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忧草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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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泰山乌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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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9-13 00:06 | 只看该作者
《走向共和》15章 汤武革命

天津小站,大片大片金黄的稻田中,坐落着这个小镇。

镇上开店铺的、打零工的、卖小菜的各色人群,使得这个小镇有些生气,而和别处不同的是,镇上的石板街道上三五成群,到处游逛着歪帽敞衣,流里流气的淮军士兵。

一个士兵从卖小吃的摊上端了一屉热气腾腾的包子,边走边吃。

摊主跟在他身后,苦苦哀求:“兵大爷,您好歹给几个子儿吧!好歹给几个吧!”

那士兵烦了,横眉立眼骂道:“朝廷把老子们扔在这个地方,天不管,地不收,他不给老子饷,”说着,他扬手便要打人。

突然,一只有力的手捏住了士兵扬起的手腕。

那士兵顿时痛得呲牙咧嘴:“你他妈……”

一看捏住他手的是一个粗短身材,相貌威严的武官,他一连串脏话咽了回去。

不料那些闲逛的淮军一见这里出了情况,呼啦啦围上来一大片,有兵也有官。

一个额头上有一道刀疤,相貌凶狠的军官逼上来,汹汹地问:“你他妈是哪里来的杂种?跑到这儿耍威风来了!”

武官身后的马弁按刀上前,大声呵斥道:“这是朝廷派来的新任直隶按察史袁世凯袁大人,你们休得无礼!”

“袁大人?”那个军官乜斜着眼看着袁世凯,挑衅地说:“老子还当是哪个家伙裤裆没系好,蹦出这么个玩意哩!”

围观的淮军官兵爆发出一阵大笑,有的人更是吹口哨,起哄。

袁世凯并不动气,只是冷冷地盯着那军官,问:“你是哪部分的?叫什么名字?”

那军官满不在乎地说:“怎么?想修理大爷?大爷不怕!大爷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传’字营游击邱四毛是也!”

袁世凯:“‘传’字营?这么说你还是淮军的老人罗?”

邱四毛哈哈大笑:“淮军的老人?告诉你吧,大爷当年还是李中堂的亲兵护卫,跟着他老人家鞍前马后好几年呢!”

袁世凯:“既然当过李中堂的亲兵护卫,就应该知道他老人家的规矩,遵守军纪将令,替他老人家争光,却怎么在这儿干这些欺压良善的扰民勾当?”

邱四毛:“争光!你当我们不知道?李中堂被朝廷罢了官,如今天王老子也管不着你家大爷了!”

一些士兵也纷纷起哄:“是哇,凭你小子嘴上几根毛,就想管老子们,也太嫩了点……”

袁世凯再不说话,铁青着脸,转身便走。

小站兵营,几排破败的土坯房,屋外蒿草丛生。

袁世凯站在那里,抱着双臂,眉头紧皱。

一个传令的马弁回来禀报:“大人,各营的将领有的找不到人,有的推诿不肯前来,有的更是公开抗拒将令……”

“知道了。”袁世凯走动几步,吩咐,“取纸笔来。”

马弁忙从马背的行囊中取出文房四宝。

袁世凯就近找了个木墩子,将纸铺在上面,略一思索,提笔写道:

“恩公李中堂大人钧鉴……”

……

贤良寺李鸿章看着信,抬起头问马三俊:“你还记得有一个叫邱四毛的吗?”

马三俊笑起来:“记得,怎么会不记得呢?那是个混账家伙,虽说大我十几岁,却三哥长三哥短的叫得亲热……”

李鸿章:“如今他,还有淮军‘传’字营,‘盛’字营的一些人,在给袁世凯添麻烦……”

“添麻烦是便宜了他!”提起袁世凯,马三俊的气仍然不顺,“要依马三俊的脾气,卸掉他一只胳膊腿儿什么的才解恨!”

“你懂什么?”李鸿章淡淡说一句,沉吟道,“老夫如今却不便出面……”

他看着马三俊,心念一动,“派你去袁世凯那里怎么样?”

马三俊一时还没明白,“我去?”

李鸿章:“你去袁世凯手下效力,以后不用回老夫这里了。”

“爷,你要赶马三俊走?”马三俊大惊跪下只问得一句,这个粗人便像孩子般号啕大哭起来。

见他这样,李鸿章也有些伤感,却又道:“我怎么会赶你走?你跟我十几年,就因舍不得你走,却误了你前程。如今老夫失势,还拖着你干什么?你去袁世凯那里没错,这个人今后必成大器……”

马三俊哭道:“他成不成大器关我什么事?我一个粗人管什么前程不前程?一辈子服侍爷,就是我最大的前程……”

李鸿章眼圈红了,却抑制着自己,喝道:“叫你去你就去,却怎么哭哭啼啼像个婆娘一样?起来,去安顿一下,早早给老子滚!”

……

小站兵营,一群各营的营官围着袁世凯,吵吵嚷嚷要兵饷。

“我手下的弟兄们饿得嗷嗷叫,你凭什么还不给老子们发饷?”

“做工挣钱,当兵吃粮,这是天经地义的事!你不给老子发饷,老子就不给你卖命!”

“岂止是不卖命?我手下的弟兄早就吵嚷着要打家劫舍,当土匪去……”

袁世凯一直端坐椅上,听得这样说,不禁冷笑道:“本官倒想看看,哪个吃了豹子胆,敢置朝廷法度于不顾,去干那无君无父的勾当!”

一个花白胡子的将领也帮着呵斥那营官,“好歹袁大人也是朝廷派来的命官,怎么在他面前说出如此没有规矩的话来!”他转脸又对袁世凯说:“袁大人也不要和我们一般见识,带兵难哪……只是卑职一直不明白,朝廷既然委派大人来领军,怎么就不拨兵饷下来呢?”

袁世凯脸上依然挂着冷笑说:“实不相瞒,兵饷朝廷已经拨下,但这是准备拨给新建的陆军,而不是给你们这批乌合之众用的!”

营官们一听,个个气得勃然变色,邱四毛更是跳到一把椅子上,指着袁世凯破口大骂:“姓袁的,老子们拿你当人看,你偏要做鬼吓人!踩着鼻梁你他妈就想上脸是不是?你再说一声老子们是乌合之众试试?看老子不揍扁你个小舅子养的……”

正骂得起劲,他身下的椅子“啪哒”被人踹倒,邱四毛结结实实摔了个仰八叉!

邱四毛哪里吃过这种亏,他从地上爬起来,拔刀就向踹他椅子的人冲去。

待到面前,他愣住了,“三,三哥……怎,怎么是你?”

马三俊也不理他,转过身来,向着袁世凯便拜,“马三俊奉李中堂之命,前来袁大人军前效力。临行前中堂大人再三叮嘱,要马三俊像服侍他老人家一样服侍大人……”

此时袁世凯只觉得一股热流在胸间激荡,一把拉起马三俊道:“兄弟,中堂大人派你来,我已经是喜出望外了,怎么还敢要你服侍……”

邱四毛在一旁看得诧异,拉过马三俊问道:“三哥,这家伙是什么来历,竟得李中堂如此信任?”

马三俊张口就骂:“几年不见,你他妈怎么一点也不见长进?你他妈眼睛瞎了还有个洞是不是?袁大人是什么来历?他是我们李中堂亲自保荐,太后老佛爷金口玉牙点将来管你们这批混账王八蛋的!李中堂听说你们在这儿滋事,气得浑身打颤说,他们这哪里是和袁世凯过不去,分明是和我过不去啊……”

几句话骂得各营营官一齐俯伏在地,“我等不敢……”

“谅你们也不敢!”马三俊一眼瞥见那个花白胡子老将,继续道:“中堂大人还说,邱四毛混账他是知道的,姜正贵呢?姜正贵是个规矩老成的呀!还有那些‘传’字营,‘盛’字营的老兵,他们干什么去了呀?”

听得李中堂提到而且这样评价自己,姜正贵已是热泪盈眶,叩头道:“末将辜负了中堂的信任,罪该万死!”

各营营官,包括邱四毛,这时也一齐向袁世凯请罪道:“请袁大人恕罪!”

袁世凯伸出手来,满脸堆笑说:“诸位将军快快请起!有过即改,便是好的,本官也是不会深究的。”

看着营官们站起,袁世凯脸上笑容渐渐收敛,眼中却放出炯炯光芒,清朗洪亮地说道:“蒙皇上太后恩遇,李中堂、荣中堂举荐,朝廷这次派袁某来小站,是想以驻扎在此的淮军旧部为底子,经淘汰整治,操练出一支新式陆军来。这是我大清自立国以来从来未有过的举措,也是各位将军一个施展身手的好机会。望各位将军和袁某同心同德,精诚合作,莫负朝廷期许,也不要让李中堂面子上过不去!我知道,因朝廷无暇顾及,你们在此受了许多冷落和委屈,而最大的委屈莫过于兵饷的拖欠。因此,袁某赴任之前,使出了吃奶的力气,龙门也跳,狗洞也钻,拿到了足额的兵饷……”

一听这话,营官们不禁喜形于色。

“但是,”没让他们高兴太早,袁世凯一瓢冷水泼下来,“我已说过,这兵饷是给新建陆军用的,不能就这样发给你们!”看着营官们一脸的高兴化为乌有,木呆呆站在那里,袁世凯微微一笑,转脸吩咐马弁,“把东西抬出来!”

马弁应一声,从里间抬出一个红漆木盘。

袁世凯揭开罩布,一锭锭白花花的银子晃人眼睛!

袁世凯:“这点意思,是袁某个人送给诸位的见面礼,不在诸位俸银之列。每人八百两,望诸位万勿嫌少!”

