳理,回忆,反思,可我仍然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时间终于让我放弃了徒劳的寻觅,也许今生我永远不知道答案了。无所谓,我们已经结束,生活还在继续,何必纠结在其中呢。
就在我以为我今生都无法知道答案的时候,答案却意外地出现了。 那年初春的时候,我去医院探望一个朋友。临走的时候,意外地遇见了我的同学,当年她的那个闺蜜。 寒暄几句,当然彼此要问对方在这里干嘛。闺蜜告诉我,她病了,病得很重,就住在这家医院里。我忽然记起她当初皮肤透着一种苍白,白得近乎透明,原来是一种病态。 我随着闺蜜站在重症病房外面,透过窗户看到她被白色包裹着,昏睡不醒。白色包裹中的她像一片轻飘飘的白纸,仿佛一阵清风就会吹走。我很想抱住她,不为什么,就是为了能够留住她。 后来我跟闺蜜聊了一会儿,话题不知不觉就聊到了我们当初的故事。 你真的不知道吗?——闺蜜的眼睛睁得很大。 时隔多年,我还有必要装傻吗? 你当初伤害了她你居然不知道? 好吧,如果是伤害,请告诉她,我真的是无意的。
我离开医院直接去了家小酒馆儿。 闺蜜的述说,渐渐唤起了我沉睡的记忆。其实她的诉说只是一种提示,在此后的许多日子里,我一点一点地将记忆的碎片不断地拼对,当初的一些支离破碎的片段渐渐还原成故事的真相。 那些遥远的日子慢慢慢慢浮上眉际。那时候天总是很蓝,日子过得太慢。 那个阳光灿烂的午后,操场上一片热火朝天。教室里空荡荡的,年轻的我独坐一角,埋头对付着一道复杂的几何证明题。前几天的一场球赛,鼻子被人踢出了血,直到现在还心有余悸。 我这人做什么事情总是容易沉醉。 就在我沉醉在其妙的几何世界的时候,门外阳光一闪花影轻摇,她和她的闺蜜走了进来。 ——呵,大班长,真用功啊。她嘴里嗑着瓜子儿。 ——捣什么乱,我忙着呢。我头也没抬。 ——跟你说件事儿啊。 ——说什么呢,有事儿快说。 ——嗯,就是,那个,我想跟你,做个朋友。 ——朋友?我们不是朋友吗? ——不是,嗯,我的意思是,是那种意义上的朋友,嗯,你明白的......她垂着头。 ——说什么呢?我扔下手里的圆规,小孩儿家家的,懂什么啊,事儿事儿的,真是。——作业做完了吗? ——你混蛋!一把瓜子儿壳儿全部撒在了我的桌上。还好,没直接撒脸上。
事情就是这样。 我在无意中伤害了一颗真挚的心灵。 误伤也会痛,无意的伤害,也是一种伤害。 但我还不知道。我一直都不知道。我压根儿就没把这事儿当成一回事儿,就像谁管我借块橡皮一样。 没有那种意识。初恋时不懂的爱情,不是不懂,爱情突如其来,压根儿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如果我有那种意识,如果我懂得爱情,即使拒绝,但我会记得。 记忆里关于这场突如其来还没有开始便告夭折的爱情,是一片空白。 爱情在这里失忆了。 真的是失忆,没有一点点印象,仿佛从未发生过。如果不是闺蜜的提醒,我也许永远都不会记得。 我不知是应该哭还是笑。其实已经没有悲喜,岁月遥远的像是一个不太真实的故事,没有了滋味,只是叹息。 我很想告诉她,其实你不必记恨我,我和你一样无辜。我们都太年轻,年轻总是这么没心没肺。如果,如果当初你能对我说第二次,我一定会答应你。 我连解释的机会都不再有。当然也没有解释的必要。 现在,她一定不会再记恨我,甚至已经忘记了我这个人,但我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这件事儿,记不记得当年那个白衣飘飘的年代。 如果,如果她能看到这篇文字;那么,请允许我真诚地说一声: 对不起,你的柔情,我真的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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