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松筠庵,这里也是一派激愤! 十八省举子都来了,庵堂、地坪、开着窗户的各个房间密密匝匝全是人! 所有人的目光都望着站在庵堂中间桌上演讲的康有为。 康有为眼神灼热,嗓音嘶哑,那是因为愤怒地呼喊所致。“亡国的日子已经不远了,可是朝廷还是没有拿出个主张来。我十八省共一千三百余名举子今日聚集在这里,为挽救国家危亡,决议上书请愿!有为蒙同仁举荐,以一日两夜时间,写就了这《上今上皇帝书》一万八千余言……”他挥舞着手中一大叠厚厚的文稿,激动地说,“有为不才,不敢以如椽巨笔而自诩。但有为爱国,却敢道这一万八千余言字字皆杜鹃泣血,期盼唤回我大清煌煌盛世!马关签约,惊醒国人,如若还不及时翻然变计,图生存图自强,那么,我们就只有等着受外夷马蹄的蹂躏了……” 说到这里,他喉头哽咽,热泪夺眶而出! 举子们一派唏嘘! 康有为猛地将头一昂,提高声调,慷慨道:“为此,康某受十八省举子之托,谨为天下苍生鼓与呼,请当今皇上纳解救国是四项主张!这就是:下诏鼓天下之气,迁都定天下之本,练兵强天下之势,变法成天下之治!” “说得好!”举子们有的激动得扼腕奋臂,有的则是泣不成声了。 康有为将手臂高高举起,“既然如此,同意康某所言的,请在这万言书上签名,然后我十八省举子列成队伍,前往正阳门,请愿上书去!” “好!”一千三百余人齐声响应,声震屋瓦! 庵堂上,举子们踊跃在万言书上签名,不少人当场咬破手指,签下血书。 梁启超把康有为拉到一旁,小声说:“带头请愿上书,风险太大,学生愿代老师出面。” 康有为沉思道:“此举万一成功呢……” 梁启超马上说:“成功了,学生是康门弟子,自然功归老师。若朝廷怪罪,则罪由弟子一人承当!” 康有为一把握住梁启超的手,感动地说:“好,卓如,就依你所言吧!” 松筠庵通往正阳门的街道上,举子们的队伍浩荡而来! 走在前面的梁启超面色肃穆,他手中捧着一个拜盒,里边盛着的便是那份《上今上皇帝书》。 他身后的举子们举着四条白色横幅,每条横幅分别写着“拒和”、“迁都”、“练兵“、“变法”八个大字。 横幅后面是台湾的举子,他们额头上系着白布条,上面写着“还我台湾”。 然后依次是广东、湖南、直隶、陕甘……的举子们。 风萧萧兮易水寒!所有的举子们都满面悲愤,一言不发地走着,偌大的队伍只听见一片“沙沙”的脚步声,但这“沙沙”声比万面金鼓擂动更撼人心魄。 街道两旁早已是万众围观! 也许是被举子们默默行进的气势所震慑,围观人群的议论声也都是轻轻的。 “一十八省举人一起来上书请愿,这可是咱大清立国以来都没有的事啊!” “这些读书人怎么了?惹恼了朝廷,可是要杀头的哟!” “没听说吗,小日本把咱欺负得不行了,谁都咽不下这口气啊!” 议论声中,举子们的队伍默默地、悲壮地行进着。 …… 此一刻,在沈阳,日本军队的脚步也在前进。 冲天的火光中,一面太阳旗在沈阳城楼上升起来。 日军源源不断开进城内,沉重的马靴踩得地皮微微发颤…… …… 正阳门前,梁启超长跪箭楼下,将万言书高举过顶。 他身后是黑压压跪倒的十八省举子,一片痛哭悲号 “泣血恳请皇上,下诏鼓天下之气,迁都定天下之本,练兵强天下之势,变法成天下之治!” 一千三百余人一齐哭喊,使得风云变色! …… 养心殿, 御案上,摊放着《马关条约》文本,皇帝之宝——玉玺就放在文本旁边。 光绪皇帝没有坐在龙椅上,他依然是苍白的脸色中透着病态的红晕,一圈又一圈绕殿疾走,满殿的大臣都不出声,目光随着光绪的脚步移动。 光绪绕殿走了十几圈了,他的耳畔响着举子们的痛哭悲号,而他的眼前却晃动着“刷刷”前进的日军马靴! 