八百两!对这些受穷已久的营官来说无异于天数,哪里会嫌少?当下一个个喜滋滋纷纷拜倒,“末将叩谢袁大人!”“袁大人放心,您袁大人够意思,我们哥儿几个绝不会不够意思……”

袁世凯笑道:“从今往后,我就和诸位在一口锅里抡马勺了!咱们有盐共咸,无盐同淡。不过呢,咱们是军队,军队是最要讲规矩的地方,最大的规矩就是服从长官。我来时,李中堂送了我……”

袁世凯从怀里掏出那把左轮手枪,轻轻放在桌上,“诸位都是淮军的老兵,这把手枪的来历,想必都知道,不知道的,马三俊兄弟等会儿给他讲讲。李中堂说,这把手枪他带在身边,二十余年末开过一枪。袁世凯不敢和李中堂相比,但也想效法他老人家,身怀利器,慎而重之。但他老人家的器度岂是我这种人所能轻易学得到的?所以呢,我希望诸位遵守军法,服从长官,有什么事不要和袁某过不去。因为你若和袁某过不去,这把手枪便会和你过不去!我不想让这把手枪二十多年来射出的第一颗子弹,便射在自家兄弟的身上!”

袁世凯是笑着说这番话的,但众人分明从那笑容中,看到了隐然的杀气和逼人的威严!

……

屋内,一桌酒席。

喝酒的就袁世凯和马三俊两人。

袁世凯端酒对马三俊说:“兄弟,你是李中堂跟前第一心腹之人,又帮了我的大忙,怎么着也不能委屈你,就在我这儿干个左翼长吧!”

“左翼长?”马三俊怀疑自己酒喝多了,耳朵听错了,“我,我一个粗人……”

“粗人怎么了?张翼德是个粗人,他更是刘皇叔的拜把子兄弟呢!更何况你跟了李中堂那么多年,他老人家的气息熏也把你熏出个大将之材了!左翼长,就这样,定了!”袁世凯以不容置辩的口吻说。

马三俊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啪”地将酒杯一摔,换上一个大碗,咕嘟嘟倒满一碗酒,一饮而尽,这才开口道:“大哥,李中堂是我的亲爷,你就是我的亲爹!从今往后,除了李中堂,马三俊这条命就是你的了!”

袁世凯:“快别这样说,你这样说,不是折我的阳寿吗!”

说着,打了几个“哈哈”,不知怎地,那笑声让人听了不怎么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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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9-13 00:05 | 只看该作者

五月的北京已属新夏,久寒新暖,风和日煦,淡淡的绿柳拂拭着微起涟漪的湖水,透着一股慵慵的惬意。

陶然亭茶室内,康有为、梁启超和文廷式围坐在一张檀木小圆桌旁,神情悠闲地品茶聊天。乍一听,那话题也是悠闲的。

文廷式端茶环视四周,悠然道:“康先生选了陶然亭这么一个优雅的地方,请文某来饮茶,真是深获我心。”

梁启超:“我们老师知道文大人是飘逸清高性情,若选在酒楼饭馆请大人一聚,岂不俗了?”

康有为:“据我所知,这陶然亭本是康熙三十四年,由当时的工部郎中江藻于古寺慈悲庵中建敞厅三间,取名为陶然亭。”

文廷式:“当是白居易诗意,‘更待菊黄家酿熟,与君一笑一陶然’。”

康有为:“我看中的倒是这园子内的野趣。”

文廷式:“我只道先生壮怀激烈肝胆,不料还有这般闲云野鹤情怀。”

康有为深深叹气,“唉,倘若不是国是日非,康某人早作林泉之游矣!”

一声叹息,那话题变得凝重了。

文廷式放下茶盏,“公车上书,先生振臂一呼,唤醒中国数千年之大梦,此番作为,悠游林泉者岂能比拟?”

康有为连连摆手,“文大人过誉了,倘若不是文大人等众多大人与吾辈声气相通,桴鼓相应,公车上书哪里造得出那么大的声势来?”

文廷式:“先生说的倒也是,唉,如果当初有更多的在朝为官者参与进来,那就好了。”

康有为:“这正是我今天请大人来此一聚的目的。”

文廷式:“噢?”

康有为看了梁启超一眼。

梁启超会意,站起身来,给文廷式斟茶,这才复坐下,说道:“我们老师一直以为,要想变法维新,根本得从京师开始,而在京师,则得从士大夫、王公大臣开始。”

见文廷式专注听着,他便继续说:“但要想士大夫,王公大臣赞同,支持和参与到维新变法中来,就得未雨绸缪,用我们的主张去宣传影响他们,而宣传影响他们最有效的手段,莫过于办报……”

文廷式:“办报?”

梁启超:“对,我们已经筹集到一笔钱,准备在京师办一个时务报……”

文廷式:“私人出资办报,这在我朝还没有先例哩!”

康有为:“敢为天下先,本是康某的信条。”

文廷式:“报纸的内容自然是讽议国政,鼓吹维新了?”

梁启超点头,继续道:“报纸的发行方式我们也想好了,采用分送的形式,利用报房的报人,每日夹在京报中免费送出,隔天一版,每出千份,直接送达军政各界官员,在京名人……”

文廷式又问:“倘若有人拒之不看怎么办?”

康有为:“那就从他家门缝中塞进去,他不看也得看!”

三个人不觉抚掌大笑。

文廷式:“莫谓书生空议论,单就这办报一事,就可见先生办事的胆略才能。”

梁启超:“办报仅仅是第一步,老师在京师的初步计划为,办报——设会——合群——开风气。”

文廷式:“愿闻其详。”

梁启超:“因为开风气,开知识,非合大群不可,而且只有合了大群才能力量雄厚,而要将士大夫合于大群,最好的办法就是创办一个学会,打破自明朝以来的结社之禁,广联人才,创通风气,至于这个学会的名称,老师说就叫强学会,探求我中国自强之学。”

李鸿章越说越气,破口大骂道:“你这个混账王八蛋!你这个小人!你帮翁同龢他们搞垮我,把老子什么职务都撤了,就保留一个大学士的虚衔,贼娘的还不甘心,还想让我乞休开缺,为他腾出我这个大学士位置,你去告诉他,我偏不告退,教他想死!我老师传给我的‘挺经’,这时候正用得着……”

袁世凯被他骂得汗流浃背,不敢动弹。忽听得李鸿章吩咐马三俊,“去把我那把手枪拿来!”

“是!”马三俊大声应一声,马上跑进内室,提着一把金澄澄的左轮手枪出来,交给李鸿章,然后虎耽耽盯住袁世凯。

袁世凯再也挺不住了,说:“世凯有罪,惹得老中堂今日发这么大脾气,世凯暂且告退,改日再来看望老中堂。”

他说着,重重叩了个头,起身往外便走。

“你给我回来!”李鸿章呵住他,“你不是要我给你谋那个统兵官位置吗?怎么又要走呢?”

“世凯这一辈子都愧对老中堂,再不敢提谋职之事了。”袁世凯擦着额头上的汗珠说。

李鸿章把玩着手枪:“是惭愧还是害怕?”

袁世凯:“又愧又怕。”

李鸿章冷冷一笑,转脸对马三俊道:“去,搬把椅子来,让他坐下。”

袁世凯忙道:“老中堂面前,哪有袁世凯的座位?”

“叫你坐你就坐!”看着袁世凯在马三俊气嘟嘟搬来的椅子上坐下,李鸿章面色逐渐平和,说话的口吻也从容许多,“你坐下,先听我给你讲个故事。这个故事乃是我的恩师曾国藩在日讲给我听的……”

刚才还是一顿痛骂,如今却又要来讲故事,就连在一旁的马三俊也搞不清老中堂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了。

李鸿章将手枪放在身边茶几上,从容讲道——

“有这么一家子,老翁请了贵客,要留在家里吃午饭。早晨吩咐儿子,到集市上买些菜蔬果品回来。但眼瞅着就到中午了,还不见儿子回来。老翁心慌意急,亲到村口看望。

“村口便是水田,只有可容身一人的一条土埂可行。老翁看到,儿子挑着菜担,正和一个货担子在土埂上相对着,谁也不肯退回去让路。

“老翁就赶上去婉言说:‘老哥,我家里有客人,正等着这菜吃饭呢。请你往水田里稍避一步,等他过去,你老哥也就可以过去了,岂不是两相方便么?’

“那个人说:‘你叫我下水,怎么他就下不得呢?’

“老翁说:‘他身子矮,一下水,恐怕担子就浸湿了,坏了食物。你老哥身子高些,可以不至于沾水。因为这个理由,所以请你避让的。’

“那个人说:‘你这担子里的东西,不过是菜蔬果品,就是浸湿了,也还可以将就用的。我的担子里都是京广贵货,万一着水,便是一钱不值。这担子的身分份不同,怎么能叫我避路呢?’

“老翁见说不通,就挺身走上前来说:‘来来,我看这样办:待我老头儿下了水田,你老哥把货担子交给我,我顶在头上,请你从我儿旁边岔过去,我再把担子奉还给你,如何?’当即俯身解袜脱鞋。

“那人见老翁如此,一下子就过意不去了,说:‘既然老丈如此费事,我就下了水田,先让你们的担子过去吧。’

“这便是老师讲给我听的十八条‘挺经’中的第一条。”

李鸿章讲完了故事,望着袁世凯,“它是个什么意思?你说说看。”

袁世凯想一想,斟字酌句地说:“我想这个故事的意思是说,大抵天下事在局外呐喊,总是无益,必须亲自参与进去,挺膺负责,才有办成的希望。”

李鸿章颔首称赞:“说得好,还有呢?”

袁世凯又想了想,说:“还有就是,什么事情临到头上,挺一挺,也就过来了。”

李鸿章赞赏道:“好,你果然悟性非常!”他盯着袁世凯,“既然如此,刚才老夫痛骂你的时候,你为什么不挺一挺,而想逃跑呢?”

袁世凯尴尬笑着,不吭一声。

李鸿章叹道:“成大事者,一是要敢于负起责任来,二是要坚毅忍耐。慰亭呀慰亭,这就是我希望于你的!”

袁世凯这时已明白李鸿章的良苦用心,感激得泪水在眼眶打转,只是没有掉下来。

李鸿章从茶几上拿起手枪,对袁世凯说:“这把金手枪的来历你也知道,多年来我一直带它在身边,今日我就将它相赠于你。”

袁世凯抖抖瑟瑟站起来,双手接过手枪,他知道,李鸿章这是以衣钵相传哪!

