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一篱月色 于 2016-1-2 16:48 编辑
forever at your feer。旋律流动，于夜。
黑暗中，她柔细的手指划过他的脸庞。他倚在阳台白色柱栏边，呼吸平稳，轻轻嗅着空气中淡淡的凤仙花残香。
今晚，没有月亮。
黑血
１
她是这样淘气的孩子。白日在他面前揉碎花瓣，一遍遍擦在自己峭尖的十指上。他看着她在阳光下摊开手指展露笑脸，雪白的牙齿折射纯净的光，常穿的那件败旧的橘色棉衫和灰色布鞋无不呈现内心的柔顺。他知道，他所喜欢的，不仅仅是她身上旧光阴般的质地。
他拥有一间实验室，不定期向一些神秘部门提供生物资源。有些买卖在黑市暗地进行，为此他获得丰厚报酬。这使他能够轻松为她提供优越的生活。
她并不拒绝他的供给。认识他不久，她搬进他为她特意挑选的远郊的一处独立庭院。一楼干净整洁，二楼阁楼外有空阔的阳台，放置很多触眼可寻的盆栽花草。阁楼的玻璃斜顶可以使躺在红木地板上的人看见晴朗夜空为数不多的几颗星，或是雨天诡异的闪电，之后便是密密疏疏坠落的雨线。她把床铺安置在那里。
她喜欢收藏他送来的精美的物质，将它们分门别类，小心翼翼地装箱入柜。每次收到新品她都欢呼跳跃，然后如此封存。他笑着说她极像一只积极储粮的秋日土拨鼠。对此，她总是笑而不语。不错，她喜欢占有，但绝不高调凸现这种本质。对于他，更是如此。
她没有朋友，没有任何社交，也从未向他谈及她的家人。她在他怀里，有时他觉得她是自己遗失的孩子，有时不安，仿佛她是跨越时空寻来的债主。
他自忖不会轻易爱上某个女人，然而这种一厢情愿的意念有时并不精准。
时至今日，他仍然回忆不清他们相遇时的情形。只记得那也是个夜里，她出现得毫无预兆，像被一团模糊的黑影推至他面前。他松开车钥匙，不记得曾对她问了些什么，只知道她一直在笑。他记得她蓬松的长发上沾着细密的水雾，看着他的那双眼睛黎黑无瑕。于是就在那天夜里，他把她领回了家。
他的家实质上只能算是一座侯鸟的空巢。妻子五年前离国工作，书信寥寥。家在他的印象里，早已荒废为一个模糊的概念。
你不爱她。她身体陷在松软的沙发中，眼睛放肆地看着他。
不。他想反驳，却不知为何，在她的逼视下，声音欠缺底气。她歪着头，说：好吧。其实无所谓。我们都只是世上的过客，相遇或分离，只是迟早的事。
那一晚，她像只被收留的小野猫，安静地蜷缩在沙发上入睡。半夜，他被穿窗的冷风冻醒，起身来到客厅。她警觉地从半梦中醒来，在黑暗中，与他久久对视。
2
她安心地享受他提供的生活，不坦露任何过往。他有几次张口想问她，但又觉得似乎并无必要。他已年愈不惑，在与她的情事中身体竟意外地焕发出蓬勃的张力。她不断纠缠，他感受到自己的身体被她由内及外层层唤醒，他惊异于这种重生的奇妙体验。
妖精。她冰凉的舌尖舔上他眼睑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从咽喉深处发出呻吟。嫁给我。和我在一起。
她俯在他强健的胸前，把额前带着汗气的湿发漫不经心地拨到肩后，伸手从床头拿过一支烟点燃，直起上身，看着他那张依然英俊的脸，说，不要。年轻的身体开始摇动。
或者，我在等。她进入呓语。
她的身体白璧无瑕，一点痣斑也无。他一寸一寸抚摸她如丝缎光滑的肌肤，眼中发出赞叹。她停下动作，静静承受他的爱抚，口中说，轻轻的。