光绪再也受不住了,猛地折身,直奔御案,拿起玉玺,就要往《马关条约》文本上盖将下去…… “皇上!”满殿大臣同声惊呼! 光绪拿着玉玺的手在半空中停住,他抬起头,慢慢扫视着这批朝廷的肱股重臣—— 一张张忧国忧民的痛苦着的却又一筹莫展的面孔! 光绪不由仰首朝天,悲愤地说:“天何不公?让我载湉背上这割让国土,辱没祖宗的罪名!” 他颤抖着举起玉玺,沉重地往《马关条约》上盖下去…… 人散却了,偌大的殿内,空荡荡只光绪一人坐在御案后发呆。 忽然他眼前一亮,发现慈禧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他面前。 他忙欲起身,慈禧摆摆手,在他对面坐下来。 慈禧:“用玺了?” 光绪:“用玺了。” 慈禧的眼圈慢慢红了,泪水无声地顺着她的面容流下来。 光绪一见,顿时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号啕大哭。 空荡荡的大殿内,寂旷的紫禁城都回响着他的哭声…… …… 台湾台北,遍地缟素。 在“台湾军民誓师抗倭”的大旗下,成千上万的军民,手执刀矛,额头上扎着白布条,聚集在广场上,向北而跪。 一张张悲愤的面孔…… 一面面飘扬的旗幡,抗日义军、黑旗军、驻台清军…… 悲愤笼罩着人群,一片寂静。带有腥味的海风吹来,千百面旗帜在风中噼啪作响…… 五 广州巡抚衙门前,一个神情激愤的青年正在怒斥朝廷:“这样一个给四万万同胞带来无数深重苦难,腐败透顶的朝廷,我孙文早已羞作它的子民!” 看热闹的人们里三层、外三层把他围了个水泄不通! “如今,它又丧权辱国,赔款两万万两白银不算,还将我们祖国的宝岛台湾割让给了倭寇,是可忍,孰不可忍!孙文今日在这里当着众多同胞的面,断发明志,与清廷彻底决裂,势不两立!” 孙文说着,右手从身上掣出一把锋利的剪刀,左手拽着自已脑后那根乌黑油亮的辫子,一剪剪去…… 几个凶神恶煞的捕快冲进人群,扑上来,把他按倒在地,一边凶狠地殴打他,一边骂道:“反了你,臭小子!想剪辫子?先要你的脑袋!” 那把剪刀掉在一旁,孙文挣扎着,伸过手去拿。 一双大脚狠狠踩在他手上。 一阵钻心的疼痛使得他几乎昏厥,他紧咬嘴唇,手慢慢往前移动,触到了剪刀。 他一跃而起,“嚓嚓”两下,那根辫子被他剪掉! 几个捕快扑上来,更凶狠地殴打他…… 孙文将辫子一扔,倔犟地挺立着,任鲜血顺着额头和嘴角淌下来。 …… 颐和园,锣鼓铿锵! 慈禧又准备看戏了。 正对着戏台是大屋三间,前面是大的玻璃窗,夏天可以移去,换上蓝色的纱格。横在前面的是一铺炕,可坐可卧。慈禧现在就坐在炕沿上,从玻璃窗望去,可以清清楚楚看到戏台上的表演。 和往常看戏悠闲愉快的表情不同,慈禧脸上没有一丝笑容。 脸色苍白的光绪坐在她旁边。 戏台化妆间,戏牌上写着“连升店”。 面容苍老的京戏名丑杨三扮演店主东,他正在化妆。 他旁边的徒弟看着他,担心地说:“师傅,今儿个你脸色可是不太好!” 杨三:“昨日我的黑眼晕又犯了,现在还觉得心跳眼花的!” 徒弟:“要不今天您就别上了,让徒弟我来顶替一遭儿。” 杨三:“你当这是给土老财唱堂会哩,这是给太后老佛爷唱啊!” 该杨三出场了,他一掀帘子,走上戏台。 看着台上杨三诙谐的表演,慈禧的脸上渐渐露出了笑容。 条凳上坐着陪慈禧看戏的大小官员,翁同龢、张謇、文廷式都在内。 任戏台上百般逗笑,他们一个个的脸绷得紧紧的。 戏台上,杨三扮演的店主东正在和扮演王明芳的演员插科打诨。 店主东:“客官姓黄?” 王明芳:“我姓王。” 店主东:“哦,客官原来姓汪。” 王明芳:“姓王,三横一竖的王。” 店主东:“哎哟,原来王明芳王大人就是您呢!” 