李鸿章又说:“你想去练兵的事,我也自会在皇上和太后面前为你奏请,慰亭哪,老夫今日不念旧恶,是为天下计,看中你的才能,你千万莫负老夫这番苦心才好啊!”

袁世凯“扑通”跪下,在地上一连叩了十几个响头,抬起头来,已是泪流满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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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9-13 00:04 | 只看该作者

贤良寺,

马三俊进来禀报:“中堂,外面有人求见。”

李鸿章放下手中书:“不是给你说过,老夫罢官闲居,什么样的人一概不见吗?”

马三俊:“小的也是这样说了,可那人非要小的禀报大人……”

正说着,一个青衣小帽,唇上留一撮胡须,五十来岁的精瘦男人径自走了进来,长揖一拜道:“老中堂,故人来访,怎么能拒之门外呢?”

李鸿章一愣,盯着那人看了半天,失声道:“是你呀,仲华。怎么从西安进京了?”

“荣禄奉旨,进京述职来了。”

“哦……”李鸿章回过神来,忙吩咐马三俊,“还愣着干吗,还不给荣大人上茶?”

马三俊答应一声,忙去端茶。

借两人寒暄坐下时机,李鸿章打量荣禄一番,只见他面容干槁,像是被大西北的风沙吹尽了肌肤中的最后一点水分,眼泡肿着,显得毫无生气。

李鸿章不禁怜惜地说:“遥想仲华当年,白马红缨,英气勃勃,二十年西北戍边,朔风吹老少年人,仲华受苦了!”

荣禄:“我受的那点苦,和老中堂比起来,那简直是福了。”

李鸿章点点头,想起什么,有意问道:“仲华当年最得太后赏识,后来调离京城,听说是受人暗算,这个人嘛,有人说是翁同龢。可有此事?”

他说着,眼睛盯着荣禄。

荣禄淡淡道:“老中堂是听了讹传,太后让荣禄前往西北,是让我多加历练之意,不干翁师傅什么事,更谈不上暗算荣禄。”

虽然这样说,提到翁同龢时,他眼皮偶尔抬起,眼中冷光一闪,转瞬即逝。

李鸿章看在眼里,突然醒悟道:“仲华阅尽沧桑,此番奉旨进京,绝不仅仅是为了述职吧?”

荣禄淡淡笑道:“不敢相瞒老中堂,蒙皇上和太后圣眷,要荣禄接替老中堂虚去的位置,代理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

李鸿章一愣,随即站起来,高声道:“好,好!太后圣明烛照。仲华,有你在这个位置上,我终可放心了。”

荣禄却道:“当官人人都会,但要当好,特别是如老中堂那样当出一番作为来却就难了。”

李鸿章悲怆一笑,“仲华,你这是夸我呢还是骂我,我有什么作为!割地赔款,丧权辱国,岂不闻,‘杨三己死无苏丑,李二先生是汉奸!’”

荣禄正色道:“李中堂乃大英雄,怎么能在意小人中伤之语!不是荣禄恭维老中堂,若论审时度势,脚踏实地能办几件实事的,当今朝野,无出老中堂之右者!”

一句话说得李鸿章激动不已,一把拉着荣禄的手问道:“仲华你真是这样看的?”

荣禄也执着李鸿章的手,诚恳地说:“不独荣禄这样看,太后老佛爷更是这样看,今日让荣禄登门求教,也是她老人家的意思。”

“知李鸿章者,太后也!”李鸿章说出一句,眼中已是泪光闪闪。

荣禄扶他在椅上坐了,又端起一杯茶奉上道:“老中堂且先用茶……”

李鸿章揭开碗盖,啜口茶,待情绪平静,这才慢慢道:“我办了一辈子的事,练兵也好,办洋务也罢,都是纸糊的老虎,何尝能实实在在放手办理过?不过是勉强涂饰。虚有其表,无有其实,不揭破不戳穿还可以敷衍一时。好像一间破屋子,靠裱糊匠东补西贴,居然也可以用纸片将它裱糊得明净光鲜。即使有小小风雨,打成几个窟窿,随时修补,还可以支吾对付一阵子,如果遇到风暴袭击,这纸糊的屋子自然真相破露,不可收拾,我这个裱糊匠又有什么方法,又能负什么责任呢?”

说到这里,悲从中来,已是哽咽难语了。

荣禄也是一阵唏嘘:“老中堂一番话真是说到事情的骨髓里边去了!但作为大清的臣子,吾辈但求问心无愧而已……如今这个裱糊匠轮到了我,怎样去做,还望老中堂不吝赐教。”

李鸿章看他半晌,问道:“去年此时,一千三百余名举子联名上书皇上,仲华可曾知道?”

荣禄:“知道。”

李鸿章:“举子们带头的叫康有为,他在上书中提出了四项主张……”

荣禄:“这四项主张可是‘拒和’、‘迁都’、‘练兵’和‘变法’?”

李鸿章不由得又看他一眼,“不料仲华远离庙堂,却对时事了如指掌,实在难得。”

荣禄笑道:“康有为他们闹得沸沸扬扬,我只不过风闻而已,哪里说得上了如指掌。”

李鸿章:“仲华对他这四项主张怎么看?”

荣禄:“我以为……这正是荣禄要就此求教老中堂的。”

“仲华这样说,老夫也就不谦虚了。”李鸿章侃侃而论,“《马关条约》已经签定生效,毁约绝无可能,因此‘拒和’一条就不去说他了。康有为以为‘迁都’可定天下之本,殊不知恰恰相反,朝廷如若将都城由北京迁到西安或其他地方,势必引起天下震动,人心恐慌,这其实也是不言而喻的。至于‘变法’则为当今大趋势,凡有识之士,无不认为变法之计非行不可!但哪些可变哪些不可变?以何种方式去变?都要切切商议,稳妥实行。因为这牵涉到祖宗成法,国之根本,更需皇上太后乾纲独断,我等做臣子的只能先作建议,千万急躁不得。最后就是练兵了,我以为,仲华眼下能做、必须做、急需做的也是这一条……”

说到这里,李鸿章语气又变得悲怆了,“甲午之役,北洋水师葬之黄海,今后几十年再想恢复这样一支海军几无可能,国家只能依靠陆军了。然而老夫所练淮军已成腐败老迈之师,断难再作指望,湘军也早已是明日黄花。仲华要有作为,就得先练兵,要练兵就得重起炉灶,练出一支完全不同于湘军淮军的新式陆军来!”

荣禄心里惊奇,这简直与皇上太后旨意一般无二!更增加了对李鸿章敬意,当下拱手称谢道:“老中堂教诲,使荣禄茅塞顿开!然而荣禄还想请教中堂,到哪里去寻这样一个既对朝廷忠心耿耿,又能肩负起练兵重任,德才兼备的人物呢?”

李鸿章沉思道:“这个仲华不必着急,可以慢慢物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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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9-13 00:04 | 只看该作者

总理各国事务衙门文廷式和张謇刚来到大堂,就听得里边激烈的争吵声。

两人停住脚步,往里望去,只见一个俄国公使,一个英国公使,把个翁同龢夹在中间,吵得一塌糊涂!

听不清他们吵些什么,但翁同龢态度凛然,反复就一句话,“向谁借款是我朝廷主权,任何国家不得干涉!”

英国公使全然没有了绅士派头,攘臂挥拳,咆哮不已。

俄国公使则几乎逼到翁同龢脸上,威胁着他。

见这情形,文廷式气得就要往里闯。

张謇一把拉住他,“你要干什么?”

文廷式:“我不能看着他们如此逼迫老师!”

张謇:“这是外交,你插进去有什么用?再说老师并不怕他们,你看!”

大堂上,翁同龢已把茶碗一端,厉声道:“送客!”

两个公使愣了一下,愤恨而又无奈地退了出来,从张謇他们面前经过时,嘴里还在嚷嚷。

翁同龢气得一脸通红,手扶额头,躺在椅子上,连声说:“这些个洋人,太无耻了!太无耻了……”

张謇知道是为借款的事,但又不好细问,便说:“和洋人打交道本是庆王的事,他人呢?”

提起庆王,翁同龢更气,“他看到洋人发了脾气,吓得装病躲起来了……”

文廷式不禁感叹:“唉,这个时候能够出来支撑局面的,也只有我们老师了!”

翁同龢听他话中有话,便拿询问的目光望着他。

文廷式看看四周,压低声音,用神秘中带着几分抑制不住兴奋的神色说:“太后深夜找皇上谈心的传闻属实,珍妃娘娘说,太后还向皇上保证了,让皇上放手办事,绝不碍着他!”

翁同龢从椅子上坐起:“噢?”

张謇:“局势已经糟成这个样子,她老人家还不放权,那真正是没救了!”

文廷式:“太后放权,李鸿章失势,今后的朝政……”他看一眼翁同龢,“也该轮到我们做主了吧?”

翁同龢又躺下去,淡淡地:“做不做得了主,要看你在什么位置上?”

文廷式激动地说:“李鸿章留下的空白,除了老师,谁能有资格填补?”

张謇也说:“我想,皇上也一定会请老师担主朝纲的。我只担心老师到时候忧谗畏讥,不敢毅然承担……”

翁同龢捋着胡须,慢慢道:“忧谗畏讥倒不至于,只是李鸿章留下的这个烂摊子,的确难得收拾。但话又说回来,倘若皇上真让老夫担起这副重担,为江山社稷,天下苍生计,老夫是不会推辞的!”

……

养心殿东暖阁,光绪端坐榻几,奕劻、翁同龢、徐桐神情肃然,站立一旁。

自签订《马关条约》以来,日渐憔悴的光绪,今日气色似乎好了许多,连说话都显得简洁有力了,“今天找你们几个来,要商量两件事,一是赔款,二是练兵。这是关系到挽救颓败国势的大计,朕想听听你们的看法!”