他没在她身上留下伤痕，尽管娇嫩的躯体让他产生冲动。他愿意宠她，随时随刻。她发觉到这一点，在他面前一如往常，安静。乖戾。沉默。疯狂。与世两忘。
我也许会爱她，他在心里不确定地对自己说。
他并不是一个轻易做出承诺或恳求的男子。倾尽心力与热泪痴恋某个女子的年代早已与他相离久远。他一直坚信男人40岁之后不会再遇爱情，取而代之的该是比原始理性更为冷静的、对异性需求的辩别。当他妻子毫无留恋地选择离开的时候，他就能预料到两人精神上的离散。他们一直没要孩子，她完全可以选择留在他身边与他厮守余后绵绵无尽的光阴，他也完全有资格有理由将她留下，然而俩人却均不在意天涯分隔。有一定社会地位的俩人，在婚姻中彼此消耗多年，或许早已把激情换作单纯的白头到老的体面。
如果他想打破当下的和谐表象，相信海洋另一端那个精神与经济皆独立的女人也并不真正介意。陷在情爱中的男子舔了舔嘴唇，想试着说出三个字，最后却只剩喘息。
她只是笑，向他再次俯下身去。黑密的长发披下来，盖住她的后背，他的身体。
３
我在重重困意中试图编写一个稍具逻辑的故事，思维逐渐沉入半幻半癫状态。
似乎看见她被关在一座破落古塔的最底层，向铁门蛇般艰难扭曲、爬行。身后一条殷红的血辙，在污黑滑腻的石地上，触目惊心。
在铁窗下她停了下来。投进塔内的一缕夕阳落在她身边。她缓缓、缓缓侧过身体，伸出惨白的手心。
我想，她或许会被灼伤。那惨白的、近乎僵化的皮肤。但是没有。铁门外响起铁链抽离时金属的碰撞声，一个眉目浑浊的男人向散发腐臭气息的逼仄空间内推入一个形容消瘦的女孩后，很快把门关上。
开关门的几秒空隙，她看到塔阶下，青绿的野草杂乱茂盛成片。它们越长越高。
铁门锁上，她半撑的身体重新钝落地面，眼睛麻木地望向前方。她在等待。那个女孩正向幽暗的墙角爬去。很快，她冲着角落里几具已经开始腐败的尸体发出嘶哑尖叫。
她一直躺着，直到那女孩跌跌撞撞爬过来挨紧她。她感觉到她在瑟瑟发抖。她安慰性地将女孩的刘海稍稍整理，说，你长得真像我的妹妹。
很久，她呓语般对她说：好孩子，别怕。生死只是瞬间。不用想太多。那些人被肢解注入病毒前，先注射过安定与麻药。这是他们唯一的人道。
女孩脸色煞白，嚎啕大哭。
几天后，之前出现的男子拖着一只箱子和新鲜空气一同挤入塔内。他冲她挤了挤眼：接下来将要发生的，我想你并不陌生，对吗，安。
他从箱中取出一支针管。
新鲜血液延溢地面，溅染四壁。陈旧的黑色血污被覆盖，空气中顷刻充斥腥红的余温。
我看见她捏紧自己的双拳，面向铁窗撕破自己污垢的衣摆夹层，快速挤出一粒白色药丸，仰头吞下，很快面色如纸，失去呼吸。
男人将残肢断体抛向墙角，掏出一方洁净手帕擦了擦手，转身来到她的尸体旁检查片刻，然后在笔记本中写下：NO37号。寄虫体：女性，16岁。今日，安再次拒绝交出异变基因数据，自杀。
他耸耸肩，写下最后一行：**13.07.07日报告。然后关上门，以木板封住了铁窗。
温度，湿度，腐度。一段日子之后，成批的白色肉卵在尸堆中超出控制提前孵化。一只只小如芒尖、外壳坚硬油亮的黑色甲虫在地面堆叠汇涌成河，漫过地板，漫过门缝，向古塔外，流奔。
流奔。
４
你觉得世上有什么可以留恋的。星期天，他领她到一山坳游玩。粉色蔷薇大红石榴紫色桔梗，各色野花开得热闹纷纭。她换上一条暗红亮蓝相间的柬埔寨花纹棉质长裙，坐在合欢树下，背靠树干，问他。