王明芳:“店主东为何叫我大人?” 店主东:“您还不知道啊?刚才报子来报,您已经高中头名状元了!” 王明芳:“真的?” 店主东:“这还假的了吗?小老儿这里给王大人磕头了,恭喜王大人,贺喜王大人……” 杨三向王明芳磕头,却不料口吐白沫,一头栽倒地上…… 王明芳一愣,突然失声叫起来,“哎呀,师傅死了!”…… 大幕迅速落下来。 看坪里,看戏的官员乱了套:“怎么了,好好的杨三怎么死在台上呢?” 文廷式眉梢一动,站起身对翁同龢说:“老师,我到后台去看一下。” 看戏的大屋子里,慈禧斥责身旁的太监和宫女道:“慌什么慌,快去看看,杨三还有救没有?” 这时,一个宫女更加慌张地指着台上说:“老佛爷,您看……” 慈禧往台上看去,大幕已经重新拉开,一幅白布写就的对联悬挂在台上:“杨三已死无苏丑,李二先生是汉奸!” 墨迹未干,看得出是匆忙间做出的手脚。 慈禧的脸沉了下来。 李莲英上前道:“有人搞鬼,奴才这就去把他揪出来!” 慈禧一摆手,“算了,我知道,那个劳什子条约一签,天下的人都有怨气。也得让他们有个地方出气。” 她看一眼一言不发的光绪皇帝,又说道:“等李鸿章回来,你好歹给他们个说法就是了。” …… 海轮上,马三俊匆匆走进船舱,那么粗野的汉子眼中竟含着激动的泪光,“中堂大人,我们到家了!” “到家了?”脸上还缠着绷带,躺在榻上休息的李鸿章一骨碌爬起,“快,快扶我到甲板上去看看!” 身边的伍廷芳和随从等一阵忙乱,给李鸿章穿戴好衣帽,搀扶着他走到船头甲板上。 天津港口已经遥遥在望。 李鸿章望着望着,一滴泪水从那只未受伤的眼睛中滴落。 伍廷芳劝慰道:“虽然在日本受尽千般磨难万般屈辱,但今日毕竟回到祖国。中堂大人理应高兴,不必太伤感了!” 李鸿章:“当我被暴徒枪弹击中的那一刻,原以为这把老骨头就丢在日本了,不想今日还能返回故国,我这是喜极而泣啊!” 几句话说得旁边的人不胜唏嘘。 李鸿章却又笑道:“回来了,咱们都应该高兴,三俊,你把皇上赐我的三眼花翎和黄马褂给我穿起来……” 伍廷芳迟疑地说:“中堂,我听说国内有些情形,恐怕对您不利……” 李鸿章正色道:“不利也好,有利也罢,我已经尽心尽力了,他人不知我,皇上皇太后知我!” 码头渐渐近了。 天津码头,马三俊和伍廷芳一边一个,搀扶着李鸿章,顺着石阶一级级往上爬。 快要登上码头时,一抬头,他们不动了!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副黑色宫服的下摆和两双武官穿的软靴! 一个太监和两名带刀护卫面无表情,一动不动伫立在码头上,显然他们一直等待在这里。 他们身后,宽阔的码头上没有一个人影,冷清得实在出人意料! 一行人呆住了。 那名太监也不看李鸿章,大声道:“李鸿章接旨!” 李鸿章浑身一机灵,推开伍廷芳他们的搀扶,慢慢跪了下去,“臣在!” 太监展开圣旨,用尖亢的声音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李鸿章昏庸骄蹇,丧权误国。著拔去三眼花翎,褫夺黄马褂,革除直隶总督,北洋大臣职务。留在上书房行走,以观后效。钦此。” 李鸿章身子猛地颤抖一下,慢慢伏身叩道:“臣谨谢天恩!” 两名护卫上前就要来拔李鸿章顶戴上的三眼花翎。 李鸿章抬起头,眼神朝他们冷冷地一瞥。 两名护卫被这目光钉在原地。 李鸿章艰难地举起手臂,颤巍巍地将三眼花翎从顶戴上拔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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