光绪说得简洁,这几个人听着心里可就复杂活动开了。这两件事是连在一起的,原来都是李鸿章的活儿!但谁能在这上面有见地,出得两个好主意,那可是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你有能力接替李鸿章!

这几个人,奕劻是表面昏庸心里比谁都明白,他知道,尽管慈禧相信他,但他从一个穷贝勒爷升为亲王才是多久的事呀?要让他像李鸿章一样担主朝纲,暂时还轮不到他。大学士徐桐本来也无此奢望的,他年事已高,平常朝廷有什么事根本不叫他,但今天叫了,他也就存了指望,是不是朝廷要借助老夫的威望来收拾残局呢?他是心学大师,儒家内圣外王那一套也不含糊,他觉得他行。翁同龢本来心里很笃定,接替李鸿章,环顾朝内,舍我者其谁?但像今天这种情形,他想皇上只应单独召他应对的,却又找来了这两位主,他的心里就不那么笃定了。转念一想,皇上是不是为避嫌,才把他俩叫来做陪衬的呢?他心里又笃定了。

见三个人都低着头不说话,光绪便点名道:“翁师傅,《马关条约》赔款究竟落实得怎么样了?”

翁同龢心里一热,皇上这不挑明了这个时候只有他翁同龢说得上话么?他清一清嗓子,正要开口,却见慈禧搭着李莲英的手臂,由外面走进来。

光绪连忙站起,就欲跪礼,“儿臣叩见亲爸爸……”

慈禧没待他跪下,就亲手将他扶住,说:“皇帝坐,我只是过来看看。”又转对已跪在地上的翁同龢等人说,“你们也起来吧!”

她说着,竟自在榻几旁的锦凳上坐了下来。

翁同龢他们简直傻眼了,这可是把平日的顺序颠了过个啊!

光绪更是慌得话都说不转了,“亲爸爸请坐上,上面……让儿臣陪坐这,这里……”

慈禧笑着说:“没事,我坐这儿挺好的。你们谈事吧,该怎么着还是怎么着!”

光绪哪里肯坐,说道:“儿臣坐上面,让亲爸爸陪坐一旁,总不合适……”

慈禧:“你这孩子!有什么不合适?你是皇帝呀……不要再说了,再说,你就是不让我待在这儿了!”

她这样一说,光绪不敢再让,只得在榻几上坐下来。

母子间一番谦让,只看得这三个大臣心里热乎乎的,翁同龢与徐桐眼眶都湿润了。

光绪这时便对翁同龢道:“翁师傅,《马关条约》赔款究竟怎样落实?你继续说!”

翁同龢稍稍想一下,说:“二万万两白银赔款,分三期偿付。最初臣等商量本想提高关税而自筹,但海关总税务司、英国人赫德不同意,臣等别无他法,只得举借外债。”

光绪:“举借外债,以什么作抵押?”

翁同龢:“以海关税作抵押。”

慈禧:“够了吗?”

翁同龢:“不够。海关税本是朝廷每年的主要收入,如今抵押殆尽,只得另寻财源了。”

光绪:“怎么个另寻法?”

翁同龢沉重地说:“还不是一些老法子,提高和增加田赋、粮捐、契税、当税、盐斤加价、厘金统税……只是这样一来,朝廷就穷得只剩一个空架子,老百姓更没办法活了……”

翁同龢是当朝大儒,忧国忧民之心本来就甚于他人,说到这句话时,忧愤交加,只觉得一阵晕眩,就要往后倒去……

旁边奕劻一把扶住了他。

光绪惊问:“翁师傅怎么啦?”

翁同龢刚站稳,还没有来得及回答,奕劻代他说:“翁师傅想必是为借外债的事,天天和洋人谈判,被他们吵昏了头!”

奕劻这样一说,在场的君臣几个,不禁一个个黯然神伤。

慈禧也不说话,只是向光绪投去深深的一瞥。

光绪抬起头来,正好接触到她的目光,不由警醒!马上挺直腰板,坚定地说:“国家弄到了如此地步,光伤心也没有用,得想法子挺过去!借外债赔款的事,庆王和翁师傅继续办理……”

说到这里,他停顿一下,又说,“但要牢记,不可伤国体,不可让主权。”

奕劻和翁同龢齐声说:“是”

慈禧也嘉许地点点头。

光绪转对徐桐,“徐师傅,关于练兵的事,翰林院上了不少条陈,您知道吗?”因为徐桐是四朝元老,又当过同治帝的师傅,所以光绪对他很客气。

“知道,”徐桐连忙道,“翰林们关于练兵的条陈,大都和老臣议过。老臣以为,他们说得都有道理……”

“都有道理”,有什么道理?大家等着他的下文,他却不吭声了。

光绪明白了,他根本没有想过练兵之事,便不再问,转对翁同龢,“翁师傅,你说说!”

翁同龢对这件事不止思虑一日,当下便说:“甲午一役,北洋海军全军覆没,要想重建,就朝廷目前财力而言,几无可能!陆军方面,湘军早已解体,淮军现在也已经彻底溃散,再搜罗旧部,没有必要也没有好处!其他如在八旗或绿营兵基础上改造也很困难。因此,臣以为,应当重起炉灶,组建一支陆军,朝廷尽可能的财力去扶植它……”

光绪眼里露出赞赏的神色,却问慈禧:“翁师傅所言,亲爸爸以为如何?”

“翁师傅说得好!”慈禧毫不含糊。她稍作停顿说,“只是这练兵之事,实在太重要,由谁来统领?还有,谁来接替李鸿章?皇帝想过没有?”

她一下子触到最敏感人事问题,几个大臣几乎屏住了呼吸。

由谁来统领练兵之事?由谁来接替李鸿章?这事光绪岂止想过百十遍?但他知道,这种事情上从来是只有慈禧说了算的。因此,他微微躬身,对慈禧道:“儿臣正要请亲爸爸圣裁!”

谁料慈禧竟很严肃地说:“皇帝这话说得差了,这样的头等军国大事,怎么能够由我老太太来定?你是皇帝,你决定吧,我决无异议!”

虽然这话慈禧是用训饬的口气说的,但光绪被训饬得舒服,便也很严肃地说:“儿臣谨遵懿旨。”

他说着,坐正了身体,眼光慢慢向三个大臣扫去。

奕劻一副糊涂样子;

徐桐竭力精神一些;

翁同龢竟有些耳热心跳。

光绪却收回了目光,思虑着说:“这个人必须精通军事,久经历练,还须勤慎忠诚,朕思来想去,只有一人合适……”

所有的人都眼睁睁望着他

“那就是西安将军荣禄!”

光绪此语一出,不仅三个大臣,连慈禧也感到意外!她不知道光绪是怎么猜中了她的心思的?不,不是猜,这真正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心有灵犀啊!

她站起来,欣喜之情溢于言表,“皇帝决策英明,这个人就是荣禄了!”

三个大臣一齐跪下,“遵旨!”

光绪:“起来吧,练兵的事是交给荣禄了,但你们几个肩上的担子却丝毫没有减轻。朕希望咱们君臣同心同德、卧薪尝胆,共度艰难!”

奕劻与翁同龢站起来应:“是!”

而徐桐却跪着不动,说:“老臣还有话说!”

光绪愣一下,道:“说吧!”

徐桐:“本来这话不该老臣来说,老臣也知道,说出来是犯了大忌,但老臣还是忍不住要说出来……”

慈禧不耐烦了,“徐师傅,有什么你就说吧!”

徐桐:“是,今日君臣奏对之际,老臣见太后与皇上,母慈子孝,母子同心,不由得万般地感动庆幸!这实在是我大清朝祥和兴旺之兆!因此,这虽是皇家私事,老臣看在眼里,喜极而泣,并为皇上太后祝贺!”

他说着,满眼泪花,叩下头去。

奕劻与翁同龢不禁也跪下去,一齐叩头道:“臣等谨为江山社稷祝贺!”

慈禧和光绪也感动了,相视一眼,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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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9-13 00:03 | 只看该作者
《走向共和》14章 挺经

北京,贤良寺,阳光透过紫藤架的缝隙,照着一本书——《天演论》。

阳光也照着躺在藤椅上专注看书的李鸿章。他戴着老花眼镜,穿一件驼色缎夹袍,脚上是一双青布鞋。

红儿将新沏的一壶酽酽的铁观音,倒一杯放在藤几上,然后端着个小凳坐在他身边,说:“大人,这一晌您怎么天天捧着本书看呀?”

李鸿章放下书,端茶啜了一口,悠悠道:“我已赋闲在家,不看书又做什么呢?”

红儿:“赋闲是什么意思?”

李鸿章:“赋闲就是没事可做。”

红儿:“大人怎么会没事可做?”

李鸿章:“我已被朝廷革职。”

红儿:“什么又叫革职呢?”

李鸿章:“就是朝廷不让你当官了。”

红儿:“哦,我懂了!我还一直纳闷,怎么以前来找大人的人赶集一样,现在连个人影儿也见不着了呢?原来大人赋闲了,赋闲好!”

轮到李鸿章纳闷了,“赋闲又怎么个好法?”

红儿:“省得那些人一天到晚来找大人呀!这个事那个事,烦都烦死了!”

李鸿章:“我现在就不烦吗?”

红儿:“不烦!我刚才见您看书时脸上还笑着哩!”

李鸿章:“噢?”

红儿拿起《天演论》问:“大人,这是本什么书呀?”

李鸿章:“这是刚问世的一本奇书。”

红儿:“那一定很好看,讲的什么故事呢?”

李鸿章逗她:“你猜?”

红儿:“是不是讲有一个公子落难了,遇到一位小姐,小姐呢,就从她爹爹那里偷了银子,给公子做盘缠,公子呢,后来就考中了状元……”

李鸿章哈哈大笑,摇头道:“不是,不是……”

红儿:“那就是讲侠客的故事?”

李鸿章忍住笑:“这本书不是讲的故事,是讲的道理。”

红儿:“讲什么道理呀?”

