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友又来微信,说人间四月芳菲尽,绿意盈盈处,山色始出来,君来否?一场大雨洗去燥尘,柏油路露出黑亮的本体,撑着伞走在车少人少的马路上,手里提着今日份的菜蔬,回一句:心随你去了,人还在红尘里打滚。
回到家里,煮一壶玫瑰花茶,伴随着网课里老师铿锵的声音,洗菜,摘菜,揉面,醒面。等待的时间,微信有回复,一个笑脸。他总是那么淡然,仿佛修无情道的仙帝,来凡间走一遭只为应万年之劫。
他其实是个奇才,十三岁考上交大少年班,十七岁拒绝中科大到深圳,五年后辞去事业编来到武汉创业,十年里事业有成儿女双全之际,突然放下一切随友人入山修禅。我是个俗人,心里同情他那老父弱母以及娇妻幼子,非常鄙视他的行为,骂他懦夫,他每次都是淡然一笑,神情坦荡。似乎摒弃家人斩断情愫是很自然必然的。
几年过去,人到不惑,开始慢慢理解他,接受与世俗的不同,尊重每一个独特的生命。他与我同年同月生日只隔一天,情同异父异母双胞子。初相逢是在QQ农场偷菜,彼时他在长沙的父母家托孤,整日面对父母的哭诉亲友的苦求,他只能躲在游戏里与我斗法――无论我闹钟定几点,他总能偷走第一茬菜,气得我大吼,有本事你来看我打不S你。
这其实是随口的一句话,但他真的来了,带上仅有的一本项目计划书只身前来,与政府谈城市净化与自来水这个在特区已经成熟,而二线城市才刚刚起步的先进理念,理所当然的成功。这是后来得知的,当时的我还在暗自庆幸讨厌的偷菜贼终于耐不住跑路,这种无聊的游戏基本上都是工作无聊的闲人才玩的,铁打的农场流水的菜友,很快我就忘记了这些人,转投另外一个热门游戏中。
见面是某天实在无聊打开农场看到留言,才发现偷菜贼留下电话与Q号。好奇心驱使下加了Q,个人资料貌似都是真实的,时隔一年之久乍见真人心情无比忐忑,他很快发来视频邀请,被拒后留言见面,时间由我定。那个时候网友见面是一件蛮闪的事。最终抵挡不住诱惑我约在江汉路步行街中心最大最亮的肯德基,四面玻璃墙里外通透很安全。看到他的那一刻我紧张的举起手,像迎接领导巡视的小喽罗。
他轻轻的笑着,掏出身份证,打开笔记本,点开QQ农场,让我检查核实。是他!明明一般大,怎地气场跟长辈似的……我暗自嘀咕,他巴拉巴拉,两人不在一个频道上尬聊着。一个小时后分道扬镳,月落星沉各自归位,一切跟做了一场梦般消散无形。直到许多年后,他说他跟一个剃度了的好友去咸宁买了个山头,两人伐木合力建了个茶庄,闲暇与友喝茶对弈,种树栽瓜,或静坐冥想。有空来坐坐?
很久以后,他又发来视频请求,展示刚刚入手的古琴。焦尾还是绿绮?我说我也有一把,于是将镜头对准角落里空置多年的筝,还装模作样的抚弄一番。记忆里只剩一段春江花月夜练习曲残影,不知弹错几个音?我抓抓头傻笑,他说,你很有慧根。我一脸惊恐:我可不是跟你一同下降凡尘的九天玄女,千万可别渡我!他哈哈大笑。他说,公司已经转到儿子名下,终于可以游历四方了。五台山,灵隐寺,终南云雾,竟陵溪水,无处不是归途。我却忍不住湿了眼睛。
朋友圈来了新消息,特别关注的就那几个,有提示的应该是消失已久的某个家伙。果然是余同学。一起玩游戏时还是懵懂少年,如今已是人民公仆。从抓贼到行政岗再下沉到一线,他始终保持着当年的热情,未忘初衷。我的身边似乎都是一群甘于平凡的平凡人,遵从内心走着平凡之路。
而我在红尘里打坐,吃素欢喜,吃肉也自在。锅里浓汤翻滚,香气袭人。等待下课的时间,我随手抽出一本书打发。有时想着,人生一世什么样的生活算得上好?年少成才的社会精英,年轻有为的骨干,有钱有谋的名流,都抵不上内心的宁静安然。
一念心清净,莲花处处开。一花一世界,一土一如来。心安处,红尘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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