我不确定自己是否爱你，Ann。他站在她身边坦然回答。但是，你很令我心疼。
她迅疾地夹住一只路过的蝴蝶。他吃惊地看着那只蝴蝶在她指间扑扑挣扎。
她并不解释，只是专注地玩弄它，然后松开手指让蝴蝶飞走。翅膀上残留的粉尘在她指尖闪现荧光。她随意地把这些彩色蝶粉涂在自己薄薄的眼皮上，眼角处微微上扬。她抬起眼看着他，轻轻地说：从前，也有一只蝴蝶在窗外飞过。那时，我没法抓住它。
他上前抱起她。
傍晚时分，他们回到家里。她简单地用奶汁为他烤鱼，做香草土豆泥，又把新鲜的甘蓝切成丝，混着圣女果给他拌了一盆清爽的沙拉。她看着他吃完，把他拉到阳台。
她从山坳挖回几枝野百合，他帮她培土栽入花盆。
你见过黑色百合花吗，乔？她突然问他。他毫不迟疑地回答说：很简单，改变它的基因就可以达到你预期的效果。
不用这么麻烦。她抓起他的手伸向花盆，猛地咬下去。黑色血液从他皮肤破损处崩出，滴入土壤，几枝百合由根部向上，瞬间洇成黑色花朵。他惊恐地大叫，抽回手臂捂住伤口，瞪大眼睛望着她。
看我干嘛。她仍旧淘气地歪着头露出孩子般纯洁的笑。看这几朵百合，它们开得真美。对吗，乔。
你对我做了些什么。他发出怒狮般低吼。
没什么。她摘下一枝黑百合放在鼻尖轻轻地嗅。只不过稍稍改变了一下你的基因。在你喊我妖精的时候。
他上前揪住她的长发，拖进厨房。她看着他面目狰狞的举起尖刀，平静地对他说：我劝你不要。
５
他用力将闪着寒光的刀尖深深刺入Ann胸膛。黑血喷薄而出，她身体随着体液的流失在他面前渐渐凭空消散。
未等他缓过神来，黑色血液在地面还原成亿万黑虫。它们层层叠起，规律组合，分泌组织，搭建肌骨。他惊恐地看着她原地复活。
害怕吗？她笑着问他。从接近他那一晚开始，她便经常笑。
理论上，改变分子密度我便可穿越你的身体，或者，寄居于你。她向他轻声细语。不过，我不要。我喜欢你活着。现在你的身体变异得恰好，让我来帮你以另一种形态活得更长久，更具意义。
说完，她向他扑去。海藻般的长发随着空气流动丝丝飘起。
知道我为什么喜欢收集这些东西吗。她抽出柜中的几只箱子，倒出一堆堆衣饰珠宝，回头对绑在床上的男人嫣然一笑。你知道么，比起你送我的那些东西，我更喜欢这几只箱子呢。
我没有麻药，也没有安定，肿么办。她慢慢爬上他的身体。口中含着一把剔骨尖刀，话说得模糊不清。
痛的时候就喊吧。不过，就算有人，也救不了你。你懂的。她温柔地伸出舌头舔了舔他鼻尖渗出的冷汗，手起刀落，齐肩削下他的左臂，扔进一只置物箱里。
他在剧痛中昏迷。她耐心地等待他苏醒，然后斩下右臂。
now，和你的身体say goodbay，亲爱。
他再一次醒来，她的脸出现在他上方：我真不喜欢当话唠，但是，还是要欢迎你入住新家，乔。
说完，她盖上小号箱的箱盖。他带着清醒的意识，看着光线在眼前消失。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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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1-2 16: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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