李鸿章:“八个字,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红儿:“红儿不懂。”

李鸿章不由长叹一声:“岂止你不懂,这朝野上下,又有几个人能懂啊?”

……

颐和园乐寿堂,李莲英捧着一本《天演论》走进来,对斜卧在榻几上看书的慈禧说:“老佛爷,您要的书给您找来了。”

慈禧坐起来,放下手中的《三国演义》,接过《天演论》,翻动着说:“朝野上下都道这是一本奇书,我倒要看看到底奇在哪里?”

……

光绪寝宫,一名太监掌灯,一名太监帮助光绪匆匆穿戴衣服。

光绪问垂手侍立在门口的李莲英:“太后这么晚召见朕,有什么急事吗?”

李莲英低眉回答:“禀皇上,太后只让奴才宣诏,其他事奴才一概不知。”

颐和园内,李莲英在前,一顶杏黄小轿载着只穿着便服满脸憔悴的光绪随后,往乐寿堂匆匆而来。

乐寿堂,榻几上的一盏朱纱台灯映着慈禧的脸,半明半暗,不甚真切。她对伫立在面前的光绪说:“你先坐下……其实叫你来也没什么大事儿,就是这几天闲得慌,看了一本书,有些心得,想和你聊聊。”

她语气平和悠闲,是聊天的调子。

光绪心里明白,半夜三更,心急火燎地将我叫到你面前,决不会只是为了“聊聊”,当下便赔着笑说:“亲爸爸看的那些闲书,儿臣大多未看过,恐怕难遂慈意。”

慈禧听他这样说也笑了,“我看的可不是闲书,若是闲书,怎么会将皇帝叫来聊聊呢?祖宗这点儿规矩我还是懂的。不过,就是那些闲书儿,三国呀、水浒呀、哪怕是通俗的唱本儿,看看也有好处,未见得如有些人所想象的那样上不得台面,皇帝你说呢?”

光绪心里不以为然,嘴上却说:“亲爸爸说得是。”

慈禧好像看穿了他的内心,叹口气说:“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我不要你总附和我。唉,平日里我总想着咱们母子同心,可你呢,总和我隔着一层……你不要辩解,我心里明镜儿一样。不说了,还是说这看书的事儿吧。皇帝记不记得,前些年看了冯桂芬的《校邠庐抗议》,也曾找你谈过心得?”

光绪马上兴奋了,“儿臣当然记得!亲爸爸当时谈的一些体会,让儿臣获益匪浅,这才有了以后的愈发放手让李鸿章他们办洋务!”

慈禧微笑着:“今儿个呀,我可是又看了一本书……小李子。”

李莲英:“奴才在。”

慈禧:“拿那本书给皇上瞧瞧。”

李莲英:“嗻!”

他从旁边榻几上将一本书双手捧至光绪面前。

光绪接过书一看,眼睛亮了,“《天演论》?”

慈禧:“皇帝看过吗?”

光绪:“儿臣刚刚看过。”

慈禧:“看过就好。他讲的这个‘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道理,我琢磨了许久。甲午这一仗,咱们被小日本打败了,又割地又赔款,丢尽了祖宗的颜面。你甭看我白天人前,听戏赏花,没事人儿一样,那是强撑出来的。可到了晚上,想起这事,这里就疼……”她用手指戳着自己的右腹侧,“疼得一宵一宵睡不着觉,就像被人生生扯了一片肝去!”

说着,她眼中已泛起一层泪花。

光绪深为震撼,嗵地跪倒在慈禧膝前,哽咽道:“是儿臣无能,让亲爸爸受累了……”

慈禧也伤感异常,但她强忍着不让眼泪流出来,反而抚慰着光绪说:“怎么能全怪你呢?我知道,许多事,你要顾着我,不能放开手脚去做,你看你都憔悴成什么样了……唉,过去的,就不去说它了!今后呢,你觉得该怎么做就怎么做,怎么做好就怎么做。我呢,能帮衬你就帮衬一把,帮衬不了就给你在一旁鼓劲儿,总不能碍着你就是了……”

光绪做梦也没想到慈禧会说出这番贴心贴肺的话来,感动得泪水一个劲往外流。

慈禧:“甲午这一仗,咱们是败了,但到底怎么败的?怎么会败在小日本手里?这其中的原因我也没琢磨透,但是从根底上咱们要说清了,那就是怎么着都得想法子,不能让中国败在咱娘儿俩手里!”

光绪倏忽站起,攥紧拳头,激动地说:“亲爸爸,您放心,做儿子的一定想法子,重振国势,绝不会再让您老人家伤心了!”

慈禧看着他,满脸欣慰。

一顶杏黄小轿出了颐和园。

坐在轿内的光绪,激动不已,他耳畔还回响着慈禧的话,“怎么着也得想法子,不能让中国败在咱娘儿俩手里!”

他喃喃重复,“怎么着也得想法子,怎么着也得想法子……想法子……”

突然,正阳门前举子们的喊声山呼海啸般激荡而来,“练兵强天下之势,变法成天下之治!”

光绪眼里放出光来。

……

乐寿堂内,慈禧对着那盏朱纱台灯兀自出神。

李莲英屏声静气侍立一旁。

忽然,慈禧扭过头问道:“小李子,现在李鸿章做什么呢?”

李莲英:“奴才听说他在贤良寺内读书、种菜。”

“进退有据,光凭这一点,找个接替李鸿章的人就难啊。”慈禧叹道,不经意地对李莲英,“你说呢?”

李莲英恭敬答道:“回老佛爷,这是朝廷用人的大事,奴才不敢多嘴。”

“嗯。”慈禧赞赏地看他一眼,“我不过是随意问一句,也并没有要你回答的。唉,要有一个人,既有李鸿章的才能,又有你这般谨饬,那就好了……”

刚说到这里,她突然眼一亮,站起来,高声喊:

“小李子!”

“奴才在。”

“传我旨意,着即宣……”慈禧突然住口。

李莲英等她半晌,不见下文,忍不住问道:“老佛爷,您还没说宣谁哩!”

慈禧凝重地说:“这是用人的大事,还是等皇上来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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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9-12 13:16 | 只看该作者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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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9-12 00:29 | 只看该作者

松筠庵,这里也是一派激愤!

十八省举子都来了,庵堂、地坪、开着窗户的各个房间密密匝匝全是人!

所有人的目光都望着站在庵堂中间桌上演讲的康有为。

康有为眼神灼热,嗓音嘶哑,那是因为愤怒地呼喊所致。“亡国的日子已经不远了,可是朝廷还是没有拿出个主张来。我十八省共一千三百余名举子今日聚集在这里,为挽救国家危亡,决议上书请愿!有为蒙同仁举荐,以一日两夜时间,写就了这《上今上皇帝书》一万八千余言……”他挥舞着手中一大叠厚厚的文稿,激动地说,“有为不才,不敢以如椽巨笔而自诩。但有为爱国,却敢道这一万八千余言字字皆杜鹃泣血,期盼唤回我大清煌煌盛世!马关签约,惊醒国人,如若还不及时翻然变计,图生存图自强,那么,我们就只有等着受外夷马蹄的蹂躏了……”

说到这里,他喉头哽咽,热泪夺眶而出!

举子们一派唏嘘!

康有为猛地将头一昂,提高声调,慷慨道:“为此,康某受十八省举子之托,谨为天下苍生鼓与呼,请当今皇上纳解救国是四项主张!这就是:下诏鼓天下之气,迁都定天下之本,练兵强天下之势,变法成天下之治!”

“说得好!”举子们有的激动得扼腕奋臂,有的则是泣不成声了。

康有为将手臂高高举起,“既然如此,同意康某所言的,请在这万言书上签名,然后我十八省举子列成队伍,前往正阳门,请愿上书去!”

“好!”一千三百余人齐声响应,声震屋瓦!

庵堂上,举子们踊跃在万言书上签名,不少人当场咬破手指,签下血书。

梁启超把康有为拉到一旁,小声说:“带头请愿上书,风险太大,学生愿代老师出面。”

康有为沉思道:“此举万一成功呢……”

梁启超马上说:“成功了,学生是康门弟子,自然功归老师。若朝廷怪罪,则罪由弟子一人承当!”

康有为一把握住梁启超的手,感动地说:“好,卓如,就依你所言吧!”

松筠庵通往正阳门的街道上,举子们的队伍浩荡而来!

走在前面的梁启超面色肃穆,他手中捧着一个拜盒,里边盛着的便是那份《上今上皇帝书》。

他身后的举子们举着四条白色横幅,每条横幅分别写着“拒和”、“迁都”、“练兵“、“变法”八个大字。

横幅后面是台湾的举子,他们额头上系着白布条,上面写着“还我台湾”。

然后依次是广东、湖南、直隶、陕甘……的举子们。

风萧萧兮易水寒!所有的举子们都满面悲愤,一言不发地走着,偌大的队伍只听见一片“沙沙”的脚步声,但这“沙沙”声比万面金鼓擂动更撼人心魄。

街道两旁早已是万众围观!

也许是被举子们默默行进的气势所震慑,围观人群的议论声也都是轻轻的。

“一十八省举人一起来上书请愿,这可是咱大清立国以来都没有的事啊!”

“这些读书人怎么了?惹恼了朝廷,可是要杀头的哟!”

“没听说吗,小日本把咱欺负得不行了,谁都咽不下这口气啊!”

议论声中,举子们的队伍默默地、悲壮地行进着。

……

此一刻,在沈阳,日本军队的脚步也在前进。

冲天的火光中,一面太阳旗在沈阳城楼上升起来。

日军源源不断开进城内,沉重的马靴踩得地皮微微发颤……

……

正阳门前,梁启超长跪箭楼下,将万言书高举过顶。

他身后是黑压压跪倒的十八省举子,一片痛哭悲号

“泣血恳请皇上,下诏鼓天下之气,迁都定天下之本,练兵强天下之势,变法成天下之治!”

一千三百余人一齐哭喊,使得风云变色!

……

养心殿,

御案上,摊放着《马关条约》文本,皇帝之宝——玉玺就放在文本旁边。

光绪皇帝没有坐在龙椅上,他依然是苍白的脸色中透着病态的红晕,一圈又一圈绕殿疾走,满殿的大臣都不出声,目光随着光绪的脚步移动。

光绪绕殿走了十几圈了,他的耳畔响着举子们的痛哭悲号,而他的眼前却晃动着“刷刷”前进的日军马靴!

光绪再也受不住了,猛地折身,直奔御案,拿起玉玺,就要往《马关条约》文本上盖将下去……

“皇上!”满殿大臣同声惊呼!

光绪拿着玉玺的手在半空中停住,他抬起头,慢慢扫视着这批朝廷的肱股重臣——

一张张忧国忧民的痛苦着的却又一筹莫展的面孔!

光绪不由仰首朝天,悲愤地说:“天何不公?让我载湉背上这割让国土,辱没祖宗的罪名!”

他颤抖着举起玉玺,沉重地往《马关条约》上盖下去……

人散却了,偌大的殿内,空荡荡只光绪一人坐在御案后发呆。

忽然他眼前一亮,发现慈禧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他面前。

他忙欲起身,慈禧摆摆手,在他对面坐下来。

慈禧:“用玺了?”

光绪:“用玺了。”

慈禧的眼圈慢慢红了,泪水无声地顺着她的面容流下来。

光绪一见,顿时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号啕大哭。

空荡荡的大殿内,寂旷的紫禁城都回响着他的哭声……

……

台湾台北,遍地缟素。

在“台湾军民誓师抗倭”的大旗下,成千上万的军民,手执刀矛,额头上扎着白布条,聚集在广场上,向北而跪。

一张张悲愤的面孔……

一面面飘扬的旗幡,抗日义军、黑旗军、驻台清军……

悲愤笼罩着人群,一片寂静。带有腥味的海风吹来,千百面旗帜在风中噼啪作响……

广州巡抚衙门前,一个神情激愤的青年正在怒斥朝廷:“这样一个给四万万同胞带来无数深重苦难,腐败透顶的朝廷,我孙文早已羞作它的子民!”

看热闹的人们里三层、外三层把他围了个水泄不通!

“如今,它又丧权辱国,赔款两万万两白银不算,还将我们祖国的宝岛台湾割让给了倭寇,是可忍,孰不可忍!孙文今日在这里当着众多同胞的面,断发明志,与清廷彻底决裂,势不两立!”

孙文说着,右手从身上掣出一把锋利的剪刀,左手拽着自已脑后那根乌黑油亮的辫子,一剪剪去……

几个凶神恶煞的捕快冲进人群,扑上来,把他按倒在地,一边凶狠地殴打他,一边骂道:“反了你,臭小子!想剪辫子?先要你的脑袋!”

那把剪刀掉在一旁,孙文挣扎着,伸过手去拿。

一双大脚狠狠踩在他手上。

一阵钻心的疼痛使得他几乎昏厥,他紧咬嘴唇,手慢慢往前移动,触到了剪刀。

他一跃而起,“嚓嚓”两下,那根辫子被他剪掉!

几个捕快扑上来,更凶狠地殴打他……

孙文将辫子一扔,倔犟地挺立着,任鲜血顺着额头和嘴角淌下来。

……

颐和园,锣鼓铿锵!

慈禧又准备看戏了。

正对着戏台是大屋三间,前面是大的玻璃窗,夏天可以移去,换上蓝色的纱格。横在前面的是一铺炕,可坐可卧。慈禧现在就坐在炕沿上,从玻璃窗望去,可以清清楚楚看到戏台上的表演。

和往常看戏悠闲愉快的表情不同,慈禧脸上没有一丝笑容。

脸色苍白的光绪坐在她旁边。

戏台化妆间,戏牌上写着“连升店”。

面容苍老的京戏名丑杨三扮演店主东,他正在化妆。

他旁边的徒弟看着他,担心地说:“师傅,今儿个你脸色可是不太好!”

杨三:“昨日我的黑眼晕又犯了,现在还觉得心跳眼花的!”

徒弟:“要不今天您就别上了,让徒弟我来顶替一遭儿。”

杨三:“你当这是给土老财唱堂会哩,这是给太后老佛爷唱啊!”

该杨三出场了,他一掀帘子,走上戏台。

看着台上杨三诙谐的表演,慈禧的脸上渐渐露出了笑容。

条凳上坐着陪慈禧看戏的大小官员,翁同龢、张謇、文廷式都在内。

任戏台上百般逗笑,他们一个个的脸绷得紧紧的。

戏台上,杨三扮演的店主东正在和扮演王明芳的演员插科打诨。

店主东:“客官姓黄?”

王明芳:“我姓王。”

店主东:“哦,客官原来姓汪。”

王明芳:“姓王,三横一竖的王。”

店主东:“哎哟,原来王明芳王大人就是您呢!”

王明芳:“店主东为何叫我大人?”

店主东:“您还不知道啊?刚才报子来报,您已经高中头名状元了!”

王明芳:“真的?”

店主东:“这还假的了吗?小老儿这里给王大人磕头了,恭喜王大人,贺喜王大人……”

杨三向王明芳磕头,却不料口吐白沫,一头栽倒地上……

王明芳一愣,突然失声叫起来,“哎呀,师傅死了!”……

大幕迅速落下来。

看坪里,看戏的官员乱了套:“怎么了,好好的杨三怎么死在台上呢?”

文廷式眉梢一动,站起身对翁同龢说:“老师,我到后台去看一下。”

看戏的大屋子里,慈禧斥责身旁的太监和宫女道:“慌什么慌,快去看看,杨三还有救没有?”

这时,一个宫女更加慌张地指着台上说:“老佛爷,您看……”

慈禧往台上看去,大幕已经重新拉开,一幅白布写就的对联悬挂在台上:“杨三已死无苏丑,李二先生是汉奸!”

墨迹未干,看得出是匆忙间做出的手脚。

慈禧的脸沉了下来。

李莲英上前道:“有人搞鬼,奴才这就去把他揪出来!”

慈禧一摆手,“算了,我知道,那个劳什子条约一签,天下的人都有怨气。也得让他们有个地方出气。”

她看一眼一言不发的光绪皇帝,又说道:“等李鸿章回来,你好歹给他们个说法就是了。”

……

海轮上,马三俊匆匆走进船舱,那么粗野的汉子眼中竟含着激动的泪光,“中堂大人,我们到家了!”

“到家了?”脸上还缠着绷带,躺在榻上休息的李鸿章一骨碌爬起,“快,快扶我到甲板上去看看!”

身边的伍廷芳和随从等一阵忙乱,给李鸿章穿戴好衣帽,搀扶着他走到船头甲板上。

天津港口已经遥遥在望。

李鸿章望着望着,一滴泪水从那只未受伤的眼睛中滴落。

伍廷芳劝慰道:“虽然在日本受尽千般磨难万般屈辱,但今日毕竟回到祖国。中堂大人理应高兴,不必太伤感了!”

李鸿章:“当我被暴徒枪弹击中的那一刻,原以为这把老骨头就丢在日本了,不想今日还能返回故国,我这是喜极而泣啊!”

几句话说得旁边的人不胜唏嘘。

李鸿章却又笑道:“回来了,咱们都应该高兴,三俊,你把皇上赐我的三眼花翎和黄马褂给我穿起来……”

伍廷芳迟疑地说:“中堂,我听说国内有些情形,恐怕对您不利……”

李鸿章正色道:“不利也好,有利也罢,我已经尽心尽力了,他人不知我,皇上皇太后知我!”

码头渐渐近了。

天津码头,马三俊和伍廷芳一边一个,搀扶着李鸿章,顺着石阶一级级往上爬。

快要登上码头时,一抬头,他们不动了!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副黑色宫服的下摆和两双武官穿的软靴!

一个太监和两名带刀护卫面无表情,一动不动伫立在码头上,显然他们一直等待在这里。

他们身后,宽阔的码头上没有一个人影,冷清得实在出人意料!

一行人呆住了。

那名太监也不看李鸿章,大声道:“李鸿章接旨!”

李鸿章浑身一机灵,推开伍廷芳他们的搀扶,慢慢跪了下去,“臣在!”

太监展开圣旨,用尖亢的声音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李鸿章昏庸骄蹇,丧权误国。著拔去三眼花翎,褫夺黄马褂,革除直隶总督,北洋大臣职务。留在上书房行走,以观后效。钦此。”

李鸿章身子猛地颤抖一下,慢慢伏身叩道:“臣谨谢天恩!”

两名护卫上前就要来拔李鸿章顶戴上的三眼花翎。

李鸿章抬起头,眼神朝他们冷冷地一瞥。

两名护卫被这目光钉在原地。

李鸿章艰难地举起手臂,颤巍巍地将三眼花翎从顶戴上拔了下来……


118#
 楼主| 发表于 2023-9-12 00:29 | 只看该作者

翁同龢宅邸,《弹李鸿章疏》摆在案头。

翁同龢对张謇道:“你这道奏疏虽然写得慷慨激昂,但不够狠!”

张謇:“学生正要请老师指教。”

翁同龢:“要事实,李鸿章卖国丧权,充当汉奸的事实愈多愈好,哪怕是道听途说……”

文廷式风风火火跑进来。

文廷式:“老师!啊,季直也在这里,动起来了,都动起来了!督察院门前天天是呈文的举子,道路都堵塞了……”

翁同龢点头说:“我已知道,举子们的上书只能造些声势,而且他们的重点在拒签和约,真正击中要害的是我们这个……”他用手指头敲敲那份奏折。

文廷式:“啊,季直已将弹劾老贼的奏折写好了!”

张謇:“老师说不够狠,事实不足。”

翁同龢:“最好是找到最知他底细的人……”

文廷式眼珠一转:“学生倒想起一个人……”

翁同龢:“谁?”

文廷式:“袁世凯。”

张謇一听,连连摆手道:“不行不行,袁世凯的父辈就是李鸿章旧将,他自己又是李鸿章一手提携的亲信,是一个极有见地的人,他怎么会揭发李鸿章?”

文廷式:“季直有句话说对了,袁世凯极有见地,正因为如此,他才对当前局势清清楚楚。李鸿章已是摇摇欲坠的枯树,靠不住了,袁世凯自己又因朝鲜事变中上了日本人的当,害怕朝廷追究他的责任,一心想洗清自己。此时去找他,应当有几分把握。”

“好!”翁同龢赞同说,“道希言之有理,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一家平常旅店,灯光昏黄。

文廷式和袁世凯隔着炕桌盘膝而坐。

文廷式娓娓而谈。

袁世凯却是脸色越来越难看,“啪”一掌拍在炕桌上,站起身来,指着文廷式大声呵斥。

文廷式一动不动,待他发火过了,冷笑着说了几句。

袁世凯蔫了,复坐下,手抱着头,表情痛苦。

文廷式也不说话,只冷冷盯着他。

终于,袁世凯抬起头来。

文廷式将早已准备好的笔墨推到他面前。

袁世凯迟疑一下,提起笔来,抖抖瑟瑟写起来。

……

翰林院,翰林院和督察院的清流们聚集了几十人在房间里,一些人面色严肃,在传阅《弹李鸿章疏》,另外一些人在愤怒地议论着:

“真没想到,李鸿章的儿子竟是娶的日本老婆!”

“日本的间谍让丁汝昌抓住了,他硬是叫丁汝昌给放了,这不是通敌是什么?”

“你没看到奏折上还写着,我们在和倭寇打仗,他竟然让天津军械所把枪弹卖给日本人,用我们自己造的枪弹屠杀我们自己的官兵,真是丧尽天良,丧尽天良啊!”

“我原本就纳闷,以我北洋水师之威力怎么就打不过小小的日本呢?今天才知道,原来是李鸿章为了保持自己的实力,一味避让所致。”

“李鸿章卖国丧权的事实触目惊心,若非看到这个弹劾奏章,我真是不敢相信!”

“这些事实许多都是袁世凯提供的,绝对可信。文大人,你说是也不是?”

文廷式郑重地点头道:“当然是,如果不是袁世凯想将功折罪,找上门来,向我提供这些材料,我也不敢相信。”

听着这些议论,张謇激动地一步登上一张椅子,挥舞着手臂说:“李鸿章昧尽天良,丧权卖国,与这种汉奸并列朝班,是我们的耻辱!李贼不去,天理难容,我和文大人才写下这道弹劾奏章。诸位大人有同吾肝胆者,请在奏折上签名!”

话刚落音,翰林和御史们轰然响应:

“弹劾国贼,御史本分,我签!”

“汉贼不两立,我签!”

“莫说是签名,要是李鸿章现在站在我面前,我能生吞了他!”

一只只因激动而颤抖着的手,在《弹李鸿章疏》上落下了一个个名字。

……

勤政殿,光绪拿着奏折,对站在朝班后列的张謇、文廷式等人说:“你们六十五名翰林和御史联名上的这个折子,朕已经看了,里面列举的李鸿章许多卖国的事实,言之凿凿,朕深感震惊。看来,李鸿章弄权误国,已非一天两天的事了!这所有的折子……”

他指着御案上堆积如小山般的奏疏,对满殿大臣道:“不管是六部公卿,还是外省督抚,包括这些举子们的呈文,都是两个意思:一是拒签和约,二是惩办李鸿章。这份张之洞的上疏……”

他拿起奏折中最上面的那份,说,“已是第三次主张杀李鸿章以谢天下了。但,朕有朕的难处……”

他又从御案上拿起一份文件,“这是庆亲王命人翻译的泰晤士报的文章……”他将文件交给御前太监,“念给他们听听!”

太监念:“清廷的决策人士知道战争根本不能继续进行下去,而现在的条约已经不是李鸿章的条约了,因为在签字前李鸿章把每一个字每一个情况都发电告诉了北京,皇帝是根据军机处的意见,才授权签字的,假如现在拒绝批准这个条约的话,那么在文明世界面前,皇帝丢掉的将不仅仅是体面。”

“丢掉的不仅仅是体面。那又是什么?你们说,那又是什么?”光绪一激动,苍白的脸上就浮现出病态的红晕。他手撑在御案上,身体前倾,眼睛睁得大大的,急切盼着臣子们的回答。

满殿的大臣却都垂下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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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9-12 00:28 | 只看该作者

馆驿

正如翁同龢所料,虽然有少数几个人在房间默默收拾行李,准备回家,但大多数举子仍然聚集厅堂里不肯散去。人声嘈杂,听不清些议论什么。

一个被派出打探消息的举子匆匆走进来。

人们一见他,顿时停止了议论,有人凑上前,问道:“怎么样?有消息没有?”

那举子摇摇头,说:“只听说条约副本已呈报皇上,具体内容不得而知。”

人们正失望,忽然有人惊讶叫道:“文大人?”

跟在那打探消息的举子之后,文廷式出现在门口。

他穿一件浅蓝长衫,手里拿一把折扇,显得很飘逸。

文廷式朝屋里的人点点头,含笑道:“我是来看我那几位江西老表的!”

一阵小小的骚动!

文廷式,翰林院侍读学士,名噪京师的文大人,亲自来看望他几个名不见经传的同乡来了!立即,几位江西籍的举子又是自豪又是亲热地围了上去。

突然,屋角一个冷冷的声音响起,“国家都这个样子了,文大人还好兴致啊!”

文廷式一惊,目光不禁朝屋角望去,一个黝黑脸膛,三十来岁的举子昂然坐在椅子上。

江西举子忙介绍道:“这是台湾的举子汪春元……”

“台湾举子?”文廷式几步跨上前,一把抓住汪春元的手,还未说话,那眼眶兀自红了。

他这个不寻常举动唬得好几个人慌了手脚,汪春元也诧异地看着他,“文大人,你?”

文廷式哽咽道:“今日我们兄弟的手还能紧紧握在一起,明日就要被人生生斩断啊!”

汪春元脸色一变,“文大人,你说什么?”

文廷式扫一眼众人,提高声音,“事已至此,文廷式也不怕朝廷问我泄露机密之罪了——李鸿章和倭寇已在马关签约,和约最主要条款就是,我国向日本赔款白银二万万两,割让台湾、澎湖、辽南土地……”

话未说完,汪春元倏忽站起,“文大人,你说是要将台湾割让给倭寇?”

文廷式默默点头。

举子们哗然,一片嘶喊怒骂……

汪春元的脸变得没有一点血色,他慢慢往前挪了几步,猛然叫道:“与其生为降虏,不如死为义民……”

他一头向墙壁撞去,血花飞溅!

文廷式扑上去,一把抱住汪春元,喊道:“好兄弟,你要争!你要谏!你不能去死啊……”

他真正动了感情,说了一句便泣不成声。

所有的举人都悲愤莫名,人们七手八脚将汪春元扶到榻上躺下。一个举子高叫:“文大人,你说怎么办?我们听你的!”

文廷式站起,一字一顿地说:“上书朝廷,严惩卖国贼,拒签和约!”

举子们轰然道:“好!我等马上写呈文,递交督察院转请皇上御览!”

“督察院不转怎么办?”

“我们每人都写一篇,淹也要淹死他们!”

……

南海会馆,

“康党”弟子急得团团转。

“偏偏在这关键时候,老师不在,师兄,你说在这北京城里,他又没有几个熟人知交,能到哪儿去呢?”一个弟子问梁启超。

梁启超皱着眉头想了半天,突然一拍额头,“有了,他一定是去拜访那几位大臣去了!这样吧,我告诉你们这几个大臣的住处,咱们分头去寻……”

一座高大宅邸的门楼前,康有为恭恭敬敬在门外等待着。

黑漆大门开了,一个仆人走出来,将几本书往康有为怀里一扔,拉着脸说:“我家老爷说了,你这都是妄言乱政的邪说,他看都懒得看!”

……

一座四合院门洞里。

康有为问守门人:“不知许大人收到我的信否?”

守门人乜斜着眼反问:“你是康有为?”

康有为:“正是在下。”

守门人不再说话,从身上掏出一个小布包交给他。

康有为狐疑地打开布包,里边是厚厚一叠信,一小锭银子和一张字条。

他拿起字条,一个不耐烦的声音说:“康有为,你应当把心思放在做正当学问上面,不要再和我拉什么老乡的关系了。这几两银子,权当你的信资吧。”

……

又一座朱门宅院,守门的远远看见康有为,干脆“咣”地把大门给关上了。

康有为一愣,只得转身,怏怏往回走。

梁启超找到了他。

梁启超激动地向他讲述着。

康有为也激动起来,拉着梁启超往前便走。

……

督察院大门口,人声鼎沸,衣冠塞道。

情绪激昂的举子们挥舞着手中的呈文,往来奔走,呼喊着:

“我们要上书皇上!”

“请拒和约!惩办李鸿章!”

“与倭寇决一死战!”

在汹涌的口号声中,康有为兴奋地大声对梁启超喊道:“士气可用啊!”

周围人声太吵,梁启超没听清,大声问:“老师你说什么?”

康有为凑在他耳边喊道:“士气可用,是我们出来振臂一呼的时候了!”

这次梁启超听清了,不由地使劲点头。

而这时督察院嵌有虎头铜环的大门紧闭着,门前比往日增派了许多士兵,一个个剑拔弩张,如临大敌。

有些举子开始强行往大门里闯,士兵阻拦,双方推搡、撕扭……

举子们的情绪失去了控制,有的大声叫骂,有的竟不顾读书人的斯文,捡起地上的石块扔过去……

突然,额头上还缠着绷带的台湾举子汪春元冲到前面,将一块白布举过头顶,猛地跪下,白布上是鲜血淋漓的四个大字:“还我台湾!”

骚动的人群出现了短暂的安静,接着,所有的举子都跪了下来,将呈文顶在头上,白花花一片,宛如遍地缟素……

督察院紧闭的大门打开了,一个面色严峻的官员走到举子们跟前,接过了汪春元跪举的血书……

人群中,梁启超感动地对康有为道:“老师说得对,真正是士气可用啊!”

康有为却皱起眉头,“不过,这样每人写一篇呈文也不是办法,意见太分散,即使督察院答应转递,皇上也不可能将这些呈文一一御览。”

梁启超眼一亮,“那老师您代表所有的举子出面写一份呈文如何?”

康有为拈须道:“号召天下,也只有老师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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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9-12 00:28 | 只看该作者
《走向共和》13章 先生是汉奸

北京,玉春院,

大雨倾盆。

一个人打着油布雨伞朝玉春院走来,伞打得很低,看不清这个人的脸,只听得他走路时带起的“啪唧啪唧”的水声。

他来到玉春院门口,正想进去,门洞里守门的伙计拦住了他。

这个人将伞收起。

伙计惊叫起来,“哎哟,这不是袁爷吗?”

袁世凯:“是我,沈姑娘在吗?”

伙计:“走了,打您从这儿一离开她也就走了,听说是搬到乡下去了,敢情您还不知道啊……”

袁世凯怔住了。沈玉英的声音在他耳旁响起,“你走后,我再不接客,再自个拿钱将自己赎出来,寻个清静的地方住了,一门心思等你来娶我……”

那伙计偏又话多,“我在这院里干了这么多年,没见过这么有情有义的婊子,对您袁爷那可真是称得上死心塌地啊……咦,袁爷,你不是在朝鲜国当官吗?怎么又回来了?”

袁世凯懒得搭理他,正想离开,却见院内亮着灯光的房间里人声嘈杂,便停住了脚步,问:“那些房间是怎么回事?”

“嗨!还不是些来京会试的举子,说什么国家都要亡了,还考什么考?却跑到这儿来又哭又闹,哦,他们好多人都是冲着沈姑娘的名头来的哩!”

正说着,忽然那亮灯的房间房门开了,几个举子脚步踉跄走出来。

袁世凯连忙闪至一旁。

举子们从他跟前走过,呛人的酒气直扑到他脸上

“在外省就听说京城花魁沈玉英的名头,无缘得见,可惜呀可惜!”

“说她是为袁世凯守着身子,袁世凯什么东西?李鸿章门下走狗而已!”

“要不是袁世凯在朝鲜提供假情报,我天朝上国岂有被小小倭寇打败的道理……”

举子们走远了。

袁世凯打着油布雨伞,在雨中伫立良久。

……

夜已深,但馆驿内仍然是灯火通明。

举子们进进出出,更多的则聚集在厅堂里,一片忧虑不安的气氛。

“听说李鸿章和日本人在马关签订和约啦,就不知道是何内容?”

“李鸿章误国卖国,能有什么好内容?”

“也难说,他毕竟是我堂堂大清的臣子嘛!”

“如若条约欺我太甚,我等读书人就只有以死相争了!”

正说着,一个高颧骨,双目炯炯有神的中年举子站出来大喝道:“诸位光是书生议论有什么用,要紧的是拿出切实的办法来,才能挽狂澜于既倒,遏止国势的颓败!”

众人悚然一惊,不觉都对他望去。有人问:“还未请教这位仁兄尊姓大名?”

中年举子傲然道:“南海康有为。”

众人又是一惊,有的举子不觉低声道:“原来是康圣人,难怪,难怪!”

再看康有为身后梁启超等几个弟子,个个神情清朗,面露奇气,一时竟无人出声。

厅堂一静,就听得里间房里传出琅琅书声,还有人在临阵磨枪,背诵文章准备考试呢!

有的举子诧异道:“咦,这时候居然还有人读得进书去?”

有的举子愤怒骂道:“国势如此,这等人却只想着自己做官,真正是毫无心肝!搅了他!”说着,揎拳捋袖就要冲将进去。

康有为举手制止说:“他读书有什么不好?我们本来就是来应试的,应试了才能做官,做官了才能掌权,掌权了才能用我们的办法改良朝政!”

“说得好!”几个举子同时叫道。

“不过,”康有为话锋一转,脸上透出一股凛然神情,“眼下当务之急,却是制止卖国丧权条约的签订……”

“条约的内容都不知道,怎么制止?”有人叫道。

康有为:“这位仁兄说得对,不过,我等既在京师,迟早会打听到的。只是祈盼各位会试后不要急于回家,总得于条约之事有个结果再说。”

众人轰然响应,“这个自然!”

康有为:“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何况我等读书人!”

……

紫禁城,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

各门太监次递传呼:

“快,快呈上去!”

“快快!皇上正等着哩!”

“快快快,皇上在勤政殿……”

勤政殿,光绪和翁同龢等大臣焦急等待。

一名太监捧着文本匆匆跑进来,跪报:“禀皇上,李鸿章将《马关和约》的副本送来了!”

光绪:“快呈上来!”

太监将文本呈上。

光绪一把夺过,抖瑟着翻开第一页……

翁同龢等臣子们都紧张地注视着他。

看着看着,光绪的脸由煞白转通红,又由通红转煞白……最后,他倏忽站起,将条约文本往地上一扔,气得嘴唇直哆嗦,“丧权辱国!这个条约朕决不答应!”

翁同龢上前拾起条约文本,几个大臣立即凑上来。

……

颐和园,乐寿堂,

慈禧在和庆亲王奕劻聊天。

奕劻胡子花白,眼泡肿肿的,眼光老是游移不定。

慈禧:“自从这颐和园修好,我就打定主意,忙乎了一辈子,好不容易有了一个自己的窝,我干吗不好好歇息几天?这样一想呀,那些个朝政啊,国事啊,一下子全抛开了,我在这园子里住得挺滋润的……”

奕劻:“太后舒心,臣等自然高兴,以后除了头等军国大事,臣等绝不会拿一些琐事来烦太后的。”

慈禧:“什么叫头等军国大事?什么事也不要来烦我!天塌下来有长子撑着,我现在一切都交给皇上做主了,也省得一些人老以为我揽权什么的。还有你,也要多帮衬着皇上,七爷走了,六爷的身子骨也不行了,我把你从郡王晋为亲王,就指望着你能做点事情……

奕劻:“臣庶竭驽钝,不负太后期许。”

慈禧:“我还是那句话,你能力是差一点,又喜欢贪点小便宜,但你没外心,这点就很难得……”

乐寿堂外,

光绪躬身候在那儿。

翁同龢上前对李莲英说:“烦李公公禀告太后,皇上求见。”

李莲英:“太后老佛爷说了,皇上若来请安,在门外叩个头就行啦,今儿个就不见了。”

翁同龢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塞到李莲英手中,赔笑道:“皇上不光是前来请安,还有批不批准和约的大事要请太后的懿旨,请李公公无论如何行个方便。”

李莲英看也不看,将银票往袖内一塞,说:“翁师傅这样说,出了事我可担当不起。好吧,您让皇上再待会儿,我这就去通报。”

乐寿堂内,慈禧对奕劻说:“你瞧,说着他就来了,烦不烦?”

她转对李莲英,“你去给皇上说,条约批不批准,是战是和,都由他做主!”

颐和园,光绪和翁同龢闷闷往回走。

终于,光绪按捺不住,又气又急道:“太后这是怕担着丧权辱国,败落祖宗基业的罪名,把责任往外推!她老人家把责任推给朕,朕又能推给谁呢?”

……

翁同龢府邸,群情激愤。

“李鸿章!”翁同龢高声对亲信弟子们吼道,“和谈是李鸿章去谈的,条约是李鸿章签订的,丧权卖国的责任必须由李鸿章来承担!否则,一旦用玺,天下人就会将激愤的矛头对着皇上!”

“可是!”张謇迟疑道,“谈判的情况,李鸿章随时都电告了朝廷啊,说他一人签订了这卖国条约,恐怕难服天下人之心吧?”

“季直迂阔!”文廷式道,“虽然李鸿章将谈判情形随时电告了朝廷,可你难保他私下没做手脚?”

翁同龢也笑着对张謇道:“季直可能还不知道,李鸿章的儿子李经方,他娶的老婆是日本人。”

张謇惊得张大嘴巴,“有这事?”

翁同龢:“我也是才听说的,还有,丁汝昌在威海抓住个日本间谍,是他给放了;更有甚者,他让日本人来采运中国煤炭,自己从中牟利二百万银子……”

“汉奸!汉奸!”张謇早气得眼眶喷火,切齿道,“李贼不除,天理难容,我这就上折子,先把他参倒再说。”

文廷式说:“眼下各省举子聚集京师,朝野上下同仇敌忾,确是搬倒李鸿章的最好时机,只要我们的奏折一上,势必天下响应!”

翁同龢点头说:“道希说得对。”

他扫一眼在座诸人,脸色变得少有的严肃,“你们几个都是我的亲信弟子,我今天要把话挑明,我们和李鸿章之间,决不是什么党同伐异,也不是权利争斗。事关国之兴衰,社稷存亡,我等不挺身而出,更有谁人?更加上此番天赐良机,因此,要整我们就要把他整垮,叫他永无翻身之日!整垮了李鸿章,庙堂之上,我们就说得起话,我们说得起话,皇上也就能挺起腰板办事,也才能从根本上挽救国家。”

几句话说得大家激动不已。

文廷式率先表态说:“恩师以光明磊落胸襟,做高瞻远瞩安排,学生除紧跟恩师布置外,更复何言?”

张謇振奋起身,“学生这就去写弹劾李鸿章的奏折。”

“好,你们几个……”翁同龢对在座的另几个亲信道,“就去联络翰林院,督察院,联络的人愈多愈好,让他们都在弹劾奏折上签名。”

“是。”几个亲信躬身答应。

翁同龢:“道希你呢,现在就去举子们那里,会试虽然已经完毕,但我估计大家都心系国事,不会马上离开。”

“恩师的意思是……”文廷式有些迷惑。

“举子们乃国之精英,他们有权知道和约的内容。”翁同龢正色道。他跟着又补充一句,“这样才能形成上下、内外夹击之势。”

文廷式:“我这就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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